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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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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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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


       阳光异常强烈,尤其在这没有一丝微风的夏天,那些毒辣的紫外线,照射在树梢枝头,还有那些绿叶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纷纷失去旺盛的气势,耷拉着叶面,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远处,无论是低矮的瓦房,还是高大的楼房,在灼热的空气中,被刺眼的光线,燃起滚滚热浪。那些沉寂的建筑物,在闪动的热浪中,如同有了生命,跟着升腾的热气,仿佛也忽高忽低跳动起来。

        二哥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上身的白色背心,已紧贴在前胸后背,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眼角,流进胸口,辣眼的汗水,在眼睛里打转,让二哥痛得睁不开眼睛。背心和短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也不知在这炎热的夏天,已经流出了多少汗水。二哥又累又渴,累了就坐在装满稻谷的麻袋上,喘一喘气。并端起一杯凉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喝完最后一滴茶水,就把热水瓶里的水,又倒满一玻璃杯。玻璃杯里的绿茶很浓,用二哥的话说,浓茶解渴提神。因为二哥喜欢喝绿茶,而且,茶叶基本装满了茶杯,所以,泡制出来的茶水,又浓又涩。二哥老家有五分茶叶地,每年都枝繁叶茂,二哥的老婆何凤是个制茶高手。每年春茶上市,各茶场老板都以高薪去请何凤制茶,何凤原本什么都不会,是一位大城市里下放的知青。刚下放到农村,连小麦和韭菜都分不清,下放那年,何凤才十七岁,刚刚初中毕业呢,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姑娘。

       下放那年,生产队里干农活,可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视同仁,男女一样做工分,做一整天才得一个工分,一个工分值九分钱。那时候,何凤也没干过体力活,瘦弱的身体,仿佛要被大风吹上了天。当时,二哥是生产队的大队长,有权分配社员的工作。为了照顾何凤,二哥就让何凤做了后勤,专门送茶,送饭。也就在那个时候,何凤跟大厨学会了制茶工艺,时间一长,何凤的制茶技术也愈加精湛。

       何凤知道,二哥喜欢喝绿茶,而且,要泡制浓厚。知道二哥的喜好,何凤每天都泡制一杯绿茶给二哥,每到吃饭时间,何凤就把二哥的浓茶,一同送到生产地里,让生产队的社员,都能解渴祛乏。

        如今,何凤结束了生产队里的生活,由于政策照顾,被分配到当地粮油所工作,专门从事收付款的工种。三个孩子,和父母一起住进了粮油所的家属大院。为了让何凤的家属生活安心,单位领导一致同意,分了两间住房给她家。何凤看到一家五口都有了安身之地,每月还能拿到应得的工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那时,二哥每到农忙的时候,就去老家种种田,因为老家还有二哥的三亩五分田。空闲的时候就陪陪孩子,做做家务,转眼,到了下半年,粮油所要调粮出库了,调粮食,必须要有专门的装卸工。调粮工作有一个流程,先把粮食装进麻袋,然后称重封口,最后把一袋袋粮食装上车,运送到全国各地。

       由于粮油所没有固定的装卸工,每次有调粮任务,都是粮油所领导去村里找临时的农民工,让农民工来完成调粮任务。但是,找农民工并不顺利,由于工人少,经常在规定时间里完不成任务,粮油所的所长都很无奈,也很头疼。

        自从粮油所分配了很多女知青来工作,空闲在家里的男人也多了。这时候,所长就想出一个点子,把女知青们都叫去开会。会上,所长说:“各位同事,你们家的男人都空闲在家,无所事事,倒不如组建一个装卸工人队。每年的调粮工作,都由你们男人来完成,既能照顾到孩子,还能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不是两全齐美吗?”女知青们个个拍手称快,觉得这主意很好,当晚就跟她们的男人商量,女知青和男人们一拍即合,同意组建装卸工人队。

       组建装卸工人队那天,总共有六个家属,家属里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大伙一致达成共识,干活时,不分工种,但女人装卸时,可以少装一点,男人多装一点,分工资的时候,男人女人一样多,但必须出工,请假的日子没有工资。当推选队长的时候,四个男人都说,我们就按年龄分老大老二吧,老大王贵建议说:“兄妹们,我们选老二吧,老二在生产队里是队长,还在乡广播站当过站长,老二最有资格和能力。”大伙都觉得有道理,他们都知道,老二体态强壮有力,五大三粗,是个干活的料。而且,老二会认字算账,头脑灵活,又在生产队里,担任生产队队长多年,已经是一位很有经验和能力的基层领导了。老三调侃道:“老二,我们都称你为大队长吧!”老二有点激动,也很自信,但为了拉近兄妹们的关系,老二坦诚道:“别,千万别喊大队长,我排行老二,就叫我二哥吧,二哥又亲切又低调,就当是自家的亲兄弟啊。”从这以后,粮油所的职工领导都称老二为二哥了,这一声二哥里,包含着尊敬和亲切,二哥也心满意足,自信笃定。

       二哥和队员把装满粮食的麻袋,一包包背出仓库,整齐划一码放在水泥场上。一包包粮食,排例在水泥场上,犹如一排排整齐威严的士兵,都以饱满的姿态,等待司令一声令下,都将上车出征。

                     二


       二哥和队员把一车数量的粮包凑够了,就坐在麻袋上休息一会。有的人在喝水,有的人躺在麻袋上,想彻底放松片刻。这时,仓库外面的太阳依旧毒辣,二哥和队员们已精疲力尽,坐在粮包上喘着粗气。尽管仓库内躲过了太阳,但仓库内的空气很闷热,空气里还夹杂着稻谷中散发出来的霉味,以及扬起的灰尘,都吸附在队员们的口罩外,天气虽很炎热,但队员们必须戴上口罩,用来过滤灰尘和霉味,这是队员们为避免身体受到伤害,而采取的无可奈何的办法。

       老大脱下厚厚的纯棉口罩,拎在空气中,用手掌拍拍外边,顿时扬起一团灰尘,分散在空气中,慢慢散开变淡,直到消失在空气中。口罩内,已被汗水浸湿,蒙在嘴唇的部位,有细小的灰尘,已穿透棉层,附着在口罩内部,显得又湿又脏。老大感到喉咙有些干燥,便端起水杯,大口大口灌水下肚,水见了杯底,仿佛还没解渴,老大咳了几声,又把脏兮兮的口罩重新戴上,笑着说:“这棉囗罩也没用,每次回家洗脸,鼻孔里全是黑乎乎的灰尘,把干干净净的毛巾都弄脏了。”

