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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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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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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

哇塞,快看,清一色的奥迪,足足有二十辆。

随着鞭炮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只见轿车冲破四处弥漫着的烟雾,缓缓行驶在仙鹤镇的街中心。最前一辆装扮得花团锦簇,金光闪耀,一定是新娘的车了。小小仙鹤镇顿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平日里,仙鹤镇的人虽为生活各自忙碌,但也风平浪静,今天,突然出现这么气势恢宏的场面,引来众人阻步围观也不足为怪了。

幸亏新农村建设,村村通了水泥路。要不然,这些高级轿车走山路非心疼死车主不可。

这场面不是县太爷的公子婚娶,也起码是个镇长级的领导结婚吧。

瞎扯什么,是我村的刘湘云抱上大款了。

胡说,湘云不是在镇上有对象吗?

嗨!现在不是流行男人没钱女人不爱吗,哈……

知道和不知道真相的乡亲都在七嘴八舌议论着,玉龙犹如被人捅了一下伤口,心口在隐隐作痛。新娘的车驶进他的视线时,玉龙猛然将涨得通红的脸扭过去,生怕被新娘发现。如同做贼似的,更怕熟悉他的乡亲,在人群中发现他这个被人抛弃的小丑。湘云真的结婚了,当视线中确定轿车里的新娘是湘云时,事实证明了乡亲们的议论。人们开始享受这一快乐时光,那恢宏壮观的气派很快消失了,正如它来的突然一样。大概人们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份片刻欢愉,都极不情愿地纷纷散去,玉龙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中午下班回家,好像比往日的路程漫长许多。在路过中学校门口时,玉龙不由自主踩住了摩托车的脚刹,耳旁忽又听到,咯……你真是个雷锋。那银铃般得笑声,时常笑在玉龙和湘云说话之前,很令人难忘。湘云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坚挺的鼻梁下嵌着一张樱桃小嘴,仿佛是从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女。

高中三年,他们既是同学也是同桌,每每遇到难题,湘云总是第一个请教玉龙。玉龙对她不厌其烦,细心地讲解总能感动她,最后便笑着夸奖玉龙,咯……你真是个雷锋。像这样,三年紧张而难忘的高中生活转眼结束了,玉龙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而湘云却落榜了。之后,他们便相互杳无音讯,各奔前程了。生活似乎应验了玉龙写给湘云的毕业留言,悲莫悲兮伤离别,乐莫乐兮心相印。这是屈原《九歌》里的诗句,当时用以表达他们高中三载的同窗之情。大学毕业后,玉龙被分配在仙鹤镇的镇政府经管站工作,当时,国家对农民还没取消农业税,玉龙的工作就是挨家挨户地收取农业税。时逢盛夏,烈日炎炎,玉龙大汗淋漓,走进一家农户。拿起收据问了农户姓名,即将开票收钱,突然从厨房里跑出一个亮丽的身影,窜到他跟前并递来一杯凉开水。同志,天热得厉害,喝点解解渴吧。这声音清脆的很,熟悉得让人措手不及,玉龙忽然抬起头看到,依然是那么干净纯洁的脸,那声音依然具有穿透力。她的身材更见匀称婀娜,远远的就有股成熟的果香,沁人心脾,令人难忘。

你不是玉龙吗?

是啊!你是湘云。

那一刹那,他俩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了,那刻,喜悦之情已溢于言表。无法控制住那份久别的情感,更似有种超脱情感之外的力量,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那天,他们呆在一起谈了整整一天。回家后,玉龙彻夜难眠心潮澎湃。月光像故意跑进他的窗台,搅和着不让人睡去。原来,毕业后,湘云没有考上大学,还复习了一年仍名落孙山。之后,便随他表哥进城学裁缝去了。三年后,回到村里开了家私人裁缝店。当时,由于我国在深化改革后的社会经济发展迅速,市场都流行购买时装,所以,在农村做服装就跟不上时代潮流了,于是就没什么生意,湘云干脆就关了裁缝店,一直在家帮父亲务农。

几天后,玉龙收到了邮递员传来的信件,她在信中再次邀请玉龙到她家做客。同时,也倾诉了这些年生活对她的吝啬和冷落。她惧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那种无助、自卑甚至已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玉龙在提心吊胆中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玉龙和单位请了假,便如约而至。这次,玉龙勇敢地拉起湘云纤柔的手,直奔天潭水库。在天潭水库边,他们仿佛来到了天涯海角,尽情放松着自己。玉龙说服湘云,不要一味埋怨生活的艰辛,要学学父辈们,他们真伟大。由于孩子多,一方面为家庭生活日夜操劳,披星戴月,另一方面还承担着教育孩子做人的责任。生活尽管艰苦劳累,可他们依然笑对人生,并没有在孩子们面前退缩,因为他们深深知道,明天一定会更好。生活的不顺很正常,在人生道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呢?对勇敢者困难是一次机会,对于胆怯者,困难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贝多芬耳聋后能奏出世界名曲《命运交响曲》,张海迪在轮椅上照样写出深受人们喜爱的文章,并成为一名响当当的作家,吴运铎在无技术参考和无设备条件下,依然能造出枪炮子弹,为人民立下大功。这些生活上的不顺,并没能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郑智化在歌中唱得好,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咯……你真是个雷锋,不但会帮助人,还是个富有哲理的雷锋。

这叫与时俱进嘛,是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下的新雷锋。

你真逗,咯……真是个新雷锋吗?

