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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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子涛几乎同时进入民政局做保安的，只不过他比我晚了三天。所不同的是，子涛是招进来的临时保安，还需半年的试用期，离正式录用还是个未知数。我是用父亲内退的方式替补进来的，资格也就显而易见了。子涛是乡下人，来到城里靠打工度日。至于抱有何种理想，没听他表白过，他的理由很简单，弟妹还在读书，父亲体弱多病，算是替他父亲撑起这个家，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子涛一张大嘴巴，厚厚的嘴唇，性格沉稳寡言，是个安守本分的人。站在他面前，我似乎是个幸福的人，一下子突显出我的优越性来。我异常兴奋，像是找到了一位忠实的听众，我开始卖弄起我的嘴皮子功夫。牛烘烘宣扬当年找工作的那点破事，每每说到夸张处，子涛张开猩红的大嘴，跟着一张一翕，作出吃惊的怪状。我的妈呀，我分明看到他食道里的毛细血管。很惋惜这张大嘴给错了人，白白浪费了资源，换做我不就如鱼得水了。好在子涛听得认真，忘乎所以的时候，就把牛皮吹升了级，胡编乱造一番，怎么被几位美女追求过，又如何如何分了手，情节跌宕而曲折。子涛听傻了眼，竟说出很崇拜我的话。恍惚中我就是一位明星，形象开始变得高大，不禁暗自庆幸，在这座城里，我居然还有粉丝，还有听众，那就是子涛。
仅仅相处了个把月，我和子涛变得亲密无间，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只要身边有点风吹草动，我都愿意对他津津乐道，显摆出我神通广大的能耐。而子涛明显被我征服，对我添油加醋的东西，甚至子虚乌有的情节也信以为真，这是我感到做人最成功的时候。这时，父亲却另有打算，多次在我耳边提醒，做保安没大出息的，把你替补进去只是为往后发展找个机会。我琢磨着父亲的话，似乎他对我有着更高的期望。尽管做保安有多么惬意和安逸，我终究被父亲说服了，决定遵从父亲的意愿，调换岗位。为这，父亲破天荒请戴局长在国际大酒店奢侈了一回，还搭上两条名贵的烟。那次，戴局长一时高兴，喝得酩酊大醉，就连头上两根稀毛也东倒西歪，拍着胸脯承诺，老吴哎，就看咱俩的头型，多半是失散多年的弟兄，我能不帮你一把？再说，你陪我下了几十年的象棋，算是对你付出的回报吧。明天，让你家吴有去政秘宣传科报道。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头上几根稀毛也跟着飘飘起舞。那一刻，我感觉戴局长真有点像我父亲。
那天晚上，我在门卫处找到子涛，子涛值夜班，我一五一十告诉他这个消息。子涛先是震惊，更以为我有了不起的背景。之后又平淡下来，试探地问，你想好了？我勉强点头说，嗯，是老爹的意思。谁知子涛也劝我，你父亲真好，该知足哦！眼里闪着羡慕的光。又接着说，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哦。我抑制住亢奋的心情，义气地说，我要好了，可少不了你的份。子涛一脸幸福，比我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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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还不得不提起我的过去。在民政局做保安之前，我可经历了不少周折哩。
原先，我血气方刚，还真有点胸怀大志，时常在心里默默规划出我的人生。要么步入仕途出人头地，要么沉浮商海光宗耀祖。我还信誓旦旦将来保准混个人模人样来，要让父亲感到生下我是他最大的荣耀。不过，这种想法很快破灭了。原因是，我用上浑身解数，也没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只被一所不起眼的职业学院录取，还是民办的。我咬牙切齿，也没理出个头绪，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复习那阵子，我可花费了心思的，以至于我怀疑老师老生常谈的那句话，付出和收获的比例是相等的。纯属鬼话连篇，我懊悔得要死，真不该经历无数个挑灯夜战，还让我倍受煎熬，吃了那么多冤枉苦，奶奶个求，可惜又不能重头再来。对了，还有个重要的因素差点忽视了，估计是遗传基因的问题。父亲没念几年书，在民政局里当保安，以前叫门卫，本本分分的一个人。母亲在民政局做清洁工，为人勤勤恳恳实实在在，俩人风风雨雨干了几十年，是民政局里信得过的老职工。因为这，局里给几位踏实肯干的老职工转了证，从此也有了编制，幸运的是，父亲和母亲都在名单之中。父母待人处事真诚热情，不掺半点假，大概是花花心思用得少，让大脑都退化了，才造成我今天的智商。要不，我咋在学习上总不开窍哩？要真这一样，那也怨不得我，路可以选，咱父母可没得选，认命吧！不过，我还算个大学生，好歹完成了祖训，一代胜过一代嘛。
