枪声

 深秋的夜，拉长了许多。鸡已啼鸣，几颗寒星却被沉沉的夜色遮盖，窗外一片死寂。

 石头警觉地看看窗外，一个骨碌爬起，跳下床榻，动作利索干净。粗壮的肢体，开始一层层套上外衣。跟着穿衣的节奏，鼻腔里呼哧呼哧喘出热气。

 石头老婆睡意朦胧，睁开半只眼，瞅瞅窗外黑咕隆咚。感觉一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往被窝拱了拱。只露出上半张脸，被角正好捂住口鼻，迷迷糊糊看着石头穿好衣服，嘴角与被角一起掀动起来。

 村长让你把土枪上缴就缴了呗，你整天偷偷摸摸，迟早被逮住。

 你懂个屁，咱饭店没了山珍野味，这山沟沟里谁还会来，咱饭店生意靠得就是这特色。石头瞪大了眼睛，坚起眉毛。

 万一逮住，可要罚钱，吃上官司。石头老婆倏地掀开被角，露出嘴巴。

 还有一年，女儿就毕业了，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熬到明年再说吧。说到这里，石头的眼里闪着光，像看到了盼头。

 石头有一手好枪法，在方圆几十里的乡村，是出了名的猎手。听父亲说，石头爷爷当年是个土八路，和游击队员出生入死，杀过很多鬼子，全靠那支祖传的土猎枪。解放后，爷爷临终前，把枪交给了石头的父亲，并嘱咐他好好保留和使用。石头父亲接过枪，用它狩猎养活了一家子。如今，石头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练就了一身好枪法。在这个鸟不下蛋的穷山沟里，靠狩猎买卖，才得以生存下来。

 前些年，女儿考取了大学。仅凭狩猎供女儿上学，已是杯水车薪。正愁没辙，

当地政府大力提倡搞旅游开发，这里的山山水水，奇形怪状，竟成了地方特色。城里有钱人没事闲着，偏偏爱往山沟里跑。村委会看到这是个赚钱的机遇，就鼓励村民与村里集资，纷纷办起风味农家乐，以便吸引更多的人来旅游消费。

 老村长就做起村民的工作，一进村口撞见了石头，就抓住他的胳膊说。石头，你想不想奔小康？这可是个机会，孩子进大学念书，可要花很多钱哟。

 石头看着清楚，城里人喜欢进山沟里玩，那是看惯了水泥钢筋，吃腻了大鱼大肉，是奔着新鲜空气和山珍野味而来。这杆猎枪正赶上了好时候，这叫与时俱进。石头给村长递去一根过滤嘴香烟，和村长一拍即合，我得好好干，争取个人和村委双赢。

 几年下来，石头的农家乐越办越红火。每天，食客络绎不绝，都冲着石头店里货真价实的野味。客人品尝后，都说味道醇正地道，石头和他老婆听后偷着乐。谁曾想，公安部门实行全国严打活动，要清缴一切非法枪支刀具，当然包括石头的那支土猎枪。

 老村长气喘吁吁，跑断了腿，苦口婆心劝说石头要遵纪守法，把土猎枪上缴给国家。别为了这事蹲了大狱，划不来。石头嗜枪如命，哪听得进去。几次三番，谎称猎枪早被自己砸烂，扔山崖下了。老村长皱皱眉头，将信将疑。随后，派出所来了俩民警，讲了一大堆道理和后果。石头的心真成了石头，就一根筋，顽固不化，一口咬定枪已被毁。苦于没有证据，民警只好就此作罢，时间一长，就不了了之了。

 石头的农家乐依旧笑声不断，尽管生意大不如前。一波波客人从远方莫名而来，就为品尝石头家的山珍野味。石头一边接待一边解释，国家已严禁狩猎，查得厉害，如今难得弄到野味咯。但迫于农家乐要生存下去，只有铤而走险，偷偷狩猎。

 石头站在妻子床沿，瞥了一眼墙上的全家福。女儿笑得那么灿烂，石头觉得没有退路，套上黄大衣，拿起猎枪，消失在夜幕里，后面传来老婆的叮嘱，山上当心点。

 石头习惯夜行，毫无恐惧。为解闷，每次都会点根香烟叼在嘴边，叭嗞叭嗞抽得烟头火星直冒，那团光熊熊照在脸庞，如同能镇住一切飞禽猛兽。

 石头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接近放套的地方。突然前方有团黑影在晃动，嘴里发出痛苦的嗷嗷声。

 石头一阵窃喜，心跳扑通扑通加速了，好家伙，估计是头狗熊。石头不敢冒险靠近，匍匐在百米外。掏出手电筒，按了几次没亮，糟了，昨晚忘了充电。石头急忙端枪瞄准，啪的一声，黑影应声倒下，四周又死一般寂静。