哈哈……你敢捉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玉龙对她的嘲讽故作生气,便卷起袖子做出打人的模样,随着那银铃般的笑声,湘云轻盈地在水库边奔跑着。玉龙一个箭步捉住了湘云,她撒娇着钻进了玉龙那厚实的胸膛。静静的天潭水库上空,响彻着浑厚与清脆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天边飞来一对云雀,盘旋着,在天潭水库上空久久不忍离去。那欢快的笑声划破整个云霄,欲让浩瀚的天空留下他们爱情的宣言。

从那以后,他们的信件如同雪花般飞来飞去。玉龙除了正常工作外,业余时间大多花在取信和阅读上。这种甜密浪漫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年底,由于玉龙工作的积极认真,业绩突出,被镇长赏识,提拔为镇经管站的主任了。

但生活依然平静地过着,每当夜深人静时,玉龙就阅读着湘云的来信。近来,玉龙总觉得应该为湘云做点什么。要让她的生活充实起来,起码能改变她的生活现状。然而,这想法不知什么时候给玉龙父母知道了。玉龙父母一直极力反对玉龙和湘云来往,在当时,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是很有区别的。考上大学也个图个转为城市户口,能分配一份稳定的工作。对父母的苦口婆心,玉龙却置之不理,一意孤行。将来她没工作看你怎么养活她,这是父母生气时常说的一句话。由于玉龙的倔强,父母干脆不闻不问了,无奈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玉龙把整个计划用书面文字写好,当面交给湘云看。一方面听取她的意见,另外有争议和商榷之处也好统一想法。玉龙的单位,在仙鹤镇街道中心盖了一座办公楼,最底层是商品门面房,本单位职工可半价租赁。以玉龙的名义,在此处给湘云开了家时装店。一来玉龙人头熟,关系广,各单位的领导朋友都会给面子捧个场,对生意的运作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其二,廉价的房租,加上湘云做时装的收入能充足货源资金。其三,玉龙时常给镇政府下乡办公,镇领导下乡总能受到各村基层领导的殷勤款待。酒席上顺便宣传了湘云的时装店,这一举措给时装生意无形扩大了消费群体。说干就干,玉龙择了个好日子,云龙时装店在仙鹤镇街道中心开业了。喜庆吉利的鞭炮声把仙鹤镇震翻了天,工商局和税务局领导受邀前来剪了彩贺了词。那一年,湘云的时装生意一炮走红。连续几年时装店生意门庭若市,人财两旺。渐渐的,湘云也成了当地的万元户,大伙都管她叫万姐。

老天真有不测风云的时候,当湘云的时装生意蒸蒸日上时,玉龙却在为国家精减政府干部而提心吊胆,整日人心惶惶,生怕这种事就轮到自己头上。那一阵子,不能说是考验,简直就是在煎熬中度过的。人说怕什么,它就来什么,这天上午,玉龙被镇长王秘书喊进了镇长办公室。果然,玉龙被镇党委认定为党员积极分子,理应带头精减,接受党和人民的考验。在玉龙的心里还自认为各方面都很优秀,论文凭在仙鹤镇政府是最高的,论资历又是经管站的主任。

凭什么要减我,我想不通。

玉龙,正因为你优秀,是时代的弄潮儿,现在我国不是加入WT0了吗,这就是机会,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我就不信你张玉龙带不好这个头,干不出事业来。

听着领导们的教导劝慰,看来事实是无法改变了,

什么头不好带,非得让我带滚蛋的头。

玉龙带着满脸的失望和怨气回到家。此刻,才真正感到那种失意后的无助。心烦意乱中,从口袋摸出手机,正要拨通湘云的号码,却又无力地放弃了,他真不想用这种结果去面对湘云。

一连数月,玉龙把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做。偶尔翻翻文学作品读读报,想让时间来冲淡这次痛苦的经历。近来,玉龙也很纳闷,湘云的手机怎么也拨不通。或许是换卡了?也没来电话告诉我呀。该不是店里忙,怪我长时间没去照应?中国入世贸后,地方经济也似乎受到了实惠。几月前,由于生意红火,云龙时装店又扩大了两间门面。以往,玉龙每月都会去两次时装店,帮忙料理生意,同时也搞搞宣传,转眼几个月没去了。

这天清晨,秋雨绵绵,玉龙起床正在刷牙,远远听到妈妈的数落声,

这天变鬼了,这人心也变得没心没肺了,以往我家玉龙对你多好,良心都让狗吃了。

妈,你这是骂谁呀?谁又惹你了。

你呀,就知道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知道外面说湘云什么了吗?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个农村富姐吗。