       老三有气管炎,稍有敏感和刺鼻的气味,都会咳嗽不停,所以,老三戴了两层口罩,但脱下口罩一瞬间,依然看到口罩内有汗渍和污渍。老三也把口罩在空中甩了几下,又急忙戴上,笑着说:“我们装卸工,每天都有灰尘吸进肺里,今后,我们的肺要比正常人先衰败。”二哥却不以为然,脱掉口罩,从水杯边拿起香烟和打火机,并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车嘴上,用打火机点燃。二哥深深吸了两口,闭上眼晴和嘴巴,做了个吞咽动作,竟让烟雾从两个鼻腔喷射出来,行成两条烟带,就像天上飞机飞过,屁股后留下两条白色烟带,特别壮观和美丽。

        二哥有两大爱好,一是喝绿茶,另一个是抽卷烟,二哥说过,烟茶是一家,抽烟的人必须要喝茶,因为抽烟后,口腔内会有苦涩的烟味,当喝完茶水后,口腔里就不干不涩,滋润多了。

       二哥不挑食,啥牌烟都抽,二哥既然是装卸队的队长,那他接触的人也多,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有,老百姓抽便宜的香烟,递给他也抽,干部求他按时完成任务,敬给他的烟也抽。

       每次,只要粮油所来了调粮任务,所长会吩咐会计,买来两条上等的烟,等天擦黑,会送上二哥的门,还敬请他收下,让他帮帮忙,按时完成任务。

       每次调粮,所长为啥要让会计送上两条上等烟呢?因为所长了解二哥的底细。二哥原先在乡政府的广播站当站长,是徐乡长的培养对象。二哥和徐乡长关系较铁,在没当乡长之前,徐乡长只是四清工作队的队员,为了方便工作,二哥就请徐乡长吃住在他家,晚上睡觉,徐乡长和二哥也睡在一床,两人兴趣相投,无话不谈,成了一对最要好的朋友。

       一年后,由于徐乡长工作积极,成绩显著,被提拔为乡长。上任乡长一职后,徐乡长知恩图报,把二哥调到乡广播站当站长,也是徐乡长提拔干部的对象。然而,好景不长,徐乡长被死对头张书记设计陷害,最终双开除,被贬为平民百姓。这时,二哥也自然被牵连,也贬为庶民。二哥又回到村里,由于性格耿直,干事有方,又具有文化,被村民推选为生产队大队长。二哥重情重义,善恶分明,但太注重面子,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汉子。

       所长从朋友那知道了二哥的底细,并通过结触,也了解了二哥的为人。每次有调粮任务,所长都会送上两条好烟,并说上很多好话,让二哥帮帮忙,在时间内完成调粮任务。二哥也说话算话,每次调粮,不但完成了任务,还能提前一两天完成任务。而这,正是粮油所的干部职工敬重二哥的地方。

       队员都在休息,二哥一会工夫,就抽完三根烟。三根烟抽完,身体仿佛增添了力量,精神抖擞地说道:“兄妹们,今天我们迟点下班,还剩十吨稻谷,我们今晚就把仓库清空,明早装车完工,下午结算工资,中午,我请示一下所长,让粮油所请我们吃顿大餐。”说干就干,二哥首先带头,先把稻谷装进麻袋,然后过磅称重,最后封口。接着把粮包背上后背,送到空旷的水泥场,把所有粮包整齐摆放,每摆放一包稻谷,就如同完成一次战役,心里特兴奋舒坦。老大,老三,老四,二个妹子,都纷纷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状态。为了早点完工,兄妹六人,你争我赶,在二哥的带领下,终于在晚上八点完成了最后一包稻谷。

       结束的时候,二哥交待了几句话:“各位兄妹,明天争取用半天时间,把所有稻包,全部装上货车,提前半天完成这次调粮任务。”

                      三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装粮的货车已排成一条长龙。二哥让五兄妹打起精神,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把所有稻包装上货车,可就在这时候,有个肥胖的司机在大声吵闹。二哥见队员都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看着那位胖司机。司机强词夺理道:“我有急事呢,先给我装车吧。”另外一司机却极力反对,说胖司机不应该插队,应该轮到他装车了。二哥见两人争吵的厉害,为了不耽误时间,便主动劝解道:“你为啥不排队呢?我们装包都按顺序来的,快把车退一边去,让先来的装车。”胖司机见二哥也反对,便巴结二哥说:“二哥,你高抬贵手,我是你们所长的小舅子,破个例,让我先装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照顾一次吧。”二哥一听说是所长的小舅子,也忍着性子,和气地说:“你既然是所长小舅子,更应带头排队,不应该给所长丢脸啊?”胖司机觉得二哥一点不给面子,便火冒三丈道:“今天,不给我先装车,谁也别想装车,看你们怎么办。”二哥一听,见胖司机耍狠了,要跟装卸工对抗到底。

       二哥尽管生气了,但依然冷静道:“你若不让开,今天一天让你空车回家,你信不信?”胖司机见二哥已放出狠话,觉得二哥硬软不吃,便低头服软道:“行,行,我让,我让位还不行吗?我算服了,二哥是个爷们。”胖司机陪着笑脸,把货车移到旁边去了。二哥和兄妹们又重整旗鼓,抖擞精神,把水泥场上的稻包,一包包装上了货车。直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水泥场上的稻包终于装车完毕。此时,二哥和兄妹们才放松下来,大伙把早已冷却的茶水,都喝进肚子,二哥见队员都休息了一会,便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大口,等喷出口腔里的烟后,兑现昨天的诺言说:“兄妹们,走,我们去饭店吃顿大餐,所长不报销,就算我老二请客了。”二哥头也没回,又猛吸了几口烟,最后就剩烟蒂了,二哥一点也没浪费,吐出烟蒂,带领队员,向街上的老饭店走去。

