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由于难产,春来的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春来生下后就一命归西了。春来的父亲是个粗人,目不识丁,只知道种地干活,就是不会给小孩取个舍名。邻居五婶说孩子命苦,连亲妈都没看上一眼,为了今后有个念想,孩子他妈是为生他的那个春天走的,就叫春来吧。
一晃都二十几年过去了,春来和同村的孩子一样,也长大成人了,并且结了婚生了子。尽管生活清苦,总算把婚姻大事完成了。村里人都知道,春来从小就有个毛病,只要受了别人的欺负,立马就去别人家满地打滚,并鬼哭狼嚎。直到把人家搞得鸡犬不宁,等对方赔了礼,还送给好吃的,春来才肯息事宁人,善罢甘体,以至于村里人都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春癞"。
春来虽结了婚生了孩子,可他父亲也没享受过春来的福,生了一场大病也走了。春来自小由父亲宠爱着,天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所以从没和父亲下地干过一天庄稼活,除了会煮个饭,炒个菜,其他啥事都不会。父亲一去世,也就断了生活来源,眼看着父亲留下的几亩地无人打理。邻居五婶是看着春来长大的,春来老婆又是个瘸子,也干不动力气活。孩子还要上学,一家人还得吃饭,五婶于心不忍,看着春来一家揭不开锅的日子,就私下和老头子商量。春来父亲临终前曾嘱咐过,要让我们帮帮忙,教会春来干农活的。
头两年,春来还时常跟五叔五婶去田里看看学学。后来,由于懒的毛病又犯了,干脆就躲在家里不出门了。五叔五婶只好把一袋袋粮食从田里直接扛到他家,春来看在眼里,每次都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的话,这种日子维持了两年。
谁知好景不长,五叔五婶有次坐车去县城,路上出了车祸,两人都不幸遇难。由于五叔五婶没有生孩子,春来只好代替他们的儿子捧着灵位给二老下了葬,春来一家三口哭得像个泪人。春来想,他家最后寄托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那阵子,春来觉着自己才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为什么一个个爱他的人都是相继去逝了,老天却偏偏对他又如此眷顾,让他常常想到好死不如赖活着。
春来又想到往后的生活还得继续,小孩上学还需要钱,这时就想着去找村委会,想让村委会给他家申请个低保,起码不至于被饿死。
第二天,春来找到村委会主任,把家里的困难情况如实诉说了一遍。村主任表示同情他的家庭,也理解他的心情,可问题的关键是春来既不是残疾人,又有田和地,叫村委会实在为难。春来听后却不依不饶,非得村主任答应不可,否则就从村委会的楼上跳下去。村主任一脸苦笑,以为春来说说而已,就脱口而出,你跳不跳楼关别人屁事。春来果真一个箭步,从二楼办公室窗口腾空而出,把自己脚腕摔了个粉碎性骨折。
从此以后,春来就一直扶着拐杖才能走路。村委会就成了春来天天必到的场所,原因是村主任逼他跳楼造成了残疾,他要为此讨回公道,让村委会赔偿他的伤残费。为这事,村里人看法不一,有的说村主任不应该说没人性的话,要负法律责任。也有村民说,这是春来讹上村委会了,要让村委会为他今后的生活买单。
不管村里人的看法怎样,这事确实发生了。春来每天一大早就拖着一根拐杖,天天坐在村主任的办公桌前,村委会一天不给他解决,他就一天不离开。村主任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和这无赖搅上事,以前只是道听途说这人不好惹,如今还真领教了。没辄,最终让派出所来调解,因为这属于村民和村委会的民事纠纷,派出所也只能从中调解劝说。最后,村委会开会表决,每月给春来一千元生补贴,并由村委会每年给春来交养老保险费,每日三餐让春来一家去村委会食堂就餐。由于春来的老婆行动不便,就答应让春来从食堂拿菜回家吃。
时间一长,春来就和食堂工作人员成了老熟人。每天早上,春来都会在那个时间,远远的,一瘸一拐摇摆着身体向食堂走来。那挺胸昂头的姿态,跟老领导视察一模一样。所以,春来一进食堂,大伙都笑着说,领导您来了。春来跟本就没往心里去,因为春来清楚,他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这些不值一提的小委屈,在生存面前能有多少价值呢?
春来每次拿菜,都会拿一荤两素。春来说,熟菜方便,回去就可以直接食用。细心的工作人员发现,春来每次都有一个举动,他会在自己的荤菜上切下一份,用另外一个碗毕恭毕敬的装好,犹如在侍弄一件艺术品那样精心。有时,还小心翼翼吹掉碗边的灰尘。每次食堂的工作人员都很纳闷,但谁也不愿多问,仿佛这个疑问和春来一样,本来就是个多余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食堂俏皮的马师傅心血来潮,想探个究竟。心想,这春来难不成还偷养情人?每次不厌其烦图个啥?等春来走出食堂,马师傅就悄悄跟出了门。奇怪了,春来也没往村里去,而是向村西的两座坟丘走去。只见春来走近坟墓跟前,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把塑料袋里的那碗红烧肉摆在两座坟的中间,并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着,五叔五婶,你们安心吧,我答应过会伺候你们一辈子的。
这时,马师傅才如梦初醒,心中的一团疑云才慢慢散去。而且眼睛里像有液体流出,鼻孔里酸酸的,心在想,这春来还有这么大的孝心,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