你真是个死脑子,都说她跟城里一个富商好上了。

妈,别听外面的流言,这也信。

啊哟,我的傻孩子,我买菜亲眼看到的,那个外地商人经常开着辆轿车去接她,那轿车叫奥……什么地。

妈,那车叫奥迪。玉龙极不情愿听妈妈对湘云的数落。还嘲笑纠正了他妈对车名的误解。

玉龙对妈妈的话不以为然,今天应该去县保障局交职工养老保险费了。临走,看看外面秋雨虽小,但有风,玉龙便换了件高领的黑色风衣,带齐所需证件,撑起伞,坐上一辆大巴,直奔县城而去。

在保障局里,当玉龙把一切手续办完。再次撑伞走出大门的时候,一辆黑色奥迪迎面驶来,缓缓停在保障局大门口。这时,轿车上下来一位戴着茶色眼镜的中年男子,身体微胖,油光满面,转身从车内拿出把伞撑起。接着,绕到副驾驶座位门前,很殷勤恭敬地拉开车门,并将胳膊搂住一位亮丽的姑娘。那姑娘用力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短发,露出那张白净透红的脸,坚挺的鼻梁下还有那张樱桃嘴,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瞥了一眼撑伞的男子,随后笑着说,咯……你真是个雷锋。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庞,这又是多么耳熟的笑声。只是这张脸竟让玉龙透不过气来,这笑声不再像银铃般,觉着很刺耳,听了有些毛骨悚然。玉龙生怕被发现,就用衣领挡住了半个脸,她竟和玉龙擦肩而过,玉龙却感到如此的陌生。他们走进了保障局,玉龙孤零零站在雨中,一阵风吹来,把他的伞从颤抖的手中夺走。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风衣,顺着闭上的眼角流淌着,是雨?是泪?此时,玉龙仿佛是被人拒绝在门外的流浪汉,不知何去何从。

跟预料的一样,几天后,那封久别的信姗姗来了。仿佛手机信箱里装不下她想说的话,信很厚,一沓足足有十几张信纸,她应该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吧。夜灯下,玉龙茫然地坐在桌前,来信的内容大概都是老话题。她除了这些年对玉龙的感谢,还知道玉龙几个月前就下岗了。在信中,她还说出了分手的理由,是生活教会了她怎样的选择,是社会经济造就了她这种薄情寡义之人,玉龙,我虽不敢求得你的谅解,但我相信,你的内心希望我更幸福吧。这一夜,玉龙又失眠了,想起以往和湘云一起走过的日子,玉龙的心爱恨交织。不曾想到伟大的爱情,在人心的欲望面前这么不堪一击。甚至玉龙都想有杀掉这个狠毒女人的念头,最终,玉龙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结婚了。有钱人真讲究,场面很气派隆重。玉龙在镇上也亲眼目睹了那份喜庆,玉龙最终也说服了自己,但愿湘云有个好归宿。

老天爷似乎和玉龙开了个玩笑,一年后,政策又调整了,让他们重新走上岗位,玉龙被分配在仙鹤镇民政所负责。上班的感觉真好,他如同是为单位出差了一趟,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载着荣誉而归。

仙鹤镇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一切依旧。这天,玉龙正在办公室,正忙着统计各村报送上来的低保户名单。

你这个骗子,要不是你把资金转走,我会落到这地步,我要上法院起诉你。

我奉陪,想当初我为你花掉的钱少吗?

可我现在连生活费都没了。

我现在自身都难保,穷光蛋一个,就算喊法院来清算也没辙。

一男一女在推搡中争吵着,口中喋喋不休,已走近玉龙的办公桌。

啪的一声,两本鲜红的结婚证被重重摔在桌案上。两人脸上都挂满了彩,红的、紫的、嘴边还留有未干的血迹。

领导同志,我们要离婚。

刘湘云,看到其中一本结婚证上的名字,玉龙差点喊出声来。猛然抬起头,玉龙极力抑制住心情:别吵,慢慢说,你俩是否到了非离婚不可的地步了?

要不是看到结婚证上的名字,玉龙还真认不出面前站着的女人就是刘湘云,刘湘云看着玉龙也一脸惊讶。

没错,不离婚没法过了,铁板钉钉了。男人嘶吼着。

很遗憾,现在民政上不办理离婚手续了。你们必须上法院,若双方同意,就可以通过镇司法所直接协议离婚。

走,去司法所,早离早解脱。眼镜男子歇斯底里狂奔出去。

湘云呆呆地站在玉龙面前,眼睛里旋转着泪花,好几次想说什么又没张开口,嘴唇在抽动着。玉龙默默地望着她,当湘云正悲痛地转身之际,玉龙还是叫住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面纸,稳稳地递到湘云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道。

别怕,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找……政府。

谢谢你,玉龙。湘云的眼泪喷涌而出,扭过头飞奔出了门。

玉龙也走出门外,看着湘云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耳际忽又听到。

咯……你真是个雷锋。

玉龙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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