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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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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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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

刘奶奶照顾了生病的老伴十年。也许是心疼妻子,也许是痛不堪忍,刘爷爷放弃了与病魔的抗争,给妻子留下一只白底黄花的小猫仔后,与世长辞。刘奶奶托起它,摸摸它的小脑袋,它也用两只提溜圆的大眼睛看着这个满脸沟壑,泪水纵横的老人。于是从此,一人一猫守着一个安静的小院过着恬淡的日子。

刘奶奶很疼爱这只小猫,养得仔细,自己吃什么就给小猫吃什么。不像村里其他人,剩饭剩汤要馊了,算了,倒给猫吧;一口饭菜不小心掉在地板上,没事,狗闻着味就跑来啦。仿佛它们生来就是家里的天然厨余垃圾桶,反正它们吃不坏,吃不死。反正它们吃坏了就吃坏了,吃死了就吃死了。而刘奶奶从来不会给这只猫吃剩的。

村里的老汉爱在村口下棋,村里的老太都爱串门聊天。每逢刘奶奶外出,小猫趴在布满阳光的墙角晒着太阳,等她回来。等小院里阳光散去,通红的夕阳爬上树梢,只听老木门吱呀一声,满头银发的刘奶奶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回来了。小花猫早已经蹦跳着迎上去,绕着刘奶奶的脚边摇着尾巴,等奶奶踮着小脚慢慢把门栓插牢,便跟着蹒跚的她向厨房走去。可有一天,日头都快落山了也没听见奶奶推开老木门时的吱呀声,小花猫着急呀,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几次跳上墙头眺望刘奶奶离开的方向,盼望着铺满夕阳的路上可以出现刘奶奶拄着拐棍颤巍巍的身影。当村子里新按的路灯刚刚亮起的时候,它终于听到了木门吱呀声,可这次,不是奶奶自己回来的,而是被村里人送回来的。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奶奶的儿女们。

据在村口下棋的郭大爷说,当时,其他老汉儿正嫌他下得烂,他刚准备起来反驳呢,忽而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转身一瞧,哟,这不是俺老嫂子嘛!

俺家那口子怎么没跟你们一块下棋呀?

老郭绘声绘色地向刘奶奶的儿女描述道,“我当时就愣住了,我说,老嫂子,俺哥哥不是……早走了!她说没呀,刚才还在家里喝茶呀。那我再上别的处找找吧。就走了。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这是长病了呀!我棋也不下了,家来一看锁着门,就找人给你们打了电话。”儿女们忙向郭大爷表示感谢,又摇摇头叹着气说,完了,老太太坏了!

半年之后,刘奶奶就去世了。刘奶奶的儿女们携妻带子回到小院哭了一场,烧了一堆纸钱,给六奶奶出了殡。太阳西落时,将老木门上扣了一把大锁,走了。谁也没有记得这个安静的小院里还有另一个生命。

从此,小黄不得不自己出去觅食。好在小院后面的围墙比较矮,它几下就能跳上去。这样,它白天出去,累了还能再回到院子里休息。可每当夜幕来临,悄无声息的院子越发寂静,真熬猫。它想起来奶奶想爷爷时常常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嘴里还喃喃地说着她们哪个孙子该娶媳妇了,三十好几了,还不找!哪个要去四川上大学了,四川在哪?多远?二闺女说好几千里地呢!好几千里呀!她就像在跟爷爷说话似的。它抬头望着硕大的圆月,可是盯了半天,月亮只是月亮,苍白一片。是呀,月亮也在告诉它,它再也看不到晨光中那个打扫院子的身影、傍晚时分弓着身子在昏暗的窝棚里烧火做饭的身影、也再看不到那个微笑着给它添饭加菜的身影了。老木门将不会再被推开,发出那个牵猫心弦的吱呀声,它也迎不来满头白发,拄着拐棍的老太太了。它想着想着,月亮逐渐变得模糊,刘奶奶颤颤巍巍地从上面走下来,走进了它的梦里......

不过,除了相思这件苦事,小花猫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镇政府推行的建设文明乡村活动正在如火如荼的开展着,村子的每片区域都有了固定的垃圾站,小院的后墙根那就设有一处。因此,小花猫不必再为吃的发愁。不仅如此,它还在此偶遇良人,从而改变了它的一生...

这天傍晚,天空紫的格外好看,那姑娘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垃圾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只见她手腕朝着垃圾桶一使巧劲,手中垃圾袋飞了个漂亮的弧线稳稳当当落入桶中,转身之际,她与它视线交错。这只比其他同类都瘦小且肮脏的小花猫确实招人怜惜。你看,它的毛发粘结在一起,它的精神状态好像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仿佛只是在勉强过活罢了。心酸的泪水顿时用上了她的心头。而小花猫也打心底里觉得她是个好人,便一路跟着小姑娘回了家。

从此之后小花猫拥有了新的家,新的院子。小姑娘的院子里养了许多漂亮的花草,修了大楼梯,小水池。茶余饭后,它跟小姑娘跑上跑下,浇水弄花,跑累了,就去池子边喝两口水。池子内有金鱼,小花猫饶有兴趣,老想用爪子拨弄,可小姑娘总会及时出现,劈头盖脸对其进行一顿呵斥,小花猫委屈,“喵”得一声说我错啦,扭头走开。院子里有一棵金桂仿佛是为它而生,花盆不大不小刚刚容下它蜷缩着的身体,它此刻正要去那松软的小床上,环抱着金桂凉凉的茎干,裹上树冠投下的可以将它牢牢裹住的阴凉。这将是很美丽的一觉。它想,小姑娘怎么不爱串门呢?不过。就算她串门,它也听不到那古老的吱呀声,小姑娘家装得是大铁门。它想着想着,院子里有小风轻抚着它身上的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温柔的小风每天变幻着形状,渐渐地,它的毛也顺了,身上也干净了,眼睛也放松,慵懒起来。它现在还不知道,这将会是它余生最幸福的时光。

