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院子的篱笆墙上爬满了丝瓜。亮堂堂的太阳底下,丝瓜叶挥舞着嫩绿的小手,迎风招展,丝瓜花闪着耀眼的嫩黄缀满了篱笆。去篱笆上摘几条丝瓜,用刀背刮掉外面的一层硬皮,切片或者切丁,用蒜末炝锅爆出蒜香,配上新鲜的鸡蛋一炒,鲜嫩可口,营养丰富。
丝瓜炒鸡蛋是奶奶最喜欢做的一道菜,也是我味蕾中的珍品,只要看到丝瓜,我的味蕾就会自动地反射出奶奶炒丝瓜的滋味。
小时候,我经常见奶奶挪着小脚在院子里扎丝瓜架,她扎的丝瓜架比一般人扎的都要结实精致。丝瓜架扎好了,不几天,丝瓜蔓就爬上了丝瓜架,嫩绿的丝瓜叶见风就长,叶蔓上缀满了黄色的丝瓜花。过不了多久,一条条丝瓜挂在了丝瓜架上。
忘不了无数个夏天的傍晚,奶奶把小矮桌搬到院子里,一盘炒丝瓜,再配上奶奶擀的手擀面,吸溜吸溜吃得我满头是汗。
奶奶不喜欢叽叽喳喳说东道西,也从来不大声吵嚷,她喜欢在傍晚的餐桌上和孩子们说“古”。也喜欢在晚饭后冲一壶茶,和家里人说说过去的事。我喜欢听奶奶说“古”,也喜欢蹭奶奶的茶喝。
奶奶把一碗兑了白开水的淡茶放在我面前,说:“小孩子不要喝浓茶。”然后弯着一双爬满皱纹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
“奶奶,讲个日本鬼子的故事呗?”
“都讲了好几遍了,还爱听吗?”
“爱听,听不够!”
一个热烘烘的夏天,奶奶在院子里扎丝瓜架。奶奶的小脚嵌进刚翻过的松软的土壤里,像地里长出来的两条黑色的短丝瓜。炎热的夏风包裹着奶奶,奶奶的灰大襟褂子上浸出了两块湿漉漉的汗渍。村子里安静极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鬼子来了,能跑的和愿意跑的都跑没了人影。奶奶不跑,奶奶还要扎她的丝瓜架。毒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奶奶的脸上淌满了汗水,吧嗒吧嗒的汗珠砸进了泥土里。
一队鬼子骑兵冲进了没有大门的院子里,棕色的大马踏起了地上的尘土。鬼子官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目光集中在奶奶身上。奶奶还在扎她的丝瓜架,汗水继续浸透她的灰大襟褂,热烘烘地风吹乱了奶奶额前的头发,奶奶没有抬头。鬼子官大声用中国话冲奶奶叫嚷:“八路的有没有?”奶奶抬起头,用似乎漫不经心的口气回答:“没有!没有!”然后继续扎她的丝瓜架。空气似乎凝固了,风也仿佛不刮了,一切都像定格在了当下。鬼子官盯着奶奶看了许久,领着他的骑兵小队调转马头走了。
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灰大褂被汗水湿透了。
“奶奶,您不怕吗?”
“怕呀?怎么会不怕?”
“怕怎么不跑呢?”
“傻孩子,你越跑鬼子越怀疑,说不一定一刺刀下来,你就见不到奶奶了。”
“嘻嘻,奶奶真了不起!”
这是童年祖孙俩经常的对话。
几十年过去了,奶奶早已离开了我,奶奶的丝瓜炒鸡蛋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每每看到丝瓜架我便想起奶奶,想起奶奶遭遇鬼子的故事。
傍晚,我驱车来到老家,院子的篱笆墙上丝瓜花又爬满了丝瓜架,琥珀色的晚霞映在丝瓜叶上,把绿色的丝瓜叶映成了金色,院子外是一片田野,像极了莫奈的田园风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