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放牛也放羊,家里牛不多,可以不必放,打草带回来也能喂饱,那22只羊吃得太多只能放养。给羊群找到合适的草地就闲下来了,我对人生的初次思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些日子是我的美好时光。
周一到周五放学回到家,我先喝饱水,再拿上要背诵的语文书就赶着羊群出发。时间短,我只能就近放羊,好在连队里大大小小的水渠很多,找个最近浇过水的渠沟,两边都有草。羊群吃草,我读书。背完别人的诗,也学着自己写:独坐绿丛倚大树,犹记唐宋三百首。牧羊草足我归去,唯见渠水天际流。遇上同学拉我去玩,没法去,问我干嘛走那么急,回他“一整天太久,只争放学后”。
多年后妈妈总觉得小时候没让我好好玩过受委屈了,其实我真不觉得有什么,当别的同学打土块仗的时候,我学填诗。要是在现在,这算不算加强补习班呢?
星期六和星期天清晨就出发了,我得早早地赶着羊群去远处,那里有更广阔的草地。
连队的三条田是我常去的地方。沙枣树和榆树组合的林带有二十米宽,一公里长,左右两边都是水沟。林带里的草缺水,多是那种直茎草,有的羊爱吃它。渠里常有水,草种丰富,狗儿秧、稗子草深受羊们喜爱,苦豆子、猪耳朵稞、灰灰条牛羊都不吃。
进入林带几十米还不能放松,有的羊太专心只顾着低头一路吃,会吃出树林去,找不到群体就走丢了。深入林带腹地就不用担心,即使个别羊越吃越远也能及时发现自己落了单,就会迷途知返地咩咩叫,仿佛犯了错,这叫声穿过那清晨的淡淡薄雾,打破了林子里的寂静。
羊群安心吃草的时候,我开始寻找自己的乐趣。弹弓是我的必备神器,找个大小适中的石子夹在皮兜里,两手分别拉住两端,循着鸟叫声轻手轻脚来到树下,不能猛抬头和大力挥动胳膊,那会惊吓到叫喳喳的鸟雀。要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最好能绕到它们后面,缓缓举起拿弹弓杈的手臂,后手顺势拉开皮筋,射向目标。瞄准的时间长短是不固定的,就看你瞄得准不准。这跟弹弓的手感关系很大,我熟悉的弹弓一般数三下再出手,如果是得心应手的良弓能达到人弓合一的状态,开弓即射照样命中。最长时间的瞄准,我用了三分钟,别人已经开始嘲笑我把式不准的时候,石出鸟落。我不敢说弹无虚发,四必中一还是有的。这在后来女儿小时候给她展示过,她不相信我能打下鸟,对于我的爱鸟行为总怀疑成不具备射手素质。而我连续两次击中,终于使她确信无疑。
我一般也不打鸟,太不善良。更多时候是打电线杆上的瓷瓶,听到石头击中瓷质端子发出的清脆声就说明击中了,很有成就感,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才能树立自信心。我的自信随着准确率的提高与日俱增。
夏天放羊,可以吃到黑沙枣,黄豆大小的小黑沙枣颗颗都很甜。有个奢侈的吃法,摘净沙枣树叶,把整串黑油油的沙枣放进嘴里,体验十几二十个甜豆豆在嘴里来回搅动,纯粹的香甜感觉跟吃大餐一样。大自然这样的馈赠可不多,每年最多三次,因为品种好的黑沙枣树有限。我在武夷山见到真正的大红袍只有五棵茶树,我相信确有其事。
秋天放羊的时候黑沙枣已经过季了,那些仅存的硕果也被小蜜蜂抢了先。在这收获的季节,我常常躺在树下,听羊群在附近走来走去,任金色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蔚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一群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呀呀地叫着飞向南方,令我心驰神往。萧瑟的秋风总是带来无限的思绪,又吹得树叶沙沙响把我拉回现实的世界,一眼望去是那无边的田野。许巍的歌唱出当年的情怀“在临别的门前,妈妈望着我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是的,那时在想:生活不会只是放羊和田野,我也要去大雁能到的远方寻找唐朝的诗。
冬季的羊群走在钢铁般坚硬的大地,羊蹄过处哒哒作响,晶莹的白雪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就像童话里的世界。偶尔我会雪盲症般被刺地睁不开眼,羊们却不会,这一点,羊比人强。它们用前蹄刨去雪层翻找秋天的落叶和发黄的草茎。冬天呼啸的北风和寒冷的冰雪让人学会了坚忍,期盼温暖的人们终于在一九八七年迎来《冬天里的一把火》,那一年熊熊火焰也燃烧着我。
春季到来万物复苏,和煦的阳光下欢腾的羊群在嫩绿色草地上努力补偿,穿花衣的小燕子忙着在屋檐下飞进飞出构筑新巢。春天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我和羊群又开始憧憬即将到来的夏天。
羊群陪伴我走过春夏秋冬,四季在不停地轮回,我在年年地成长,上演着开心的笑声酸楚的泪水悲欢离合的故事,连接着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冬天的雪,连接着不再年少的我。多少次我在梦里又回到了从前,再次重温着妈妈的呼唤飞翔的大雁行走的羊群,重温那些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