日子一晃，我在大学混了三年。毕业后，父母又为我的工作操碎了心。整天四处奔走，找熟人拉关系。我也纳闷，父母一向老老实实的人，怎么也会走后门拉关系了，我想这就叫做与时俱进吧。那阵子，二老为我跑成了罗圈圈腿，可结果如出一辙，不是单位门槛太高，就是工资太低活太累。我眼巴巴看着父亲，头顶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所剩无几，心疼得就像自己身上掉了几斤肉，不忍让他们再为我四处奔波，搞得心力憔悴。我狠下一条心，硬着头皮亲自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父亲看我像个陀螺，整天屋内转到屋外，屋外又转到屋内，瞅着头晕，想着又闹心。父亲一口凉气，把脑门上的两根稀毛吹得竖在天上，无奈地说，去见见世面吧，省得在眼前晃荡，烦死个人。我硬着头皮实乃事出有因，父亲没给我一个高智商也就罢了，竟还弄个先天残疾，左手残缺两根手指。母亲说，一生下我就这样。奶奶个求，看他俩上辈子也不像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呀，咋就让我摊上了哩，看来老天有点捉弄人。可是，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我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在人多的时候，尽量把左手插进口袋，一副悠闲洒脱的样子。但在起风的日子，我这种伪装却无法施展，因为我瘦小单簿，无力在风中支撑平衡，只能原形毕露，靠挥舞双手寻找重心。不然，依我这种小体格，早被风吹没了影。可当前，我如何应对人家面试呢？应聘可是面对面的事。为了郑重对待此事，父亲还特地给我买了套崭新的西装。我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在镜子里照了又照，发现自己居然有一头浓密的乌发，油光发亮，被我梳成了三七开。我不禁喜出望外，这是唯一没有遗传父亲的地方，一套笔挺的西装套在身上，怎么也显不出精神来。事后，从母亲口中得知，是父亲一时贪图便宜，选了套没规格的西装。不管咋样，从上到下，总算西装革履了，我恢复了信心。临走，故意用左手握住简历袋，总想掩盖些手上的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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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才市场，鱼目混杂，人满为患。人们挤破了脑壳，削尖脑袋往机关事业单位里钻。我还算自知之明，找了家国企应聘，可惜我连国企的名称还没看清，应聘领导瞥了我身子骨一眼说，他们的工种没一样适合我，妈妈的，还没看我简历呢，就一脚把我踢开了。于是，我再降低档次，找了家民企，民企领导还算客套，上下打量我一番，端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并让我交上简历看看。我毕恭毕敬双手托举简历，就像供奉菩萨一样虔诚。就在这关键时刻，偏不凑巧，应聘领导正好触摸到我空荡荡的手指，我犹如被触电般缩回了手，领导一脸惊恐，像遇见了鬼，睁大了眼说，不好意思，我们应聘条件首先是五官端正，肢体健全。我一时语塞，委屈得像根树桩，呆呆站了半宿。好在我顿悟了一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学着安慰自个，调整好心态。过了几天，父亲怕我挫了锐气，鼓励我说，好事多磨哎，得耐住性子哟。说这话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又少了几根。我又换了个地，是一家酒水促销处。这个门槛低，只要脑子好使，基本能进得去，工资结算是基本工资加促销提成，这种经营方式倒也适合我，别忘了，大学三年，我可练就了一张把死的说活了的嘴巴，全凭瞎编胡扯逃过一次次迟到旷课的。有了底子，就不愁没发展。正式上班后，为了跑销路，我走街串户大力宣传，常常以身说法，用品酒的方式把品牌吹得天花乱坠，时间一长，我的酒量陡增。有几次，醉得稀巴烂，把厕所误认自个家了，一头裁倒在便池旁就呼呼大睡，还把池墩当靠枕，还抱怨它硬邦邦的呢。有一回，被民警发现送回了家，父亲气得两根稀毛又竖立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破口大骂，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上班这么卖命的。这种班不上也罢，早晚不得喝死个人。我醉眼朦胧看着父亲瘦小的身影，担心他头上的几根稀毛还掉，就有了辞掉这份工作的决心。没曾想，还没等我开这口，这家公司早已卷铺走人，溜了个精光。后来，通过电视新闻得知，这是一家骗子公司，卖的全是伪劣白酒，属于三无产品，我气不打一处来，提着我三根手指握成的小拳头，狠狠捶在自个脑门上，狗日的，让我逮着非扒了你们的皮。父亲摁住了我的性子，让我别灰心，吃一堑长一智，走路哪有不跌跤的呢？那一次，我掉眼泪了，不是为父亲，而是气那些骗子比我还能忽悠。
父亲没放弃我，又开始东奔西走了。好说歹说，先后安排我进了纸箱厂和超市。妈妈的，纸箱厂真不是人呆的地，一天三班倒，流水作业，不分白昼黑夜，轮班就上。把人搞得昏头脑胀，生物钟全乱了套，整个人整天浑浑噩噩的，干了三个月就做了逃兵。比较起来，超市的活轻松些。要命的是，我残缺的左手点票子不方便，一沓钞票要数错好几遍，有时还找错了零。尽管这样，我咬牙坚持了一年，父亲看我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又千方百计找到了民政局的戴局长，动用了他最后一张王牌，父亲要内退，让我顶他的职。这时，戴局长望着父亲光秃秃的头顶说，老吴哎，我卖个老面子给你吧！让你儿子三天后来单位报到吧，父亲喜极而泣。这事能成功，都源于父亲和戴局长是多年的棋友。下象棋是父亲唯一的爱好，在局里是一流级的高手，戴局长一直视父亲为对弈知音，大有惜才爱将的风度，所以很器重父亲。还有一点，拿戴局长自己的话说，老吴哎，咱俩可是聪明绝顶的人。这是一句玩笑话，其实，戴局长也是个秃子。几天后，我穿上了这套保安服，可总显别扭，没一点英雄气概，倒有点像老电影里的日伪军。