有一天,小姑娘突发奇想对小花猫说,你呀,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猫了,也应该拥有姓名,以后,你就叫小黄吧。

好,我以后就叫小黄。

可…温柔的小风没吹几天,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每当半夜,小姑娘总是被慎人的惨叫声惊醒。那不像是由痛苦而引发的凄楚的呻吟,到像是极度的害怕而产生的无奈反抗,是一种毫无威慑力的恐吓。一天晚上,她终于受不了了,壮起胆子准备到院子里一看究竟。她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一只脚刚刚准备踏出门框,便就着月色模模糊糊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嗖的一下从楼梯窜到屋顶上,又顺着屋顶逃跑了。她才知道,惨叫声原来是小黄发出的。这一晚,总算安静了。

原来,小镇虽然对村子进行了卫生整改,但由于管理不善,堆积成丘的垃圾招来了大群流浪猫,领头的就是那只大黑猫。它身强体壮,虎头虎脑,皮毛亮滑,宛如一只东北虎幼崽。跟着老奶奶长大的小黄怎么能和这些野猫相提并论呢?很快,他们轻而易举地霸占了小黄的“人工食堂”,更气猫的是,他们把小黄的小院子也强行霸占了,现在小黄的小饭盆就被那只大黑猫占用着。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黄当初也不甘示弱,气势汹汹地盯着大黑猫的眼睛,一声吼叫穿云裂石,威胁着这群不速之客识相地滚出这片净土。当然,它的行为给它带来了常猫难以想象的凄惨下场。之后,小黄不管吃饭还是休息都如履薄冰,大黑猫为了不让小黄靠近“人工食堂”,不惜派重兵把守,这下小黄想要吃东西可就难了,它得先在远处装作怡然自得的惬意之态,暗中窥视着‘食堂’,锁定好目标‘菜品’,好等猫兵们换班的间隙一个箭步冲上去叼起食物转身就跑。当然,这些野兵也不是好惹的,十有八九它都抢不到什么食物。它们时常戏弄它。比如,装出要换班休息或者涣散游离的样子,等小黄冲上来取食时,便一哄而上将它团团围住。更有欺猫太甚者,将其他垃圾伪装成食物,就是想看它失落又懊恼的傻样,它们引以为乐并乐此不疲。不仅如此,小黄还要随时提高警惕,因为不知到什么时候就会有猫兵来偷袭它。因此,小黄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完完本本从一只乖巧的家猫变成一只因半路不得不出家因而野性翻倍的疯猫了。直到它遇见小姑娘。

那晚之后,女孩又帮小黄赶了几次大黑猫,小黄就消失了。女孩半是担心,半是怅然,但她已经为它赶够了猫,再也不想半夜起来折腾了,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又多了几分轻松,只好怀着没去寻它的愧疚之心祝它平安了。可小黄几天之后终归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眼前的小黄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呀!它的右眼伤了,眼球血红血红的,后腿也瘸了,耷拉在身后,前面左腿上被撕去了一大块皮毛,裸露出大片扎眼的白森森的皮肚,皮肤的边缘的伤口渗着血,皮肤包裹着的静脉组织清晰可见。整只猫蔫蔫儿的,像一位刚从战场上逃回(也许真从战场逃回),一路上拖着重伤的身子还得警惕周围险境的士兵,终于到达安全地带后轰然倒塌。没人知道小黄这几天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此之后那只大黑猫再也没有出现。

一段时间后,小黄伤势依然不见好转,精神也更加萎靡不振,整日介蜷缩在花盆里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温柔的小风好像再也抚不平它的毛发。甚至有几次女孩一度以为小黄死了,拿小棍戳戳它,它才睁一睁眼睛。也许,此时它若能再听一次那熟悉的推门声,身上的痛楚就能减轻一些,它说不定还能站起来吃点东西,能吃进去东西说不定就能好啦…

随着云的翻涌,天气也越来越热,小黄的伤口上开始有蚊蝇环绕。女孩时不时瞥它一眼,渐渐地眼神中充满了嫌弃,而嫌弃的背后是对道德的畏缩与俯首。她的心思越来越重,该不会是染上什么的病了吧?对,它八成是染上什么病了!家里还有老人,有一只染病的猫在怎么行呢?

整整一晚,她辗转难眠。

第二天清晨,趁夏天的高温还没有爬上来,女孩戴上手套,悄悄地把小黄装进小箱子里,骑车带到另外一个小镇上,找了一条人家比较多的街道...

后来,村子里的猫满为患,镇政府终于出手了。短短两天时间,村里竟一只流浪猫也没有了。也正是在这两天里,有人从村子东头的一条阳沟里铲出来一只巨大的黑猫尸体。

再后来,刘奶奶的儿女们回来上坟,小院的老木门又一次被吱吱呀呀地推开了。面对着满院狼藉,他们嘴上恶狠狠地唾骂着,可现实的无奈又驱策着他们的双手拿起歪倒在墙角的大扫帚……

当他们打扫完,气喘吁吁地一起坐在小院里喝水时,细心的大女儿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她哥哥“哎?咱妈生前是不是也养了一只猫?”

她哥嘘量着喝了口水,“好像是。”

“办事那天你看见没。”

“没。”

“估计跑了。”

“估计死了。”

两人喝完水,就离开了。沉重的大锁再次锁住了小院。也锁住了小院里一幕幕记忆与时光。

至于小黄,它身受重伤还能走多久呢?也许,它因祸得福躲过了政府灭猫行动呢?谁知道呢,反正它要么跑了,要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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