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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克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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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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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屋

01

我的老家位于大幕山脚下一个山窝窝。屋后竹木林深,屋前一个小畈,几十丘水田,种一季水稻。小时候,我很羡慕别的村子一弯小溪,羡慕这些村子的小孩在小溪里玩水捉虾。

我的老家,山青水不秀,我在同学面前经常显摆的是我老家有两个洞,上洞和下洞。下洞是进水的地方,多余的水都从下洞进去,再经地下河流走。有一年发大洪水,超过了下洞的排水量,洪水都淹到了门槛上,我们都准备向后山转移了,好在老天爷开眼,千均一发之刻,雨停了。上洞地势要高,水进不去,成为了我们儿时游玩的地方。那个时候过年,我们除了放炮外,最大娱乐活动就是成群结队,到上洞钻洞玩。   由于父母去世较早,我虽然家住县城,除了每年一次清明祭祖扫墓外,平时回老家次数也很稀少。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到我的老屋看上一眼。老屋变成废墟后,我还要站在废墟上,唏嚅好长一段时间。有一次,老婆见我一人站在老屋发呆,问道:“又是什么勾住了你的魂。”

“你不懂。”我一时找不到理由,只能用搪塞来回避。

老婆一边比划着废墟的大小,一边说:“真难以想象,这么一点大的位置,最多时住了七个人。”

老婆想到的是这老屋的拥挤,我难以忘却的是在这拥挤中,我们成长的经历和故事。

02

我的老屋,占地面积不足六十个平方,位于蔡家正屋一隅,田字型布局。进大门后是一个很小的堂屋,平时放些农具、柴火等杂物,与正屋相连处有一个天井,这个天井本来不大,但是与太小的堂屋相比,显得很大,每到下雨时,从天井落下来的雨把整个堂屋都淋湿了。打开房门是伙房,一个火炉,一个灶台。再往里是用木板隔成的两间厢房,为了隔潮,离地面一尺左右铺上木板,走在上面吱吱地响。每间厢房放上大床后,大人都难打个转身。出大门是条长黑巷,黑巷一端与正屋相连。整幢房屋不通风不透光,唯一的好处是冬暖夏凉。

03

在这间老屋里,我受到了太多的惊吓。

 孩子百日时,在农村有一个守夜的传统。母亲跟我说起,我百日那一晚,已是深秋。梅田的两个舅舅,加上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一大家子围坐在火炉旁。油灯虽昏暗,柴火却很旺,把整个房间照得通红、通红的。闲谈聊天,家长礼短,往事亲情,欢声笑语,洋溢着这份家的温馨,驱赶着守夜时的瞌睡。

夜已经很深了,闲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大家正处于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突然,一只黄鼠狼,沿着火炉上挂锅的挂钩,跑了下来。一个黄色东西的陡然而出,吓醒了一屋子的人。爸爸、舅舅拿椅的拿椅,拿扁担的拿扁担,一齐冲了出去。母亲一把把我从摇窝里抱起,紧搂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身体,不断地说着:"崽,不怕,不怕……"

小时候那怕是大白天,我从不敢一人进屋,总觉得在里屋有一个可怕的东西,从漆黑的阁楼上顺着楼梯跑下来。我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恶梦,有时恶梦惊醒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年,每到栽田、割谷、挖薯等农忙季节,学校要放农忙假,我回家后要帮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最怕是母亲要我提前回家烧火煮粥,每次我硬着头皮回家,快速把火烧燃,等到水刚一煮开,再加上一把柴,不管将来是糊还是不熟,就一溜烟跑了出来。    我记得有一晚,当日家中只有我和姐姐两人,在堂屋和大门外的长巷里,棍棒声、走路声、吵杂声,如同过兵一样,一直到鸡啼那一刻,戛然而止。我一夜无眠,姐姐却睡得很香。我虽然不相信鬼神,但这种现象至今也解释不了。

如果这幢老屋还在,要我一人再在儿时的床上睡一晚上,现在我还是不敢。

04

就是这幢老屋,还不是父亲的祖业。

祖业,祖辈留下的基业。在农村更多的人家,留给后代的祖业就是一幢老屋,时间一久,好的老屋成为了今天的文物,不好的老屋变成了残壁废墟。   世人在祖业面前,见多了两个字:一是争,二是守,难怪有的兄弟为此手足相残,反目成仇。