这不怨服装，谁让咱个头先天不足哩。幸好，几天后，我认识了子涛，才淡忘掉这种隐痛。我和子涛混熟后，门卫室便有了欢笑声，渐渐的，子涛成了我展现活力和炫耀本领的对象。那一阵，我如同找到了自身的价值，甭提多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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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蒙在鼓里，做保安刚刚学到些本领，父亲就已打通关系，让我有机会坐进了机关办公室。邻居朋友都投来羡慕的眼光，父亲的老同事都眼馋，吆喝着说，啧啧啧，老吴哎，你真牛，脸面风光了不算，还改写了当一辈子工人的历史。父亲淡定地笑笑，哪有哪有？我突然发觉，父亲表面老实巴交，暗地挺会做人的，只是平时我不太在意父亲的举止。记得小时候，有次，老师让同学说说各自父母从事的职业，我亮着嗓门告诉他们，父母都在民政局工作。同学们齐刷刷投来羡慕的眼光，还没等我得意两天，有个同学打了小报告给老师，说吴有的父亲只是个看门的老头。妈妈的，原来那小子的爹是我父亲的同事，事情一穿帮，我在老师面前几个月都没抬起头。从那以后，我再没敢提过父亲的职业。
报到前一天，父亲对我郑重地说，吴有哎，你可得好好表现，这是你老爹拼命换来的岗位哟。这次，我看到父亲脑壳两边，不仅头发稀疏，眼角还多了很多褶子，想想长这么大，没让父亲省心过，我鼻子一酸，连哭的心都有了。
报到那天，科长王有福热情接待了我，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王有福在民政局政秘宣传处当一把手，他可是戴局长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戴局长对王有福的忠诚度很认可，所以，把我特地安排在他的科室。王有福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小眼睛下方有张猩红的大嘴，这张嘴，却有别于子涛的大嘴，王有福不但口若悬河语出惊人，而且逻辑合理毫无破绽。王有福看我有点紧张，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吴有啊，戴局长把你托付给我就对了，你瞧咱俩的名字，都属有字辈的，亲不亲一家人嘛，往后跟着我好好干吧。你别说，听了王有福的话心里热乎乎的，仿佛是我娘舅的语气，我心里一阵笃定。一时激动竟吐不出半个字，那句话应该是，我一定效犬马之劳，这还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接着，王有福叫来副科长陈功，并嘱咐陈功，让陈功带我熟悉一下工作环境。陈功长得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细皮嫩肉，完完全全一副明星气质。后来才听说，他是一位副市长的公子。我不敢靠他太近，因为这种悬殊让我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嫉妒。但毕竟初来乍到，我心存戒备，暂时只能听他摆布了。陈功指出我办公桌的位置，又分别介绍了科室其他两位同事。一位是宣传干事伍振双，伍振双是普普通通一个老头，明年就退休了。坐我后面的叫彭彩霞，鼓彩霞是政秘处的秘书员，长得清纯靓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特别惹人注目，还能写一手好文章。值得一提的是她打字的速度，仿佛是魔术师用的障眼法，眨眼的功夫，一张空白的A4纸就密密麻麻排满了字体。她那纤纤玉指，敲在键盘上的姿态，犹如舞动的华尔兹，让我赏心悦目。不过，这些是我和她接触后才了解到的。当时，彭彩霞浮出善意的微笑，落落大方伸出胳膊和我握手，并亲切地打着招呼说，欢迎欢迎，叫我小彭吧，以后咱俩做个好邻居。我习惯性伸出右手回应，一心怕暴露出我的左手，竟没理解她说做个好邻居的用意，一时尴尬，被晾在原地。这时，彭彩霞机灵地朝我俩办公桌挤挤眼，我才领会她风趣的意图。气氛一缓和，我又恢复了意识，感觉彭彩霞的手又嫩又滑，带着女人的体温传到我手心。这种肢体上的零距离接触，真让我有点难以启齿的想法。为了控制情绪，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嘴巴，没出息的东西，往后日子长着哩，还怕没机会？我煞有介意将左手往袖子里收缩一点，尽量呈现出我优秀的一面。正当我给彼此第一印象打个分的时候，却被陈功拉到了一边，对我唠唠叨叨，布置了今后的一些工作，这样也好，算给我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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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细想陈功洋洋洒洒的那些长篇大论，气得我肺都炸了。首先，局里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太苛刻，简直就像给我戴了个紧箍咒。不准迟到早退，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上班时间谈情说爱等等。妈妈的，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多陈旧的条条款款，不把人整出个精神病才怪呢。这还不算，更可气的是，陈功明确告诉我今后专门搞后勤。比如，冲水泡茶，整理桌柜，布置会场，甚至领导们买包烟都得让我跑腿。妈妈的，这是一个机关工作人员的活吗？这和打杂的清洁工有什么区别？这不等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讨了个我妈干的活嘛。我不免有点打退堂鼓的想法，更为我父亲的付出感到不值。然而，父亲却另有灼见，他的两根稀毛显得粗壮有力，光光的脑门像盏明灯亮着，严厉地说，干部培养人才都得这样，不先当好孙子，咋能当上爷爷呢？机会在你自个手里，你可用心把握好哦！看着父亲日渐稀少的发丝，已泛出银白，我似乎明白了做父亲的良苦用心。
