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克芹
我不知道从何写起。
我的眼睛早已盈满泪水。
那是一九九零年冬月初十,我母亲的最后一天。
在这个她万分不舍的世界里,仅仅走过了五十五个年头。
在后来成为她媳妇香的急迫电话声中,我紧走慢跑从县城回到了家里。
虽然天已入冬,我内心却非常燥热难忍,可恶的乌鸦追在我身后一直叫个不停。越近村口,越近家门,不祥的预感让我越来越压抑,步履越来越沉重。
母亲已经迁到了老屋。
推开房门,我一声“依”还未叫出,母亲一声“崽回了”从里屋先喊起。母亲从儿子特有的、熟悉的脚步声中听出了儿子的回归。
我明显感觉到了母亲声音的不同,来不及同正在外屋烧火的大嫂打声招呼,就紧走几步来到里屋,拉起了母亲干枯颤抖的双手。
母亲又一声:"崽…回…了。"
平平常常一句话,简简单单三个字,母亲已经拼足了力气,上气难接下气。
母亲艰难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我的身后,好象是对我说,更象是自言自语:"细雨崽,读书…不…能…回…的……"
母亲又闭住了双眼,嘴里动个不停。平时一向说话流利的母亲,此时字难成句,一个一个音符只能在喉咙里面滚动,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大嫂跟进里屋,带着哭腔说:"母亲不行了。"
一个月不见,母亲怎么就已这样。我强忍泪水,看着母亲好久好久。母亲似睡非睡,嘴里还是动个不停,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任何声息。我轻轻地把母亲双手放回被窝里。
我跟着大嫂一起走到外屋,同大嫂聊起家常。大嫂说:"细雨怎么没回?"
我说:"细雨高三正是复习备考关键时刻,我不想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大嫂又说:"细雨成绩怎么样?"
我说:"不是很突出。"
里屋突然传出母亲的一声低吼:"不得了。"
我快步赶到里屋,附着母亲的双耳,连忙解释说:"细雨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
母亲一连从喉咙里滚出:"好、好、好…… "
母亲说完又是气喘吁吁。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我至今想不明白,我跟大嫂这么低声的聊天,隔着一间房屋,这么远的距离,母亲如何听得清楚?
一个下午,母亲一直是嘴里动个不停,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在我和大嫂的护侍下,喝了一碗白糖水,吞了一个鸡蛋。
黄昏时,隔壁的三爸娘来看她,她还能认出。
天黑后,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除了最小的弟弟外,点着油灯,与母亲一道,和衣而眠。
大约九点左右,母亲越来越不舒服,总是动个不停。
我跟二哥说:"你过来,我们换个位置。"
我把母亲轻轻靠在我身上,母亲不再动弹,微弱地从喉咙里对我说道:"雨..宝…崽…摸…下…我…"
我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全是骨头的母亲身躯,我忍不住再一次泪水双流。
在我的轻轻抚摸下,母亲出奇的安静,静得没有了一点声息,静得我的心一阵紧似一阵。
突然,母亲朝着大哥睡的方向头一弯,两眼一直,睁着,再也无力合上……母亲走了,就这样走了,永远地走了。
依啊,娘啊,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抱着母亲,恸心大哭。
母亲走了,我们的天塌了。二个哥哥虽已成家,原来大事小情,邻里纠纷,全靠母亲方园,如今没有了母亲的呵护……
母亲走了,我们的天塌了。姐姐虽已出嫁,但是家庭不和,一群儿女,闹着离婚,寄住娘家,您唯一的女儿,您的贴肉掛……
母亲走了,我们的天塌了。我虽有工作,但是尚未成家,本来您已答应明天见您未来儿媳一面,见面礼都已备好,可恨苍天不公,当她来时,婆媳已经阴阳两隔……
母亲走了,我们的天塌了。弟弟您最大的牵挂还在读高三,前程未定……
母亲走了,走着担心,走着不甘,走着牵掛,走着留恋。
母亲没有走,她一直住在我们的心里,深刻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