       二哥和队员刚跨进门槛,服务员便迎上门来,微笑着招呼道:“二哥,你们来了,请进三号包厢吧。”二哥见包厢里都高朋满座,又叼上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向前挥了一下胳膊说:“兄妹们,我们坐下喝杯茶吧。”此刻,服务员已把茶水端上桌,二哥和队员是这家饭店的常客,老板和二哥还是朋友关系。服务员知道二哥要喝浓茶,便特意端给二哥一杯浓茶道:“二哥,这杯泡满茶叶的茶水是你的,请品尝。”二哥见服务员彬彬有礼,就客气道:“谢谢你的诚意,我收下了。”二哥见菜酒还没上桌,于是,又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二哥抽上烟,便有了话题,对几位兄妹说:“兄妹们,我们提前完成了任务,这些天,让大家受累了。今天,各位要多喝几杯,解解乏。”几分钟后,服务员开始端上了鸡鸭鱼肉。二哥把兄妹们的酒杯一一倒满,不会喝酒的,让服务员倒满饮料,二哥喜欢烈性白酒,一般都喝五十度以上的白酒。这时,包厢里充斥着刺鼻的酒香味,酒杯里的酒花在杯口翻滚着,如同夜间燃放的烟死,既好看又过瘾。二哥端起酒杯,高高举起,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兄妹们,这几天,加班加点,为了提前完成任务,你们积极配合,没一点怨言,来,我敬你们一杯,以表谢意。”二哥话音刚落,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大伙见二哥干脆利落,也纷纷一口喝完。

        二哥又端起酒瓶,把兄妹们的酒杯倒满,这时,却听到包厢外有争吵声,而且,声音越吵越大。二哥就拉开包厢门,想看看什么情况。原来是收银员和顾客在争吵,顾客在吃饭过程中发现一只菜虫,并喊来服务人员评理,说这顿饭钱应该免单,竟然菜里发现虫子,客人都恶心,没了食欲,饭店理应免费。顾客和收银员越吵越凶,纷纷争执不下,二哥知道情况后,对顾客说:“虫呢?你们发现的菜虫呢?”顾客用筷子夹住桌上的青虫说:“这就是证据。”二哥让顾客把菜虫放到他手掌心,便张开嘴巴,把菜虫一口吞下,众人看后,目瞪口呆。二哥笑着说:“这次,没证据了吧。说明菜虫是可以吃的,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开饭店也不容易,把钱付了吧。”那位顾客也被惊呆了,一时无话可说,就把饭钱一分不差付给了收银员。

       知道二哥的人都清楚,二哥讲义气,不奸不滑,是个侠肝义胆的人物。尽管二哥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只是一名小小的装卸工,但凭着那股勇气和倔劲,让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敬重他三分。

                       四


       二哥有三个子女,老大是女孩,名叫文静,其他两个是男孩,名叫小龙、小虎。文静才十三岁,上小学五年级,但文静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婷婷玉立。那时候,每个村庄,都有放露天电影的习惯,其中,越剧《红楼梦》是百姓最喜爱看的电影,听到越剧的唱腔,婉转动听,抑扬顿挫。文静被深深吸引了,只要听说哪个村又放《红楼梦》了,文静都会摸黑赶去观看。每看一次,都会学到越剧的唱词和唱法,时间久了,文静竟能唱出一段一段的唱词。而且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乱真。村上的大妈大伯,一到空闲的时候,都夸赞文静有才能,让文静唱上一段越剧《红楼梦》。文静是个活泼好学的女孩,每次都不甘示弱,都会像模像样唱一段越剧,能让乡亲们一饱耳福。

       文静很喜欢两个弟弟,小龙小虎都上小学三年级,文静美丽大方,善解人意,小龙和小虎调皮捣蛋,经常犯错误,所以,经常被二哥体罚,要么跪搓衣板,要么抽打屁股。为了保护两个弟弟,文静常常向二哥求请,帮着两个弟弟免受惩罚。何凤和二哥一样,对待小龙小虎特别严厉,每次体罚兄弟俩,何凤和二哥一只鼻孔出气,态度严厉而心狠。小龙小虎特喜欢跟文静玩,他们知道,文静是大姐姐,对他俩既包容又爱护,文静在他俩心中,一时一刻都离不开。

       可是,这些天来,文静好像感冒了,感觉头重脚轻,全身乏力,还伴有低烧。几天后,文静根本没力气去上学了,二哥和何凤才引起重视,觉得文静不像感冒这么简单,都半个月了,文静依然发烧。前几天,在乡卫生院买来的感冒药,一点也不管用,二哥对何凤说:“凤呀,我们把文静送县医院看看吧。”何凤也很着急,觉得文静病的不轻,应该去大医院做治疗。

       第二天,二哥和何凤把小龙小虎安顿好,便背上文静,坐上去县城的大客车。大客车行驶在土马路上,一阵秋风吹过,路面就扬起一团团灰尘,行走在路上的行人,纷纷蒙住鼻子和嘴巴,生怕让灰尘跑进了口腔,会引起一阵阵的咳嗽。当客车跑远后,行人的衣服上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行人不断拍打肩膀和衣袖,抖落着身上一层灰尘。

       二哥抱着文静,让文静坐在他弯曲的双腿上,并让文静依靠着二哥的胸部。文静额头还很热,在轻轻地呻吟着,她说有点冷,两眼有气无力地看着窗外。路边的大树,快速向车后移动着,远处的田野山丘,如同动画电影里的风景,不断变化着美丽的画面。二哥轻轻在文静耳朵边安慰道:“文静,再坚持一会,看到医生病就会好了。”文静胸口感到恶心,想呕吐,车厢里弥漫着刺鼻的气油味,还夹杂着男人们抽烟的焦油味。二哥为减轻文静的痛苦,强忍着烟瘾,克制住抽烟的行为。

       终于,大客车缓缓开进了县城终点站,二哥让文静趴在他背上,并背着文静下了车。何凤拿着手提包,跟在二哥身后,二哥觉得后背很沉。文静身高有一米七,虽然身材苗条,但文静骨架很大,体重至少有一百二三十斤。二哥额头后背都是汗,何凤心疼二哥道:“老二,让我替你背一会吧。”二哥把文静向上提了提,并在原地停顿了一分钟,让自己休息一会。何凤赶紧从裤袋里掏出手帕,伸手把二哥额头上的汗水擦干。此时,二哥才回答道:“你一个瘦小的女人,体重比文静轻多了,根本背不动的,还是让我慢慢向前走吧。”二哥休息一分钟后,又抬起头,眼神盯着医院的方向,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向前挪动着。

       一个小时后,二哥终于把文静背进了医院,并去门诊部挂了号,当医生按编号喊到文静时,文静已没有说话的力气,感到关节酸疼,恶心,呕吐,身体还伴有发热症状。主治医生详细询问着文静的病情,文静张开嘴巴,轻轻诉说着病情症状。主治医生却听不清楚,二哥只好一句句重复给医生听。医生听完病情,表情很严肃,开了一张检查单,叮嘱二哥说:“先给文静验血看看吧,估计很严重了,你们怎么才来县医院呢?”二哥很担心,急忙解释道:“我们开始以为文静就是普通感冒,谁曾想,吃下许多感冒药,一点作用没有,无奈之下,我们就来大医院了。”医生低下头,把眼镜向上推了推,想了一会儿,又叮嘱道:“你们去验血吧,等检查报告出来,赶紧送给我查看。”二哥答应了医生的话,又背起文静去了验血室。