回到单位，我变得非常勤快。一大早，从收拾办公桌椅开始。扫地、除尘、烧水、泡茶，里里外外被我整理的井井有条。领导来上班，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办公室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我尤其在意彭彩霞的反应，她每一次甜甜的微笑，就是对我最大的褒奖和肯定。有次，竟当众夸了我，吴(无)有，这名字叫得有悖事实，咱们办公室没你还真不行，今后谁做你媳妇可享福咯。这话听得让我生出无数个涟漪，小心肝扑通扑通没消停过。这算是某种暗示？或是对我袒露的一丝心扉吗？我不敢百分百的确定，起码已形成一种好感，看来有戏，要不是怕过早暴露我手上的毛病，真想倒杯热茶递给她。没想，这事让陈功抢了先，还是一杯人参菊花茶，多半是他当官老爸的滋补品。妈妈的，这小子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拿他老子受贿的贡品来孝敬女人，没出息的种。那小子还装出个孙子样，小心翼翼像捧着他爸灵位似的，轻轻撂在彭彩霞面前，啰里吧嗦地告诉她，喝这种茶，女人越喝越美丽，若喜欢，他要为她泡一辈子。妈妈的，不知害臊的家伙，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谈恋爱也没这谈法，这不是明抢嘛，要不是想到父亲头上两根可怜的稀毛，非得怒斥他好好学习墙上的规定，上班时间是不允许谈情说爱的。
你别说，局里明争暗斗的远不止我和陈功。那天上午，办公室就我一人，戴局长打电话到我们办公室，要求详细写份年终报告。并叮嘱必须突出一两个人的工作业绩，我集中精力听清戴局长的指示。之后，原封不动转达给副科长陈功。陈功那小子眼睛一亮，浮出一丝得意的笑，转身搂住我的肩膀说，兄弟，帮我拟一份吧，重点放在我业绩上，以后提升了不会亏待你的。我有点吞吞吐吐，倒不是不给陈功一个情面，而是科室里有专业的写作高手，闲着不用岂不浪费了。况且，内容涉及到个人荣耀和晋升，绝不可掉以轻心的，我提出了担心，并推荐彭彩霞是写年终报告的最佳人选。然而，陈功一句话就道出了他的别有用心，噢，彭彩霞呀，她连撒个谎都不会，更甭说夸大事实了。说定了，就算兄弟欠你个人情，陈功一本正经说着。我一时无语，深知难以推脱，更不愿无端多出个敌人。妈妈的，搞个假还得拖老子下水。当晚，我被逼无奈，加了一个通宵，调集了储存在脑海里的所有词汇，把夸张和吹嘘发挥到极致。我要让陈功那小子既不能得逞，还得看不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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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这份报告是我呕心沥血之作，褒贬之处都恰如其分，选词用句经过谨慎推敲，估计对陈功那小子的晋升起不了多大作用。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时候，被王有福撞了个正着。王有福看到我办公桌上赫然躺着一份报告，用一种警觉的眼光瞄了我一眼，倏地拿起报告仔仔细细看了个透。那刻，王有福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后果像是要严厉地训斥我一顿。很快，我打消了这种顾虑，王有福脸色突然多云转晴，开始咧嘴笑了，我才松了口气，妈妈的，变化这么快，早晚把我整疯了。王有福轻轻咳嗽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吴有，这份报告谁写都没关系，但内容稍显单薄了，没突出重点呀，戴局长安排你来，我可把你放在心上的。说到最后一句，眼珠睁得特别大，随后，捧上一杯铁观音踱着步子走出办公室。旁边的伍振双目睹了全过程，看我一脸木纳，像是有话要说，我如同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需高人指点迷津呢。伍振双告诉我，年底前局里有人事调动，原因是东窗事发，局里有几个副局长被双规了。所以副局长一职欠缺，准备年内提拔几个上来，我们科室也轮到一个名额。很自然，晋升副局长一职只能在正副两位科长中产生了。这不，王有福和陈功暗地较起了劲。按说王有福是正科长，更是戴局长一手提拔的亲信，晋升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偏偏陈功那小子有来头，他爹比戴局长还大了个档次呢，戴局长在他爹面前只能算个老弟，权衡之下算是平分秋色吧，就看各自的手段了。妈妈的，争就争吧，争个鱼死网破才好哩，还把老子牵扯进来，弄不好岂不成了里外不是人了。抱怨归抱怨，我表面装着一股正经的样子，连夜又加了个班，绞尽脑汁在报告中添加了许多王有福的功绩，并发到邮箱里让他审阅，竟得到了他的认可。以防走漏消息，一大早，我悄悄跑腿去了戴局长办公室，亲自把报告交到戴局长手中。此刻，我才如释负重，长吁一口气，仿佛一个做贼的把赃物转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仍然心有余悸，这能叫啥事呢？如今我真正感受到啥叫做人难了，不仅如此，在局里做个中庸的人更难。
