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那年,我和莲英成了同桌。
那时的我俩,像早已料到日后会走散一样,特别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形影不离。
落日余晖的傍晚,我和莲英把盛野菜的篮子往身边一放,仰面朝天地躺在村外小河沿的沙土上,太阳把沙土晒的暖烘烘的,我俩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望着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呱。天空湛蓝、高远,白云一会儿像棉花垛,一会儿像绵羊群,在天空中不断变幻。莲英扭头看向我说:“爹不让我上学了,想让我和村西的小英一起去卖冰糕。”我心里一惊,实在舍不得她离开我,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俩会一起上初中、高中,甚至以后还会上大学。但是,我这么远大的想法,不大敢说出口,怕莲英说我吹牛。想了又想,“老气横秋”地说:“广播里不是说到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吗?咱得学文化,实现四个现代化没文化咋能行呢?”莲英忽闪着眼睛看向我,忽然“咯咯”地笑起来,我也不由地跟着她“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改革开放后,邻村的一位能人,买了机器在家里办起了冰糕厂,做起了批发冰糕的生意,附近村子里也就随之出现了不少卖冰糕的孩子,小英就是其中一个。有一天,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小英卖冰糕一天能挣到十五块钱呢!十五块钱,那可是个大数目,我想母亲一定很眼热,但是父亲不说话,母亲也就在心里掂量出了轻重。于是我们姐妹几个继续上学。每到开学季,家里照例没有钱,母亲还是要为了几块钱的学费,继续去舅舅家借钱来给我们开学。
莲英家其实比我家有钱,从她家的穿衣吃饭上就能看得出,她家比我家富裕。
夏天,莲英爱穿一件粉红色的确凉上衣,粉粉的上衣映着她红艳艳的小脸,分外俊美。我也很想拥有一件粉红色的确凉上衣,那是上世纪八十年初小姑娘们的流行色,可我一直不曾拥有。我身上穿的小碎花棉布上衣还是二姐穿小了才属于我的。我大姐有一件粉红色的确凉上衣,但是等她穿小了,有我二姐等着穿,等我二姐也穿着小了,才会轮到我。
周末,我和莲英站在她家的丝瓜架旁说着悄悄话。她小哥坐在他家院子里一棵大槐树下看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他专注的神情形成一道好看的侧影。莲英说:他看的是《明英烈》。我也十分想看,但不敢去找他借,就撺掇莲英帮我偷,莲英有些害怕他哥,但是抵挡不住对友谊的珍视和忠诚,终于在几天后,帮我偷了出来。我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读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总感觉自己就是《明英烈》中的七将军郭英:年轻英俊,白盔白甲皂罗袍,跨下白马,手提亮银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实在忍不住,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莲英,莲英忽闪着大眼睛歪头看着我,“咯咯咯”地笑起来,我也就跟着她“咯咯”地笑出了声。
五年级的那个夏天,还没等到放暑假,莲英就开始走街串巷卖起了冰糕。我上初中的时候,莲英夏天卖冰糕,冬天卖糖丝棍。后来,我上高三的那年,母亲说莲英出嫁了。再后来,我家搬离了村子,关于莲英的消息也就无从得知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不知不觉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莲英现在怎么样了?生活得好吗?我很想抽个空去寻一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