 过了会儿，石头举枪走近黑影。用枪口顶住猎物，又伸脚踢了踢，见没反应，估计死了。这时，石头划了根火柴，见地上赫然躺着的是个人，贴近一看，是村东的哑巴李子。

 李子是个精神病人，石头顿时傻了眼，一脸惊恐。

 石头早已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回了家，咣当一声栓上门。

 石头老婆被关门声惊醒，吓得一屁股坐在床头，急切问道，咋了？咋了？撞见鬼了？石头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我杀人了……杀了人了。说完，双手不停地颤抖。石头老婆从床上弹起，跳下床，死死摁住石头冰凉的手。别慌，慢慢说清楚。石头渐渐恢复了意识，一五一十说道，进了山，我端着枪靠近下套的地方，见一黑影被套子夹住，生更半夜，黑影没有叫喊，只是哼哼几声，我误认是头狗熊，给一枪嘣了。谁知是哑巴李子，这该死的疯子，可把我害惨了。石头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并和老婆寻思对策。

 事不宜迟，石头和他老婆连夜赶回事发地。

 借着东方一丝肚白，摸到李子的尸体，已僵硬冰凉。石头取出蛇皮袋，将尸体裹了个严实，并扎紧袋口。俩人齐心协力，连拖带拽将尸体运到一片密林地。拿出预备的铲子，俩人吭哧吭哧刨了个坑，埋好尸体，又散了些树叶。临走，石头心存愧疚地说，哑巴兄弟，咱也不是故意的，你好好安息吧。

 几天后，李子失踪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

 村长发动全村老少，在临近几个村找了个遍，死没见尸，活没见个影。

 村里有人说，事发当晚听到了枪声。提到枪声，村民都知道，唯独石头是猎人，一直靠狩猎为生。如今政府严禁狩猎，并清缴一切枪支。警方跑了十几趟，劝石头上缴猎枪。可石头一口咬死，枪已被毁丢山崖下了，但苦于没有物证，此事不了了之，直到这次李子失踪。由于很多村民都说听到了枪声，联想起来，石头嫌疑最大，于是，村长报了案。

 当天，办案民警进了村，找来石头询问。

 石头，事发当晚你干啥了？民警盯住石头的表情。

 咱和老婆睡觉哩，还能干啥？石头振振有词，露出不屑的眼神。

 夜里山上有枪声，可听到么？民警追问，又紧盯石头的面部。

 累了，睡得死沉，啥也没听见。不信，问咱老婆去。石头语气坚决，摆出一脸无辜。

 后来，民警询问了石头老婆，口吻一致，民警觉得没有异常，暂时撤销了他们的嫌疑。

 李子父母，晚年才得一子，就是李子。生他时，二老高兴得老泪纵横，原本指望老有所依了。谁曾想，日子一长，李子又哑又疯的症状突显出来了。没法子，毕竟是亲骨肉呀，依然当做宝贝供养着。李子咿呀咿呀疯疯癫癫整天乱跑，老人跟在身后，找呀，喊呀，没一天安心过。最终，李子还是失踪了，眼巴巴消失在他们眼皮底下。

 听说石头嫌疑最大，二老趔趔趄趄赶到石头家里。当着石头和他老婆的面，扑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石头，好石头，你就说句真话吧，是死是活咱不怨你，只要把尸首认来，好好安葬，咱俩死也暝目了，二老不停地叩首作揖。

 石头听这哭声，凄凉悲怆。望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怪可怜的，心底一酸，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他老婆捅了捅胳膊，并狠狠瞪了他几眼，示意让他闭上嘴巴。石头倏然变了张脸孔，我真不知李子的去向，乡里乡亲的，我怎能骗你们。

 二老见石头态度坚决，死不承认，抺抹眼泪，掉头回了家。

 石头有些胆战心惊，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他老婆绷着脸孔，你若不想蹲大狱，往后嘴巴封紧点。石头回想自己的举动，差点走漏风声，险些露出马脚，不由得一阵后怕。

 转眼，全国新农村建设已遍布到山村。一批批的开发建设正遍地开花，这不，石头的村庄也开进了许多大型机器，把山丘土坡一一推平。就在施工当中，被石头掩埋的尸体也显现天日。

 这时候，有人发现了蛇皮袋里的尸体。立即报了案。

 警车乌拉乌拉进了村，前前后后调查了几天。几天后，石头和他老婆都被铐了，带回派出所审问。

 这回，你该老实交代了吧。

 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证据哩？

 蛇皮袋就是证据，还想抵赖不？

 蛇皮袋……能说明什么？

 蛇皮袋上有你的大名，更重要的是，上面也有你的血迹，DNA和你一致。

 石头像被一盆冷水灌顶，从头凉到脚跟。看真相已败露，脖子耷拉下来，像个打蔫了的茄子，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

 警车乌拉乌拉又开进了村，刑警让石头去指认犯罪地点。远远的，看到村长和村民站在路边，指指戳戳，石头埋下了头。余光中，看到李子的父母，瞪大了眼晴，愤怒地望着他，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石头悔恨当初，愧疚不已，真想让他们抽他两大嘴巴，仿佛才好受些。

 石头被推上警车，耳际传来村民的责骂声。

 呸！活该，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