几天后，政秘处的几位领导在开季度会议，当时我在隔壁打印文件。王有福从窗口探出脑袋喊我沏两杯茶过去，我顿时像有了用武之地，很想好好表现一下忠诚。特地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包绿茶，泡好几杯送到会议室，还特意给王有福倒得满满一杯茶水。谁料，竟惹来王有福一个白眼，随即把满满一杯绿茶泼在墙角，我的心咯噔一下，像一脚踩上了薄冰，险些跌倒，带着一脸疑惑回到办公室。伍振双见我怏怏不乐，心里猜出个十有八九，于是慢慢吞吞帮我分析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王有福是个忠实的股迷，已炒股多年，对颜色特别敏感。喜欢红色，代表股市上涨，有喜庆的预兆。绿字当头，业内指暴跌，尤为忌讳。而且，茶水倒满也坏事，水满则溢嘛，就像河水漫过河堤，能不出事？这不明摆诅咒王有福有大难临头之嫌吗？妈妈的，有这么严重？难怪王有福整天捧着杯铁观音，这是典型的红茶呀，我咋没察觉其中的奥秘呢？这日子过的，就像过地雷阵，让人防不胜防。指不定哪天踩响一个，弄得粉身碎骨，一段时间下来，我都怀疑自己患有神经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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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想到了子涛，屈指算来和子涛有个把月没碰面了。虽然同在一个单位，却各自坚守在自己的岗位，难得抽身相互探望。何况，子涛的岗位在民政局西北门，相对偏远僻静，很少有人走动，这为我们毫无顾忌大声喧哗提供了便利。子涛问我习惯那种环境吗？工作快乐吗？我一时无从说起，有点喜忧参半的滋味，但我的情绪开始活跃起来，一下找回以前的轻松和惬意。我又变得神气活现，和子涛海侃那些无中生有的情义恩仇。并神秘兮兮向他透露我已找到了心仪的梦中情人，我是如何如何靠智取博得她的芳心，又是怎么怎么用巧妙的手段击退了情敌。说到高潮部分，嘴里的吐沫星子四处飞溅，子涛全然不顾，犹如身临其境，感受着我的刺激和骄傲。正在陶醉的时候，我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彭彩霞的，内容是，明天双休日，送我去爱琴海参加个朋友聚会吧，明天上午八点，你在局里西北门等我。我的妈哎，幸福咋来得这么突然，真让我措手不及，内心激动不已，三番五次递过手机让子涛阅读，以此证明我的手段和能耐。
第二天一早，我骑上五羊本田，急冲冲赶到子涛的门卫处。那天风有点冷，为了避风，我钻进子涛的门卫室。一边和子涛谈笑风生，一边用目光注视着进出的轿车。半个小时过去，仍不见彭彩霞的踪影，我开始如坐针毡，心里疑惑道，难道彭彩霞反悔了？或聚会时间变了？我不停猜测着。忽然，我听到轿车的喇叭声，之后，一辆黑色奥迪缓缓进入视线。嘎然停在西北门的右侧，刚好与我一窗之隔。奇了怪了，这是陈功的轿车，像在等什么人。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兆，难不成要坏我的好事？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就证实了这种担忧。彭彩霞突然现身在马路对面，步态优雅，轻盈地像一只蝴蝶。陈功迫不及待推开车门迎接，那刻，我觉得我已是个多余的人，陈功献着殷勤，屁颠屁颠绕到轿车的侧面替她拉开车门，像个忠实的卫士。彭彩霞神采飞扬，大大咧咧说要告诉陈功一个笑话。昨晚发了条短信，让你在西北门等我，早上醒来才看清错发给吴有了，所以，上午才补发给你的。陈功听完还嘲笑我一番说，那楞小子傻了吧唧，岂不是一头雾水？妈妈的，陈功那小子做人不厚道，背后捅刀子，想诋毁我的形象。好在彭彩霞没有理会，说了句公道话，真不好意思，这事得打个电话，跟吴有道个歉。话音刚落，便一头钻进轿车扬长而去，车尾留下一连串刺鼻难闻的汽油味。这时，子涛和和面面相觑，就像发现个惊天秘密，一脸诧异。我羞愧难当，脸臊得通红。妈妈的，这不是折腾人嘛，今后我还有何颜面在子涛面前显摆？在我看来，这倒不是彭彩霞发错个短信可笑，而是我真正成了个笑话。几分钟后，彭彩霞打来电话，向我诚诚恳恳道了歉，我好像一句都没听清，只想他俩在车上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但愿没有越轨的举动，我只能但愿如此了。
在以后的半个月，我一直郁郁寡欢，精神萎靡，尤其怕和彭彩霞正面相遇。对这种刻意的回避，彭彩霞像有所察觉，有几次竟直截了当戳穿我的心思，吴有啊，真生我气啦？你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语气饱含安慰和歉意。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口否认她的猜测，哪有，只是身体不舒服。理由虽牵强，但也能蒙混过关，算给自己一个台阶可下。不过，陈功那小子很快得到一场意外的报应。我趁机狠狠挫伤了他的器张气焰，使他不可一世的气势终于有所收敛。那天，局里几个头头来到政秘处，对正副科长的晋升做个考察调研。陈功被叫到隔壁开会，临走匆忙，手机落在了办公桌上。办公室留我一人值班，我闲着无聊，正在玩电脑游戏。这时，陈功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话了"的提示音。我玩得正酣，无暇顾及，那句"来电话了"的叫喊声一直反反复复，像喊魂一般，吵得人揪心。