       当二哥第一时间拿到验血报告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二哥看着报告单上的一排排数字,根本看不懂。于是,把文静交给何凤看护,独自一人拿着验血报告,去找主治医生了。主治医生接过验血报告,觉得光线有点暗淡,便打开了日光灯,透过高度近视眼镜,仔细查看报告单上的数字。那一刻,医生皱起眉头,面色凝重,二哥提心吊胆,不敢大声喘气,在等待医生的诊断结果。主治医生很严肃,咳了两声,对二哥坦诚道:“兄弟,你女儿得了急性白血病,赶紧去省城医院治疗,否则,你女儿熬不过三个月。”二哥猛然一听,文静得了急性白血病,而且,生存期只有三个月。二哥心情咯噔一下,仿佛天都塌了,觉得世上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让他陷入绝境。二哥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心如刀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有流出来。二哥知道,他不能哭,更不会向命运妥协,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倒了,一切都会倒下。二哥觉得,他要振作起来,装着笑脸面对生活。

                     五


       自从文静诊断为急性白白病,何凤在被窝里,哭了几个晚上。眼睛都哭肿了,被文静发现后,文静问何凤:“妈妈,你眼圈为啥红肿了?”何凤很紧张,用手轻轻揉捏着眼眶,解释道:“妈妈昨晚失眠了,没睡好。”文静没有多想,也没追问。

       晚上,何凤跟二哥商量:“老二,明天,我们就送文静去省城医院看病,我已把信写好,顺便寄给省城的父母和兄妹。”二哥觉得也应该告诉给何凤的亲人,起码,在他们资金出现困难时,让大家都来帮帮文静。

       第二天,天刚亮,二哥就背着文静和何凤一起,坐上去省城的大客车。途中,文静躺在二哥怀里,身体还感觉有点冷,这是发烧的一种症状。为了减轻文静关节的疼痛,二哥用双手给文静的膝盖骨做起了按摩。文静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微笑着对二哥和何凤说:“爸妈,我好长时间没唱《红楼梦》了,我唱一段给你们解解闷吧。”说完,张口就唱,唱得字正腔圆,唱得感人肺腑。二哥的眼睛又红又湿,仿佛真被红楼梦中的林妹妹唱哭了。

       二哥把文静安排住进了省城医院,医生就开始为文静作一系列治疗。在医院,又给文静做了诊断,依然是急性白血病。主治医生告诉二哥,目前,由于医疗水平有限,没有什么方法能治好白血病。药物也只能减轻些痛苦,根本不能治愈,而且,医生给出的时间很明确,只有三到五个月的生存期,通过治疗,也只能减轻病痛,让患者改善些生活质量。

       文静感到恶心,呕吐,二哥就为文静按摩脖子和胸口,让文静的呼吸顺畅些。文静关节酸痛,二哥就为文静揉捏骨头,尽量缓解疼痛。文静感觉体表寒冷,二哥就把文静搂在怀中,诉说着文静幼时的可爱和淘气。文静尽量把微笑呈现给亲人和医生,文静实在难以忍受病痛的时候,就把二哥和何凤喊到身边,她要把越剧《红楼梦》的精彩唱段唱给爸妈听,以此来忘记难以忍受的病痛。每次,文静对自己的唱腔很讲究,发音和吐字,表情和手势,都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当二哥和何凤听到贾宝玉哭灵那场,二哥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哗哗流出眼眶,何凤更是以泪洗面,肝肠寸断。

       三个月后,文静已瘦成了皮包骨,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但嘴上还能唱出越剧。临终的时候,文静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暗淡无光。二哥依依不舍,把文静搂在怀中,文静嘴角上扬,还留有僵硬的微笑,唱了最后一段红楼梦,就是林妹妹唱的《葬花》那段。文静已不能动弹,身体蜷缩在二哥怀里,唱腔中带着对生命的热爱以及对世间的不舍,让二哥撕心裂肺,心如刀绞。当文静断断续续唱完最后一句,便永远闭上了她那么美丽的眼睛。二哥和何凤万念俱灰,悲痛欲绝,二哥积压多日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痛苦地责怪老天无眼,命运不公,把他如花似玉的文静葬送九泉,二哥痛恨这世间的疾病,让他和亲人阴阳相隔。

       文静就这么走了,走得很安静,走得很匆忙。二哥都没有心里准备就走了,以至于几个月过去了,二哥和何凤依然觉得,文静还在世上,中午,晚上还等她放学回家吃饭呢。等小龙小虎吃完饭,背起书包上学去了,二哥才意识到,文静确实走了,离开了人间,离开了他们。二哥只希望天堂很美,天堂没有病痛,让文静自由自在地生活,自由自在地唱着越剧。

       文静虽然走了,但生活还得继续,因为二哥还有两个儿子。为了儿子学有所成,为了儿子不愁吃穿,二哥又带领队员,在粮油所干起了装卸工。这两年,为了给文静治病,二哥忘记了喝茶,忘记了抽烟。如今,又组建装卸队,开始了装卸工作,茶水和香烟又走进二哥的生活。

       每天,早上一起床,何凤就给二哥泡制了一杯浓浓的绿茶。二哥起床后,首先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带上几张卫生纸,去了厕所。一根香烟抽完了,上厕所也就结束了,便回到家喝完第一杯浓茶。喝完浓茶,就去厨房吃早餐,当时针指向上午八点的时候,就该是他们干活的时间了。二哥换上工作服,带上茶水和香烟,去了仓库。在粮库里,兄妹们都到齐了,二哥就简单地开了个会议,说让大家干活时要卖力,不能偷懒,尽量提前完成调粮任务。如果有人生病,可以请假,但没工资。二哥交待完工作制度,便让大伙开始了工作。二哥干活从没偷懒,总把重活、脏活、累活带头干,二哥觉得,身为队长,要对得起这个称号,不但带头干活,还得多干                       

                                 六


       一年一次夏粮收购工作又开始了,各村的农民都把小麦送到粮油所出售。粮油所负责把水份杂质达标的小麦收进仓库,那些水份超标的小麦,都要晒在水泥场上,等水份杂质化验达标后,才能过磅入库,每年夏粮收购工作都会持继一个月,那些农民把小麦卖给粮油所后,会换来一笔丰厚的售粮款,拿到售粮款,说明农民伯伯一年辛勤的血汗没白费,够一家人一年的生活开销了。

