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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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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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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二爷的几件往事

二爷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位秀才,据说他满腹经纶,懂得《易经》、《八卦》之类的玄学之事,是我们那个没有多少文化人的村子里既有文化,又有传奇故事的人物。在他死后几十年里仍然经常被人提起,被村子里的老人们谈论着他的故事。

二爷中年鳏居,二奶奶在世时生过三个儿子,大儿、二儿先后夭折,只留下三儿和二爷相依为命。二爷家境殷实,却一直没有续弦,不知道这是他对亡妻的一种追念,还是他对儿子的一种体恤,亦或还有别的什么因素,不得而知。

二爷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一个让我很感兴趣的神秘人物。

第一段传奇

上世纪四十年代,正是日本鬼子在中原大地上猖獗肆虐的时候。据说鬼子来到一个地方,就让汉奸把当地有名望的人物列到一个名册上,强迫在册人员组成维持会,强制性地让这些人为鬼子效力,若有不从者,就会惨遭鬼子杀害。当时二爷名列册子,二爷知道后就躺在家里装病,好歹逃过了这一劫。三叔却被鬼子抓走了。

三叔是个进步青年,十七、八岁,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材。鬼子把三叔抓到据点里,绑在一棵大树上严刑拷打并示众。二爷在家筹足钱物,套上驴车,一路奔波找到鬼子据点。大家都议论说二爷会搭上钱财白忙活一场,弄不好还会把老命搭上。但令大家深感惊奇的是,二爷竟然把三叔从鬼子据点里带了回来。至于他用的什么方法,大家都不得而知,更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挨上鬼子的一顿枪托,只知道二爷回来时把三叔也带了回来,只是丢了驴和排子车,还有他辛劳一生所有的积蓄。

二爷背着三叔,在一个黑沉沉的夜晚走了二十几里路,踉跄着奔回家,老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爷俩,不知道有没有在心里想点啥!大地默默地承载着喘气如牛地二爷,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感想!至于二爷,我们更不知道当时他心里装满了怎样的仇恨和悲怆!

二爷终究带着三叔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把三叔轻轻地放在自家的炕头上,深深地舒了口气。

从此二爷成了我们那个没有传奇的村子里的传奇人物。

第二段传奇

成了传奇人物的二爷,还是原来的样子。白天下地耕作,晚上饱读经书。外面纷纷扰扰的战火不知道在他心里有没有激起涟漪,但二爷的外表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三叔却沉不住气,背着二爷投奔了国民党的队伍。当时正值解放战争时期,人民解放军一路冲锋势如破竹。不知是二爷慧眼能识当时的局势,还是其中别有缘故,总之,二爷这次又套上了他的驴车(只是这头驴已经不是抗战时的那头驴,排子车也不是抗战时的那辆车了),一路颠簸,又开始寻找他那唯一的儿子。

在那气势恢宏的大形势下,二爷该是多么无助啊!他一路上忍饥挨饿,一路上内心戚怆,一路上焦灼不安,却丝毫没有停止他执著的寻子之路!他忍着恐惧,不敢去多想一丝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他忍着孤单,一路上回顾着自己自幼经历的无数大事小事,不禁悲从中来,可茫茫天地之间,竟没有一个人能听一听他的哭声,只有明晃晃的太阳千年不变地地看着他,也看着亮堂堂的太阳底下发生的一切并不亮堂的事。

二爷就这么一路奔波着,问寻着。终于,天鉴真情,又一次奇迹发生了,二爷找到了三叔所在的那个国民党队伍,把三叔从部队里带了出来,又一次千难万险地辗转回到了家乡。

一个月后,有消息传来,三叔所在的那个国民党队伍被我解放军伏击,全军覆没。

二爷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绯闻

关于二爷的绯闻是我在不经意间偷听来的。

我趴在自家里屋的炕上看书,母亲和邻居家的大奶奶在外屋里轻声慢语地拉着家常。忽然,我听到了二爷的名字,我竖起耳朵,听到她们轻声说:二爷曾经在村外的小树林里和马寡妇幽会,而马寡妇,是他本家的一个嫂子。

中年鳏居饱读经书的二爷,也会孤独和寂寞吗?他也需要有一个朋友来和他分担一下孤独吗?

我猜想:二爷对马寡妇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企求,他不过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倾诉倾诉,他甚至只是想从另一个人哪里——也许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哪里,得到一点点温柔的体恤,一点点苦涩生活之外的慰籍,一丁点无限孤独之外的不一样的感觉。

我们试着设想一下:满脑子装着“三纲五常”的秀才二爷,竟然在一个一本正经的夜晚,很不正经地,去和一个寡妇幽会。

他从家里走出来,鼓着勇气,在明晃晃的、充满了伦理道德的月光照耀下,在满天星星严厉的目光拷问下,低着头,快步蹩进村后的小树林里,他看见了一个温柔的背影,如释众负地奔过去,语无伦次地开始了他的诉说——也许,他太需要有一个人来听他倾诉,他太想在他寂寞的生活里激起一丝关于不寂寞的温情。

马寡妇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目光里闪烁着温柔的波纹。

风儿这时发出了轻轻地叹息。

去逝

时光如白驹过隙,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三叔在二爷的精心养育下,也成了当地“秀才”一样的人物。只是秀才的称呼已经过时,三叔被人称为肚子里有墨水的知识分子。

建国初期,正是国家需要人才的时候,三叔被招到附近国营农场的一个学校里当了老师,成了一名正式的国家干部。那时候政府对像他这样的国家干部颇有一些优惠政策,比如可以把家属带到学校里去安排工作。三叔是个孝子,他知道从年轻就又当爹又当妈的父亲是何其的含辛茹苦,现在老了,要丢下他一个人在村子里,三叔不忍心,就让三婶替他在家尽孝,一直到二爷入土以后,再把三婶接走。

三婶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心里憋气,就等三叔走后在家里指桑骂槐。二爷老泪纵横,他选择了不让儿子和媳妇难堪的一种自杀方式——绝食。他对儿媳妇说自己胃里不舒服,不想吃饭。然后,二爷就这么一直饿着,饿极了就把一碗水放到屋外的窗台上。那时正值隆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二爷的那碗水很快就在屋外结成了冰砣砣,二爷饿极了就吃几口冰来缓解一下胃部焦灼难忍的抗议。在那一年中最冷的腊月,想必二爷的心也和这天一样变得冰冷,颤颤地往外冒着寒气,却不肯让人捎信给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坚持了七、八天,二爷死了。

冰冷的天和地裹着二爷冰冷的身体,二爷安详地躺在天地之间。

三叔哭地死去活来,最终还是把二爷埋进了冰冷的泥土地里。

三婶欢天喜地得跟着三叔去学校团聚,也跟着三叔成了一个吃公粮的国家干部,离开了我们那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村子。

二爷死了,三婶走了,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想必现在她也老了,有了自己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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