我一时火冒三丈，拿起手机准备按关闭键。就在按键的瞬间，我脑子里灵光一闪，顿生一丝邪念，应该查查那小子跟什么人热乎，指不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直奔信箱，还真让我逮着了十几条暧昧的彩信，诸如亲爱的老公，我的心肝，我的最爱，这种打情骂俏的称呼比比皆是，甚至有的还配发了照片，全是那小子和美女们的亲密合影。我一阵窃喜，嘿嘿，那小子是个花心萝卜，得让他吃点苦头，看来这是个时来运转的机遇，说不定还能打个翻身仗。我选出几组语言最肉麻合影最亲密的彩信，用陈功的手机传到了彭彩霞的手机上。那一晚，是我最值得期待的一夜，就像一个魔术师精心设局即将抖出包袱的那刻，觉得惊奇且在意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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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同事都陆陆续续来到办公室，我正在烧开水，准备为大伙沏茶。陈功躺在靠椅上，闭着眼睛在小声啍唱《爱情买卖》，一副悠然自得的派头。正在这时，彭彩霞气急败坏跑进办公室，眼睛红红的，像哭了一夜，径直冲向陈功，啪啪连扇他两个耳光。嘴里叫嚷着，你这流氓，凭你也配唱爱情？别玷污了这首歌。陈功被打得晕头转向，一脸惊恐楞了半宿，当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彭彩霞已摔门而去。我一时瞠目结舌，像是自己做了缺德事被人扇了两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但很快被一种达到目的后的喜悦所占据。而且，这比预想的效果还强烈，几乎达到升级版的趋势，我暗自在心里庆贺一番，对陈功那小子不免产生一丝丝同情。
接下来一个星期，彭彩霞请了病假，看样子是呆家里疗伤了。陈功整日无精打采，像只断了头的苍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天到晚拨打彭彩霞的手机。可每次结果要么是关机，要么就是无人接听。陈功日渐憔悴，胡子拉茬。有次，不耐烦上了火，气急之下把手机摔了个稀巴烂。那可是刚上市的苹果6S，就为了撒口气，啪的一下去了五六千。妈妈的，报应，谁让那小子吃了碗里还望着锅里呢，要不是那小子横插一杠子，兴许我和彭彩霞都好上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彭彩霞始终没有露面，我仿佛把这茬都淡忘了。这天，戴局长打电话给王有福，说市里来了几个重要人物，能陪酒的今天都外出了，吩咐王有福临时找两个能喝酒的，要为他在酒席上保驾护航。王有福把政秘处的人员在脑子里梳理了几遍，也没觉得谁有这特长。陈功那小子滴酒不沾，好赌，好色，又是王有福最大的竞争对手，喊他去以免抢了王有福的风头，最后把目光盯在我身上。像发现个新大陆似的，用试探的口气问，吴有，你小子有这能耐可别埋没了，有个斤把酒量吧？我被问得心潮澎湃，这不是我当年的行当嘛，咋又转回去了哩？喝酒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那年做白酒促销，每餐都得喝掉斤把酒，如今又被领导挖掘出来用上排场，我倍感热血沸腾，甚至为领导赴汤蹈火的心都有了。不由自主打了个立正姿势，胸有成竹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王有福喜上眉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叮嘱我注意陪酒的节奏，要见机行事，一切以他示意的眼色为准。
酒席上，我把握着分寸，仔细揣摩王有福的每个言行举止，以便用恰当的行动去吻合他的心思，生怕一个误判毁掉一桌人的兴致。由于配合默契，酒席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干杯热潮。几个领导被灌得酣畅淋漓，最后愉悦而归。等送走市领导，戴局长大加赞赏王有福，夸他眼光独到，重视培养人才。王有福邀了大功，也没冷落我，鼓励我以后跟着他好好表现，并一再承诺，他若晋升了副局长，由我来接替他的科长位置。说这话时，王有福眼角还堆着两坨眼屎，跟我搂肩搭背，称兄道弟。那刻，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使我想到是块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我感激涕零，望着王有福踉踉跄跄的背影，我觉得他更像我的娘舅，就连喝酒的动作都那么熟悉和亲切。在以后的日子，只要局里来了领导或者贵宾，王有福准不忘把我叫上和他一道醉生梦死。有次，一位领导喝到酣处，提议要换种喝法，就是把可乐掺在烈酒中喝。妈妈的，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那领导多半脑袋进水了，或者是个变态狂。喝酒的都知道，可乐是强度的气体饮料，人在醉酒状态喝可乐无疑是火上浇油。这时，王有福大着舌头吩咐我，喝了它，只要领导高兴万死不辞。我战战巍巍端起大酒杯，不愿多看一眼杯中浑浊的液体，可肠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领导虎视耽耽盯着我，更像在考核我，妈妈的，算你狠，我倒了你也好不了。我强装微笑，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在场的人都鼓掌喝彩。再看那位领导，扑通一声倒地呼呼大睡了。我心里明白，狗日的，这不是欺负人嘛，哪有这样装死耍赖的，王有福看我一脸沮丧下不了台面，突然用胳膊肘捣捣我，凑近我耳朵轻声呵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得稳住啊。我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强颜欢笑着说，英雄就是英雄，宁可躺下也不趴着，敬佩，敬佩。酒席上顿时轰然大笑，一派热闹的景象。王有福对这次陪酒相当满意，口口声声夸我机智灵活，还给我打了九十九分，为啥差一分哩？说是留点空间让我继续努力，妈妈的，我可拿了小命在拼的，看样子非得喝成壮烈了，才能补上那一分。