      这几天,粮油所又开始调小麦了。所长说,这次调小麦,时间紧,任务重。因为当年的小麦要想收进仓库,必须要把往年的小麦清空仓库,如果不把陈小麦调空,那当年新收的小麦就没有空仓库来储存。就在这个月,必须完成小麦收购工作,但前提是,要先把陈小麦在最短时间调完,才能完成夏粮收购工作。所长把二哥请到办公室,详细交待了这次调粮任务,二哥也提出了实际困难。比如天气太热,工人的体力跟不上,工人休息的时间就长,会影响工作进度。还有调粮时间太短,装卸队只有六个工人,根本跟不上节奏。所长听完二哥的意见,觉得合乎情理,便鼓励道:“二哥,如果这次调粮工作,你们按时完成了任务,我以双倍的工资结算给你们,你看行吗?”二哥仿佛听错了字眼,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这次可是个大蛋糕,让兄妹们加把油,会完成任务的。想到这时,心里一阵窃喜,但依然不露声色道:“所长,你为我们争取了利益,是对我们工作的鼓励和认可,但我一人说了不算,得回去开个会,让其他队员看看,能不能加班加点,早日完成任务。”所长见二哥思路敏捷,进退有度,便回答道:“二哥不愧是性情中人,是条汉子,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吧。”

       晚饭后,二哥首先去了老大王贵家,其实,队员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都是粮油所的家属。老大离二哥家也就几步远,刚跨出大门,二哥就大声叫喊:“老大在家吗?老大在家吗?”这时,老大已在屋内听到二哥叫他,便拉开大门,探出上半身,微笑道:“二哥,别喊了,我在家,快请进屋吧。”二哥刚跨进老大家门槛,老大已泡制好一杯浓茶,并抽出一支香烟,递到二哥手上,二哥叼在嘴上,老大点燃打火机,给二哥点了香烟。老大对二哥的脾气和爱好最了解,虽然年龄比二哥大六岁,但老大佩服二哥,知道二哥深明大义,说一不二,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老大也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把一团烟从嘴里吐出,并没吞进咽喉从鼻腔出来,二哥一看,就知道老大不会抽烟。心想,这是个外行人抽烟,真正会抽烟的人,会把烟吸进喉咙,在喉咙里吞咽到气管部位,再由气管把喉咙里的烟绕进鼻腔,最后在鼻孔出来,形成两条烟龙,喷涌而出,整套动作,环环相扣,干净利落,特别潇洒美观。

       二哥猛然深吸一口烟,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又鼓在腮帮,吞咽到喉咙,由喉咙送进鼻腔,在两个鼻孔中喷射而出。老大看二哥吸烟的动作,特别过瘾。二哥直奔主题:“老大,明天要清空仓库里的陈粮,开始收购今年的小麦了。这次,任务很紧,需要全力以赴,但工资是平常的两倍,你看看能接受吗?”老大先是吞吞吐吐,又听说工资是平日的两倍,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回答:“二哥,你一心为兄妹们着想,我们能不听你的吗?我看行,就这么干。”

       二哥见老大已经同意了他的想法,便起身告辞,说还要去其他队员家商议。老大也急忙起身,把二哥送出门外,二哥看看手表,时间还早,便又去继续动员其他队员了。当二哥把全部队员都通知到,从最后一家出来,已是夜间十一点钟了。此时,一轮弯月已挂在树梢,月光在秋风里特别清澈,在亮堂堂的月光下,人的身体被月光投射成长长的黑影,显得那么神秘而孤单。二哥的号召力还真强,几个小时,就说服了所有队员,都同意支持他的工作,争取提前完成任务。二哥春风得意,双脚踏在洒满月光的路上,特别轻松愉快。二哥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并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又从鼻孔喷射而出。二哥觉得,香烟是个好东西,能解愁祛乏,一天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抽烟,不然,二哥会觉得活着太无聊了。

       二哥又深吸几口,一根烟已剩了烟蒂,二哥扔掉烟蒂,用脚板踩上烟蒂,狠狠踩灭了烟头,但这次不同,二哥感觉脚底踩到一包软绵绵的东西,二哥吓了一跳,以为踩到了猫或狗。二哥低下头,仔细查看一遍,原来是一只黑色皮包,皮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满了什么东西,二哥好奇,弯下身体,捡起黑色皮包,并拉开拉链,里面露出一沓百元大钞,估计有一万多元,二哥一脸惊喜,心想,这几年,为文静治病花掉很多钱,亲戚朋友几乎借遍了,现在还差他们好几万呢。这钱来的正是时候,可以还清一部分债呀。

                       七


       二哥兴高采烈,也不知如何回到家里的,何凤见二哥嘴角上扬,一脸喜悦,便疑惑道:“老二,你咋这么高兴?捡到宝贝了?”二哥见何凤如同火眼金晴,就一脸正经道:“你别说,还真是捡到宝贝了,对我们大有用处。”何凤一脸惊喜,睁大了眼睛,追问道:“真捡到宝贝了?在哪儿呢?”二哥把手伸进裤兜里,快速掏出来,在何凤面前亮出一只黑色皮包。何凤有些激动了,语无伦次道:“里面是个啥?不会是钱吧?”二哥也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猛然点点头道:“你猜对了,就是钱,有一万多呢。”何凤被眼前这花花绿绿的百元大钞惊呆了,但很快镇定下来,疑问道:“这是什么人丢的呢?怎么丢这么多钱?如果是我自己丢的,我不急疯才怪呢。”二哥觉得何凤说的有道理,又补充两句话说:“这钱如果是看病的钱,或是工人的血汗钱,这丢钱人会急疯的。”二哥将心比心,把良心放中间,说出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何凤考虑再三,终于打开了心扉,坦然道:“老二,这钱我们不能要,明天赶紧还给失主,否则,真会出大事的。”二哥也正有此意,便商量道:“凤呀,这钱我们可以不要,但问题是给谁呢?关键失主难找呀?”何凤眼珠一转,就想出个主意,急忙回答道:“老二,这丢钱人肯定会原路找回,我们可以多贴几张寻找失主的通知,当失主找到这里,自然会看到通知,我们就可以完璧归赵了。”二哥听完何凤的分析,顿时感到柳暗花明,就夸奖道:“凤呀,你们知青个个都不简单,不但能吃苦,还很聪明,我可没看错你呀。”何凤听二哥在夸赞她们一代知青,心里顿时感慨万千,思绪一下被二哥拉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时,何凤刚刚初中毕业,长得如花似玉,但那个时候,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肓。”为了积极响应党中央的英明决策,何凤跟其他知识青年一样,也投入到上山下乡的运动中,最终下放到二哥的生产队。何凤刚到生产队时,一无所知,为了让何凤尽快适应农村的生活,在生产劳动时,二哥亲自手把手教会何凤如何干农活。什么插秧苗,种小麦,收稻谷等等,二哥不厌其烦,耐心传授各种种田技术。当时,何凤一个黄毛丫头,远离家庭父母,独身来到农村锻炼生活,让重情重义,善良而倔强的二哥不免产生怜香惜玉的心情。二哥看不得何凤吃苦受罪的样子,二哥是生产队大队长,有权分配各位社员的工作。为了减轻何凤繁重的体力劳动,二哥就把何凤叫到身边,亲切地问道:“小凤,你喜欢后勤工作吗?也就是煮茶烧饭的工作。”这一问,没想到何凤高兴极了,何凤在城里的时候,就爱烧饭炒菜,每逢节假日,都是何凤给全家人做饭。兄弟姐妹都爱吃何凤做的饭菜,听到二哥安排她去做饭,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呀。

