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2019年3月26日住进医院的,我清楚地记得,26日那天上午,父母从县城坐公交车,一直到我的小集镇下车,路程只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我的小集镇名叫杭村,是个物产丰富,景色宜人的小地方,在小镇的东面,以赭山头水库为最靓的景点,一直吸引着外地的游客络绎不绝,都想来我杭村,一睹赭山头水库的亮丽美景。而且,水库不但景色迷人,更重要的是水库里每年有几十吨的鱼类,每天都销往千家万户,成为餐桌上最鲜的美味。
我父母一直住在县城,和弟弟、弟妹一起生活,弟弟、弟妹白天要上班,没时间做家务活,为了弟弟一家人更好的生活,父母主动去了弟弟家,父母都已退休,但为了弟弟一家人生活上的便利,父母就当上了“家庭保姆”,为弟弟一家人忙着一日三餐,包括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有了父母精心照顾,弟弟一家人关系和睦,生活舒适。
父母尽管全力照顾弟弟一家人,但也天天牵挂着我们,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母亲会打电话给我们,一是问候,二是聊聊当天的心情,如果母亲哪天忙了,我老婆便主动打电话给母亲,和母亲亲切交流着,这几乎成了每天的习惯,对我们的关心,还体现在行动上,每个星期,到了双休日,弟弟有了时间忙家务,我父母便坐上公交车,亲自到我们小镇来聚会,和我们亲切交流着生活上的快乐和趣事,俗话说的好,老人对小孩有疼心,小孩对老人才有孝心。这话对于我们的家庭,特别适合,在我心目中,父亲对我们的学习和做人上,虽为严厉,但在生活上,尽量满足着我们的需求,没退休前,父亲是一位靠力气吃饭的装卸工,虽然工作又苦又累,但是挣得钱是天下最干净的钱,父亲就是我家的顶梁柱,凭着一身力气,把我和弟弟供养到大学毕业,父亲的性格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为了我和弟弟有良好的教育,父亲说过,只要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他会不惜一切,花钱买来,决不让我们输在起跑线上。
父母亲最喜欢吃红烧鱼,尤其是我们赭山头水库里的鱼,父母最爱吃了。每次来我乡下小镇,我会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上几斤新鲜活鱼,等父母到了我家,我才从鱼缸中捞出活鱼,把鱼杀了洗净,做上一道辣味浓厚新鲜美味的红烧鱼。
2019年3月26日那天,父母又坐着公交车来杭村小镇,公交车站和我们饭店就隔了一条马路,他们只要轻松穿过马路,就已到了我的饭店。昨天晚上,得知父母亲要来乡下,我今天一大早便去了菜市场,选了两条大鲫鱼,每条都有七八两重,跟以往一样,我把鱼杀了,用自来水冲洗干净,往锅里倒上菜籽油,等油加热后,便把干净的鲫鱼放进油锅,等鱼炸成金黄色,倒入适量的水,便添加各种调料,经过半小时小火慢炖,终于,一道鲜美可观的红烧鲫鱼出锅了,
饭桌上,我看着父亲美滋滋喝下两杯白酒,慈祥的脸庞,虽然布满皱纹,但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父亲眼里,我估计唯有此刻,才是父亲最满足的时候。
在我心中,父亲是一位脾气倔强的男人,从不接受别人同情和心疼的目光,记得儿时,父亲在装卸粮袋的时候,那天他还有些发烧,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走路也吃力,有些摇摆,这时,大伙发现了父亲的状态不对,劝父亲去医院打点滴,父亲却愤怒道:“你们别瞎操心,我身体好的很,我能完成任务。”就这样,同事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父亲和母亲吃完午饭,便坐在桌前闲聊,聊聊弟弟家的境况,问问我们生活上还有难处?一家人都坦诚相待,把知心话都吐露出来,喜事也好,烦恼也罢,都让全家人分享着苦与乐,父亲把一杯绿茶喝到了白色,才起身说要回县城了。我知道,父母每次来杭村,都是吃饱午饭,聊会天就回弟弟家,很少想在杭村留一晚,这已成了种生活习惯,仿佛我家的床总让他们失眠似的,我和老婆也没再挽留,一直把父母送上公交车,看着公交车远去了,我们才返回饭店。