9
自从我喝上酒，在局里有了点名气。局长科长都跟我熟识起来，一般同事对我更是另眼相看，大老远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心里美滋滋的，像是找到了生命的价值，小日子过得舒心滋润起来。这时候，我最想见到的彭彩霞也休完病假来上班了。多日不见，觉得她更美了，特别是她身上的体香，更令我着迷，就像一杯美酒越陈越浓。彭彩霞露出明眸浩齿，笑着和我说话，这么多日子不想我吗？也不打个电话关心关心。我一听心里直喊冤，脸上露出反驳的表情，激动地说，想啊，联系不上呀。其实，我知道这是彭彩霞的有意为之，目的是让陈功那小子尝尝受气的滋味。我可不管彭彩霞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得瞅准这个机会，争取反败为胜。陈功看到我和彭彩霞有说有笑，顿时醋意大发，一双眼睛瞪得像灯泡，恨不得吃了我，我装作视而不见，继续和彭彩霞闲聊，陈功恨得咬牙切齿。那刻，陈功在我眼里就是个摆设。晚上下班的时候，彭彩霞嗲声嗲气地喊我，吴有，送我回家行吗？我一时兴奋，没有丝毫犹豫，爽快的说，行行，没话说。陈功脸都青了，一把推掉桌上的文件夹，凶神恶煞冲到我面前，用食指顶着我的鼻尖叫嚣，小子哎，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德性，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妈妈的，他竟无视我的存在，我怒中火烧，拎起我那三根手指握成的小拳头，真想在他脸上重重捅两拳，让他鼻青脸肿做回狗熊。可我还是冷静了一下，掂量掂量我这瘦小的体格，立马打消了念头，决不能对后果估计不足，做出有损自己体面的事。我突然把无奈的目光交给彭彩霞，彭彩霞也火了，对陈功大声训斥道，我愿意坐吴有的车，关你屁事，我跟你有啥关系？说完，伸出她那冰清玉洁的手，拽着我的胳膊咚咚咚跑下楼去。为了安全，我把唯一的摩托车头盔戴在彭彩霞头上。我驾驭着五羊本田，勇往直前，彭彩霞坐在后面，紧紧搂住我干瘪的细腰。这一刻，我成了凯旋而归的勇士，迎面呼啸着凉风，被我统统吃进肚子，总想把腰围撑得强壮些，我要让彭彩霞知道，我也是个爷们。
接下来几天，彭彩霞对陈功依然不理不睬，形同陌路。对我却格外亲切，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名字，叫得我心花怒放，叫得我脸红心跳。有时，我都不敢正眼观察陈功的表情，估计那小子五官变了形，正握着拳头诅咒我呢。这天正下班，彭彩霞告诉我，今晚她家来客人吃饭，母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非得邀请我一同去陪陪酒。我欣喜若狂，竟有点想入非非了，这不等于尝尝未来丈母娘的手艺嘛，看来人走运挡都挡不住。旁边的伍振双推了推老花镜，风趣地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我强忍着喜悦，抑制住脸部的表情，尽量在陈功面前摆出一副低调的模样。没曾想，反而激怒了那小子，这次真是忍无可忍了，一路开着奥迪气势汹汹向我们追来，并不停按响喇叭，几次示意让我停车，嘴里叽里呱啦骂出一大串脏话。彭彩霞紧紧抱住我的腰，背过脸对我大声叫着，别理他，走巷道，把他甩掉。我面露难色，心里却一阵叫好，这正合我意。那小子暴跳如雷，加足了马力想超车逼停我的摩托车。这时，前方岔路口横冲出来辆越野车，陈功由于追车心切，疏于观察，轰地一声，撞上了陈功的奥迪车。越野车就地打了几个滚，掀翻在十几米开外。奥迪车头被撞得支离破碎，前车门变
形敞开着，陈功上半身趴在方问盘上，额头还在淌血，整个场面惨不忍睹。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得魂不守舍，停下摩托车，半宿没说出话来。彭彩霞更被这触目惊心的场面惊呆了，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忽然疯了似的跑向陈功，一把抱起陈功血肉模糊的脸，紧紧贴在胸口，心疼得就像自己的孩子，眼泪哗哗流淌下来，歇斯底里呼唤着，陈功……你咋这么傻呢？我还在气头上哩，就想气气你呀，我还是爱你的，你醒醒呀……，哭声悲沧凄厉，满怀自责与懊悔。此刻，我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件事，我只是彭彩霞临时使用的工具，充其量也只是他们过渡情感的调和剂。妈妈的，我还自作聪明，以为翻了盘，没想连个输掉的理由都没搞明白，恨归恨，做人最基本的良心还是有的，我急忙拨通120，随后陪彭彩霞一起把陈功送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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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功那小子命还真大，除了额头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其他结果一切正常。所以，修养了半个月就出院了。出院那天，彭彩霞手捧鲜花一脸幸福的模样。从那以后，他俩又和好如初，开始了打情骂俏的生活。