       自从何凤做了生产队里的厨师,社员们都反映,说何凤年轻有为,手艺精湛,让社员们的口味特别好。二哥听到这些议论,暗自为何凤高兴,觉得和凤更值得他追求了,二哥不但在工作上尽心尽力照顾何凤,在生活上也处处关心爱护她。每年冬天,何凤的双手长满了冻疮,当时,冻疮还破裂,流着血水,接触到冰凉的冷水时,让她疼痛难忍。二哥知道后,悄悄让乡里领导出差的时候,从省城带回两副胶皮手套,何凤拿到手套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最让何凤感恩,也最是她难忘的,是二哥成了何凤的救命恩人。有一年冬天,特别寒冷,夜里下了整整一夜大雪,第二天起床,屋外冰天雪地,池塘里结了厚厚一层冰。为了食堂正常开饭,何凤只能去池塘淘米洗菜,于是,带上一把铁锤准备破冰洗菜。何凤踩上厚厚的冰层,举起铁锤就砸,谁料,冰层一下破裂,何凤滑进了冰窟,冰冷的池水淹没了她的头顶。何凤从小在省城长大,根本不会游泳,还没来及叫喊,已没入水面,就剩两只手在水面扑腾。正在危难时刻,二哥正好来池塘挑水,发现了何凤不慎落水,二哥扔掉扁担水桶,连衣服也没脱,一头扎进冰冷的池塘,一个猛子,游到水底,并摸到了何凤的身体,一把抱住何凤的细腰,以踩水的动作,把何凤拖到岸边。二哥把何凤救上岸,并摁压何凤的腹部,把何凤呛进肚子里的水,都挤压吐了出来。何凤苏醒后,看到二哥大汗淋漓,一下扑进二哥怀里,哭成了泪人。

       从那以后,二哥成了何凤的救命恩人,也成了何凤的恋人。一年后,俩人领到了结婚证,并先后有了文静,小龙和小虎。几年后,上山下乡运动结束,知青们大多返城工作了,但何凤由于有了家庭和孩子,就留在了农村,但政策照顾何凤,让她进了国有企业粮油所工作,粮油所领导为了职工着想,把职工房盖成了,并让所有职工家属住进了大院。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二哥还想着丢钱的失主。这时,失主肯定茶饭不思?也会焦急万分?明天,一定把通知散发出去,让失主早一点知道。


                    八


       第二天,果不其然,贴出去的通知有了效果,失主是一位六十五岁的大爷。大爷有一个儿子,不幸患了重病,还在住院治疗呢。为了给儿子看病,大爷把今年的小麦卖给了粮油所,换来一万两千元,准备去医院继交治疗费。不曾想,把钱包丢在路上了,当时,得知钱包丢了,大爷想死的心都有。已经晚上了,黑灯瞎火,也不方便找钱包,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大爷就原路找到粮油所了。

       二哥双手托着钱包,郑重地递到大爷手上,亲切地问道:“大爷,把一万两千元收好,去给儿子看病吧,祝你儿子早日康复!”大爷的双手长满了老茧,又粗又黑,接过皮包那刻,双手瑟瑟发抖,不停说着感谢的话:“谢谢大恩人,谢谢大恩人……”

       二哥老家的三亩田租给了苗木公司,苗木公司准备把农田用推土机推平,全部栽上风景树。什么银杏树、香樟树、桂树、枫树等等,长成大树后,一律用于美化城市街道。出租土地,种植苗木,这是造福子孙,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比种植粮食的收益大。农民都愿出租土地给苗木公司,为此,大多数村民跟苗木公司签订了租地协议,签订协议后,苗木公司开始动土,就是让推土机开进田地把土推平。

       再次接到苗木公司通知二哥时,二哥正带领队员在清仓清库,准备空出仓库来收购夏粮,在这紧要关头,丝毫不能耽误时间,不然,粮油所将无法收购新小麦,不能如期完成夏粮收购任务。苗木公司领导在电话里很着急,告诉二哥:“二哥,你家里的大叔大伯们都集中闹事,不让推土机动土。”二哥追问道:“我大叔大伯们说为什么呢?”苗木公司领导回答:“大伯们说,你家的三亩田在正西面,代表龙身,而祖坟在田埂东面,代表龙头。如果推土机推土,就是在祖宗头上动土,会留下不敬不孝的罪过,我们将会遭到报应。所以,大伯们都挡在推土机前,不让推土机工作。”二哥急了,叼上一根烟点燃,猛吸几口,又吐掉剩余的半支烟,用脚板踩灭烟头,心里在争辩:“这帮老糊涂,都科技时代了,还相信迷信,不可理喻呀。”二哥觉得,这次清仓清库工作时间紧,任务重,不能耽搁,自己肯定不能去现场。二哥也想过报警,但问题是大伯大叔们都有二三十人,警察也不会把几十个老人都拘留,估计警察也没办法。二哥端起麻袋上的一杯浓茶,咕咚咕咚喝个精光,又提起水壶,把茶杯倒满。这时,仿佛来了灵感,二哥拨通苗木公司电话,说出了自己的办法:“你们可以采用游击战术,我家只有三亩地,用推土机推平,也就一个小时完成。你们让工人辛苦一下,夜里趁大伯大叔们睡觉了,神不知,鬼不觉便完成了任务。第二天,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苗木公司领导听完二哥的计策,顿恍然大悟,连连称赞道:“二哥不是一般人呐,好办法,好办法。”