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除了头痛感冒,没生过什么大病。但在2019年3月26日却改变了父亲的一生,也打破了我们一家人美满宁静的生活。那天,父母回到了县城车站,俩人一前一后正常行走在路边,母亲走在前面,也没注意到父亲的异常,只听到身后喊了一声母亲的名字,父亲就轰然倒地,脑袋重重砸在了路牙上。母亲及时发现后,一把抱起父亲的脑袋,心疼地叫喊着父亲的名字。母亲见叫唤不醒,便哭泣着向路上的行人求助。行人发现了父亲跌倒的情况,便纷纷给父亲做起心肺复苏的动作,有的行人拨打了急救电话。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现场,大伙帮忙把父亲抬上救护车。母亲慌乱中,拨通了我和弟弟的电话,我只知道母亲语无伦次道:“快来医院,你爸摔倒了。”
当我和弟弟急匆匆赶到医院,父亲被送进了抢救室,正在抢救中。时间一分分流逝着,我和弟弟的心却为父亲担心着。经过两小时的煎熬,抢救室的医生终于拉开了大门,我和弟弟急忙迎上去追问道:“我父亲咋样了?”医生露出一丝笑容道:“通过抢救,人已经醒过来了,但神志还不清楚,你们马上送他去做脑部和胸部CT吧。”我和弟弟依照医生的安排,把父亲送去了CT室,通过CT检查,医生看出了异常,眉头紧皱,直言坦白道:“你们的父亲不是意外摔倒,正真的原因,而是你父亲在左肺叶上有一肿瘤占位,为了认定是良性或是恶性,必须要做胸部穿刺,只有做了病理检查,才能知道结果。”
几天后,通过穿刺后的病理化验,父亲的肺部肿瘤是恶性的,而且已是晚期。当时,听到医生的判定,我和弟弟几乎同时激动起来,急切问问医生:“我爸还能活多久?”医生也无奈地摇头道:“你们的父亲顶多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期了,尽量让父亲不留遗憾地走吧。”
当我们回到父亲病房时,我和弟弟强装着笑脸,生硬地告诉父亲说:“老爸,医生说没事,就是个普通炎症,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起初,父亲知道我俩从不撒谎,便顺从了我俩的谎言,几天后,还要吵着闹着回家去养病,说医院只会糟踏血汗钱。
每次,父亲叫喊着回家,我们都哄骗着父亲说:“等挂完药水就回家了。”可挂完药水,谁也不愿提到回家的事,父亲却急了,说我们都没良心,连家都不让他进门了,我和弟弟只有悲痛和难受。母为了不影响到我们的工和生活,建议我和弟弟轮流来看父亲。父亲却埋怨我们,说我俩不好好工作,整天往医院跑,有时候,父亲由于肢体无力,强撑着下床,要独自去厕所,我们上前去搀扶他,却被父亲用力推开了,他怒目圆睁,责怪我们,骂我们在无中生有,他一点病也没有,为何不让他回家,害他在医院里苦苦煎熬。
父亲强撑着身体,想独立行走,但此时,父亲的病灶已到了全身,我和弟弟的每次搀扶,都会换来父亲的责骂,他说他能自己走,还骂我俩不安好心,想让他做个无用的男人。此刻,我们不是说自己有多委屈,而是父亲的脑子已被病灶侵入,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父亲在死亡的道路上一点点走远。
父亲在病痛期间,从没叫喊他的病痛,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父亲会在病床上怒吼两声,过后,又归于平静,直到病逝的前两天,他更像个硬汉,或许就是常说的回光返照吧。他咬牙躺在床头,口中呻吟着,他要去做装卸工,就算累死,也不会趴下服输,父亲就是这种男子汉的气慨,这种力量,贯穿了他的一生。
我和弟弟尽管眼含着泪水,却始终没能流出来,直到父亲即将离世时,我就坐在父亲枕头边,看着他眼中充满着力量,但身体早已力不从心,全身瘦成了皮包骨,在风中摇摇欲坠。
微微颤抖的嘴唇,想要说完最后一句抗争病魔的话,我俯下身体,用耳朵贴进父亲的嘴唇,只听得父亲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话来:“对于病痛,我没趴下,我不是个孬种。”此时,父亲念念不舍地闭上了双眼,我的内心却像吃了一片很酸的柠檬,让我精神彻底崩溃,又让我内心酸痛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