快到年底，晋升副局长的名单即将公布。王有福和陈功都心急如焚，整天低头盘算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仿佛在黎明之前总要经历一段黑暗。办公室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在压抑中沉默着，生怕说错一句话殃及到自己的前程。晚上，我刚把饭碗撂下，王有福就急冲冲打来电话，诡秘地告诉我，据可靠消息，陈功今晚在豪气大酒店聚众赌博，房间是102室，对你我都是个机会，你看着办吧。我清楚王有福的意思，最近市委开了重大会议，要狠抓党风党纪，还要揪出一两个典型做反面教材，对于举报者会论功行赏。我喜出望外，想到王有福对我说过，他若晋升了副局长，承诺让我顶替他的职务，更何况他像我娘舅，不但培养我应酬能力，还让我结识那么多高官贵人。为这，我得知恩图报，会鼎力相助他。正好，也报了我个人的私仇。事不宜迟，我骑上五羊本田直奔大酒店，一进大厅，我戴上口罩，以防碰见熟人。开始逐个数着门牌号，蹑手蹑脚走近102室，我踮起脚尖，用一只眼透过门窥镜，查看屋内的情况，果然，一桌人围在台面上赌得热火朝天，陈功那小子在大呼小叫，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看样子手气不错。我见时机已成熟，悄悄溜到酒店门外，掏出手机正要拨通110，忽然感觉不对，110动静太大，只要一惊动酒店工作人员，肯定会有人通风报信，陈功那伙人还不提前解散了。我干脆拨通市纪委的举报电话，电话通了，值班小姐说了一大堆客套话，最后才步入正题，问我需要什么帮助。妈妈的，打这个电话还问那么多废话，这不明摆着要检举揭发嘛。防止节外生枝，我强压怒火，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应，我要举报，陈功那小子聚众赌博。我心里一阵发慌，就像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吞吞吐吐说了半天，好在话务员小姐听懂了我的意思，直接给我一个答案，这事归派出所管。我一听，眼晴都气绿了，大声补充道，问题是那小子是民政局的行政人员，这下归你们纪委管了吧。那位可恨的话务员又拖声拉气地说，谢谢你的举报，请稍等。妈妈的，省略掉这些废话，估计都要到这里了，什么办事效率。我万分焦急，踱着步子在原地打转，生怕那小子听到风声。幸好，我的担心是多余了，纪检委的车已停在酒店门口，我快步迎上去，跟纪检委的领导说明情况，并再叮嘱他们进去不要声张，一定要抓个现行。之后，正如我期望的那样，陈功在纪检委接受调查，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陈功被撒销一切职务，留职查看一年，并在全局通报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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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陈功算是彻底翻不了身了，这对于王有福提升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没了竞争对手，王有福名正言顺提升为副局长。可惜的是，我没能顶替他的职务，而是从人事局调来一位人员，继任他的科长一职。后来听说，这人是戴局长的亲外甥。妈妈的，我还能说些啥呢，感觉被人耍了，憋屈啊。
几天后，彭彩霞怒气冲天找到我，骂了我一鼻子灰。你这卑鄙小人，没想到你的内心比外表更龌龊，让人恶心。我一时羞愧难当，仿佛我残缺的两根手指一下被当众戳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往日树立的那点良好形象，在这一刻，被击了个粉碎。狗日的，那些纪检委的人出卖了我，当初言辞凿凿保证绝对保密。如今我真懊悔干了些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办公室里的人对我嗤之以鼻，背地指指戳戳，像在抽我脊梁骨。我不敢正视彭彩霞的目光，整日处在无比尴尬的环境中。我已经丧失了留下来的最后一丝勇气，无颜再和彭彩霞共处一室。尽管面对父亲的万般阻挠，我还是坚持回到以前的岗位，依然做一名保安。父亲骂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头上仅剩的两根稀毛不知何时也掉落了。好好的工作，你作什么贱啊。我无言以对，看着父亲布满沟壑的额头，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正式回到门卫处，才知道子涛已被辞退了，原因正是我转回保安岗位，占用了名额，子涛试用期未完，成为辞退的最好理由。我顿时心情凝重起来，我三番五次拨打子涛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不知是换了手机号还是另有原因？我不得而知。子涛是否又在流浪，又在寻找属于他的位置，我甚至把子涛的失业，归罪于我的贸然换岗。虽然不知他现在身处何方，我依然默默祝福他有个好的归宿。
第二天，我正式穿上保安服，守在门卫处。尽管没有威武的身姿，没有他人羡慕的眼光，但我觉得踏实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