       这次清仓清库工作,直到把最后一包粮装上车,才算彻底完工,而且,提前了一天完成。所以,所长很高兴,让会计传达指示,请所有工人吃顿大餐,并以双倍工资结算。会计通知了二哥,并让二哥把消息告诉全体工人,二哥带领队员先回家清洗一下,再换件干净的衣服,陆陆续续向街上的饭店走去。酒桌上,会计作东,按顺序把工人的酒杯一一倒满,并站起身体,举起酒杯,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带着一种仪式感说道:“各位工友,这次你们在二哥带领下,提前完成了调粮任务,能及时把粮仓清空,顺利让我们开始了夏粮收购工作,我代表粮油所的所有领导职工,深深向你们躹上一弓,以表敬意。来吧,我先敬大哥大姐们一杯。”会计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喝完,并把酒杯颠倒过来,以示诚意。二哥见会计如此坦诚,也不失礼数,示意工友们都站起来,并端上酒杯,二哥真诚地说道:“你是会计,是粮油所的老二,我是工人队的老二,我俩有缘,都是老二,你转告所长,谢谢他对工人的情义,还隆重请我们吃大餐,今后,有任务,我们继支持你们的工作。”二哥说完,也爽快地举起酒杯,带头喝干一杯酒。队员们也纷纷一饮而尽,以表诚意。会计见工友们几杯酒下肚,都兴致盎然,借这股酒兴,会计再次起立,举杯说道:“各位工友,所长这次答应双倍工资结算,是说话算话的,我已把各位工友的工资算清,等吃完饭,你们来我办公室领回工资吧。”此时,二哥也起身,端起酒杯,回应道:“所长看重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工人,是一种大度,说话言而有信,更是令人尊敬。来吧,大会计,我这杯酒,以个人的情感,敬你和所长一杯。”二哥一口饮下,干净利落,会计也一口喝干,以表回敬。大伙酒足饭饱后,队员们去了会计办公室,领回了这次丰厚的工资。

       然而,这次队员领到丰厚的工资,消息不胫而走,粮油所邻村的村民都知道了,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话题。有羡慕的,有忌妒的,有不服气的,都议论纷纷,说粮油所是这个村上的单位,装卸工人应该让这个村上的村民来干,不应该让职工家属来干。村上最不服气,闹腾最凶的是地痞八斤,八斤高个,一米八三,体格健壮,力大如牛。平时,跟村民闹矛盾,从不讲道理,都以拳头说话。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知道这个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地痞八斤。装卸工人工资丰厚的消息,传到八斤耳朵里,八斤坐卧不住了,伙同村上的几个不明事理的村民,也要组建一支装卸队,来替换家属装卸队。

                    九


       八斤还没等所长上班,已怂恿七八个村民来所长办公室,气势汹汹叫嚣着,要让家属装卸工滚回自己的村庄,让八斤装卸队替换他们。刚到上班时间,所长的专车开进粮油所大院,所长一刻没停留,径直走向办公室。忽然,发现办公室门外站着一群村民,八斤站在队员前面,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所长大人来上班了,我们家里揭不开锅了,来你们粮油所讨些米钱,给我们留条活路吧。”所长见是地痞八斤,所长知道他的为人,也知道这种小人惹不起。所长微笑着对八斤说:“八斤,你怎么有闲工夫上我门呀?说吧,啥事?”八斤便指手划脚,嚣张地说道:“所长,让二哥他们滚蛋,我们是来接替家属装卸队的。”所长依然微笑道:“哦!二哥他们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干得好好的,我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滚蛋呢?”八斤又叫嚣道:“二哥他们不是这个村上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做装卸工?若不答应,大家都干不成。”所长沉思片刻,拎起水壶倒了杯水,好像有了办法,就回应道:“八斤,你们几个想干装卸活吗?这活又脏又累,一般人干不了啊!不信,你们去二哥那里试试。”八斤被激怒了,反驳道:“二哥能干,我们就能干,我就不信,他二哥能比我力气大?弟兄们,走,去仓库找二哥去。”八斤气冲冲转身出了门,其他村民也跟着去了仓库。

       刚到仓库,只见二哥背着一包小麦,走上窄窄的跳板,小心翼翼挪着步子,稳稳当当走上车厢,把小麦包码放在货车上。一分钟,就能装上一个小麦包,八斤不屑地看了二哥一眼,故意拍着手掌讽刺道:“二哥,咋这么卖力?你们马上该滚蛋了,还这么认真?知趣点,让我们来接替你们干吧。”八斤说完,诡异地笑着,仿佛心里已稳操胜券,不免流露出一种得意。

       二哥大大方方走下跳板,看见是八斤在挑战他的底线,便走到八斤面前,轻轻拍拍八斤的胸膊,笑着说:“兄弟,这活你干不了,赶紧回去吧,不服不行,会丢人的。”这下,把八斤彻底激怒了,八斤瞪大了眼睛,叫嚣道:“二哥,你别门缝里看人,有本事比试一下?”二哥见八斤不死心,还要跟他比试。二哥清楚,八斤非等闲之辈,有着强壮的身体,靠暴发力能背上几包小麦,但时间一长,八斤就会吃不消了。二哥认真说道:“八斤,你是客人,你说怎么比?”八斤眼珠转了一圈,直言道:“先比十分钟,看谁装得包数多,谁就胜。”二哥爽快答应道:“行,你先来吧。”八斤毫不示弱,脱下上衣,一下露出几块腹肌和胸肌,慢慢走近小麦包,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小麦包的中间,一把发力起身,以小跑的动作,走上跳板,并迅速码放在货车车厢。第二包,第三包,都以同样的动作把小麦包装上车厢。终于,十分钟到了,八斤总共装上八包小麦。二哥估算了一下,八斤力大如牛,但没找到窍门,靠着一把死力气,总共装上八包小麦。这成绩可以说,非常满意了。二哥都有些动摇或不自信了,但二哥心想,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要真输给八斤,不但被八斤一伙取笑,而且真的要滚蛋了。