我这个湾子,特别是做屋这种大事,都讲究祖业。那怕在文化大革命时代,要开基造屋,也必须同祖业的业主说得好好的,否则他会以这是我的祖业为由弄得你下不了台,讨个不吉利的彩头。本来一个屁股大的地方,他就是不成全你,用钱卖也不行,一句话见不得你比他好,正应了“亲戚希望亲戚好,家庭惟愿家庭倒”这句农村的俗语 。    如果祖业在你手中弄少了,弄没了,你就是败家子。我祖父就是这种败家子,本来就不多的祖业传到他的手上,由于他的无能,被他败得一干二净,我能想象出他当时生活窘迫的样子。

我父母在继父家中结婚,先后生下大哥、姐姐和二哥。一九五八年,祖母去世,父母在处理完祖母的后事后,于一九五九年举家从老屋乐迁回横路蔡。

当年父亲一个箩担挑着一个家,一头装着被衣杂物,一头装着大哥姐姐,母亲一手抱着二哥,一手拿着家用细软,就这样携家带口回到老家。

此时,祖父早已去世,他原来居住的半边房屋已成残壁废墟。老家迎接父母的不仅是一贫如洗,就连一个居住的毛棚也没有。

一切从头开始,从零出发,首先得有一个住的地方,一个属于自己的屋,有屋才有家。

在那个贫穷年代,开基造屋,只是奢望。位于正屋一隅,无人居住的两间偏房走进了母亲的视野。母亲虽不满意,总比借住他人房屋好。由于该屋祖业是我没出五服大伯的,大伯同情我家难处,没费多大口舌,用了一百元钱购买,父母稍加改造,就成为了我父母手中的第一份家业一一我的老屋。

 05

一九六三年,我在老屋出生,八年后,我的弟弟也出在于这幢老屋。随着我和弟弟的出生,一家大小七个人都挤在这幢老屋里。平时,父亲和两个哥哥三人睡外间,母亲、姐姐、我和弟弟四人睡里间,母亲和弟弟睡一头,姐姐和我睡一头,我睡在母亲和姐姐的中间,我的冷脚总被母亲拉进她的暖怀里,虽一被盖四人,我从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现在想起那种感觉还是甜甜的、热热的。

贫穷拦不住我们成长,我们一天天长大,老屋却越来越破旧,越来越承载不了这种压力。

父母开始谋划开基做屋了。我湾子做屋都坚守一个传统,围绕着正屋四周,沿着祖辈定下的老屋场,朝代不同,变化的只是房屋的格式,做的还是老地方。在方式上一是把旧的推倒重做,二是在废弃的老屋基中新建住房。这样一来做的房屋一家紧挨一家,没有院子,采光很差。

母亲囿于这样的思维,不敢在离老屋场较远的地方新开屋基,只有在废弃的老屋基上想办法,偏偏老的屋基都是有主子的,我的祖业又什么也没有。母亲看准了谁的屋基,总是提前做准备,平时热心快肠,好言好语,有好吃的叫上他,有客人来拉上他来作陪,给他一个好印象。

有一年杀过年猪,一百来斤肉,卖的卖,还的还,最后自己也剩下不到二十斤了,母亲又把其中的一半十斤肉连夜送到了一户人家中,这户人家还没弄到过年肉,母亲雪中送炭,定是感激不尽。我不解母亲的做法,母亲跟我说:“你还小,你不懂。”

就这样,在父母的手中新做了两幢住房(一幢连三,一幢连四,约二百多个平方),这在那个年代,与父母同辈人相比,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06

还在这幢老屋,延续着以后的故事。两个哥哥相继从老屋搬进新房,结婚生子。姐姐从老屋出嫁,当时十铺十盖,也算风光。我和弟弟从老屋走出,考上大学,离乡别土。最后父母也从这幢老屋走出,走向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每一幢房屋,因人而建,因人而衰。我的老屋也是如此。父母走后,我的老屋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慢慢垮塌,变为废墟。

从此,我的老屋走进了我的记忆里,走进了我的家族历史中。它记录着父母不甘贫穷的足迹,承载着父母艰苦奋斗的经历。

每次回家,望着废墟的、仅存宅基的老屋,仿佛我还是个孩子,一个环绕父母膝下,没有长大的孩子。去年,蔡家新正屋落成,族兄克牛大哥指着老屋废墟对我说:“雨宝,这是你的老屋,离正屋又近,你把它重建起来很好的。”

我望着老家新建的一幢幢楼房,多次产生了在老家盖一幢房屋的冲动,苦于没有满意的屋基,也无急于需要的压力,一直没有行动。族兄的提议,虽然激起了我对老屋的怀旧,但是我还是想让我的老屋封存于我的记忆里,再现在我的梦中。

我的老屋是贫穷的见证,是父母不甘贫穷、艰苦奋斗的历史。

我的老屋,在我记忆中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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