       二哥不慌不忙,先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角,深吸一口,从鼻孔喷出,缓缓走到小麦包前,首先绕着小麦包转了一圈。当计时开始了,二哥又猛吸两口,随即又吐在地上,用右胳膊把小麦包横着夹在右腰间,就像轻轻松松夹了个鸡蛋似的,边跑边走,顺顺利利,一共装上十包小麦,以多出两包的成绩,战胜了八斤。八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太丢人了,但依然不服道:“二哥,有本事再比一次,三局两胜,敢吗?”二哥乐呵道:“八斤,可以,你说怎么比?”八斤想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次,我们比卸包,看谁在十分钟内,卸包多?”二哥坦然道:“行,这次我先来。”二哥从容走上跳板,走到车厢内,竟展开双臂,左右各夹一个小麦包,八斤都看傻了,呆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心想,二哥真不是一般人。左右胳膊下,就像夹了两包棉花,太让人惊叹了。没办法,轮到八斤了,八斤也慢慢吞吞走上跳板,来到车厢里,也想夹两包小麦,结果尝试几次都失败了,八斤一脸羞愧,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八斤不死心,咬咬牙,拼尽吃奶劲,终于把两包小麦扛在了左右肩上,但很吃力,有随时摇摇欲坠的感觉,但八斤顾不了那么多了,死撑着面子,刚踏上跳板,脚腕一扭,整个身体和小麦包从高空栽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二飞速冲到跳板下,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八斤的腰部,由于冲击力过大,二哥抱着八斤向后倒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脚跟。八斤的脑袋朝下,仅仅离地面只有四五公分。队员们看后,都惊叹道:“二哥厉害,救了八斤一条命呀。”

       二哥稳稳把八斤放在地上,八斤满脸通红,羞愧难当,看看四周,队员们都在嘲笑着他。八斤自觉理亏,便伸出右手,向前一挥,嘴里挤出一句话:“走,算你二哥狠。”说完,队员们都低着头,跟在八斤后面,灰溜溜回村了。

                        十


       八斤刚走,队员们便拍手称快,纷纷夸奖二哥是条好汉,不但为装卸队争取了尊严,更为大家赢得了荣誉。二哥很高兴,端起茶杯,喝了个精光,感觉还不过瘾,便又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大口,鼓在腮帮两边,再挤压到鼻腔,让两条烟龙从鼻孔中,喷射而出,特别壮观。

       就在这时,二哥眼前突然一黑,脑袋一晃整个身体向后轰然倒地。后脑勺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昏迷过去。大伙都乱了阵脚,有掐人中的,有叫喊二哥的,还有打电话喊救护车的。大伙都没闲着,全在为二哥争取时间,几分钟后,救护车来了,所有队员把二哥抬上救护车,一起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二哥被推进抢救室。医生都争分夺秒,想把二哥抢救过来。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去,队员们来回走动着,神情焦急万分,终于,三个小时过去了,抢救室的大门被缓缓拉开,一位医生走出大门,对外面的队员说:“病人已清醒过来,但还要做脑部和肺部CT。家属可以把病人坐上轮椅去CT室了。”队员们听到要做CT检查,都跑进了抢救室,把二哥抱上轮椅,并陪着二哥一起去了CT室。

       这时,何凤也已接到队员的电话,告诉何风,二哥突然晕倒,现已抢救清醒过来。何凤一刻也没耽误,叫了辆出租车,一直送到医院。何凤心急火燎来到CT室,和队员们一起,等待检查结果。

       半小时后,主治医生看了电脑里的CT结果,并严肃地喊道:“请病人家属进来。”何凤快速走进医生检查室,医生看了看何凤,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组织语言,这时,医生才坦诚道:“你是他妻子吗?不瞒你说,通过检查,电脑里的影像显示,病人左肺叶占位,也就是说,肺部长了东西。至于是恶性还是良性的,下一步,心须做肺部穿刺,等采到肿瘤组织,做病理化验,才能定性是不是癌症。”

       几天后,二哥又做了穿刺,病理检查,真是肺癌。当医生把消息告诉给何凤,何凤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道:“二哥,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呀?老天瞎了眼了,这么善良而正直的人都不放过。”何凤哭得天昏地暗,悲痛欲绝。

       通过几次化疗,二哥瘦成了皮包骨,何凤心疼不已。每天都买几种水果蔬菜,让二哥身体所需的营养,都合理搭配。但二哥就是吃不下,二哥也是个精明的人,已经猜到自己得了绝症,而且,留在世间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何凤趴在床边,亲切地和二哥交谈着。何凤问二哥:“老二,你跟我结婚,觉得幸福吗?还有什么遗憾吗?”二哥尽管有气无力,但依然坚定地说道:“这辈子,我就爱你一个,如果我有下辈子,我依然爱你。”二哥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对何凤交待说:“天堂一定很美,文静一个人在天堂很独单,我会早一点去天堂,陪着文静,享受天堂里的幸福生活。”二哥说着说着,眼眶红红的,但就是不让泪水流出来。

       转眼,二哥住院三个月了,二哥依然很瘦,就剩个骨头架子了。二哥蜷缩在床头,表面很平静,肚子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又过一个月,老大带着工人队来看望二哥,二哥高兴得像个孩子,微笑始终挂在脸上。二哥很热情,向队员们问这问那的,问老大,最近有调粮任务吗?能按时完成任务吗?八斤那伙人没来捣乱吗?二哥好像有问不完的话。今天,兄妹们都到齐了,二哥更想把肚子里想说的话,全都倾诉出来,只有这样,二哥才觉得不会留有遗憾。时间很快,到了说分别的时候,二哥叮嘱老大说:“大哥,你们一定等着我,你们要好好干,别丢脸。”

       老大紧握二哥的双手,眼眶红红的说:“二哥,请放心,我们不会丢脸的。”老大低下了头,生怕被二哥发现他眼中有泪,就头也没回,跑出了病房。

       一个星期后,二哥已不能动弹,只有两只眼睛在房间里飘忽不定。这时候,何凤大声告诉二哥:“老二,所长和会计来看你了。”话音刚落,所长已走到二哥床前,所长伸出右手,轻轻拍拍二哥的肩膀说:“二哥,你可要好好养病,装卸队不能没有你呀?”二哥想大声和所长交谈,可声音始终在喉咙里打转,怎么也响不起来,二哥只好脸带微笑,微微点点头。

       这时候,二哥忽然想到了什么?两只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打火机,又盯着所长和会计,像要说什么,喉咙里又发不出声来。所长却看出了二哥的心思,所长对会计说:“会计,二哥犯烟瘾了,给他抽一支吧。”会计一脸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说:“对对,二哥一抽烟,病就自然好了。”说完,掏出一根烟,并用打火机点燃,所长接过点燃的香烟,轻轻让二哥叼在嘴上。二哥已吸不动烟了,两眼流露出对生的渴望,以及对这美好世间的不舍,眼角止不住,流下两行伤心的泪。

       会计坦诚道:“二哥,所长还带了两条烟给你,等你回去完成调粮任务呢!”二哥慢慢闭上了双眼,那根烟叼在嘴上,也已燃尽,渐渐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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