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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克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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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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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贫穷

蔡克芹

01 说起母亲的婚姻,当然要说父亲。

父亲与母亲是嫡亲姑表兄妹。与母亲家境不同的是,父亲的家里非常的贫穷。我也不知道在那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怎样制造出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

我祖母嫁给祖父,注定了她的悲剧人生。我祖母还是忍受不了贫困和祖父的无能,少了三从四德的束缚,不想逆来顺受,从一而终,带着年幼的儿子,毅然改嫁他乡。

从此,父亲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父亲从他出生之日起,一直在贫穷的环境中长大。贫穷锻炼出父亲坚强的体魄,身高一米七几,青铜色肌肤,满身的肌肉,能肩挑二百,是湾子里力气最大的一个。驾牛犁耙,打药施肥,木工篾货,看火烧窑,众多农活,样样拿手。

祖母改嫁,从今天看来,这有什么?

但在那个年代,却是天大的事情。为此,外公断绝了与妹妹的一切联系。外公在世时,父亲也从未走进他舅舅的家门。

打鱼累卵,在母亲幼小的心灵里,对这位表哥一直是一个负面的印象。母亲的心气很高,打心眼里也瞧不起这位表哥。而父亲的想法刚好相反,幼小的心灵里,对这位表妹非常仰慕,但又高不可攀。

如果不是解放,这对表兄妹可能永远在两条平行线上越走越远。

解放后,母亲心中的一个个想法,都被无情的现实所吞噬,化成了一个个肥皂泡。才子佳人,已成梦中传说。

在母亲最困难的日子里,在母亲由女孩走向少女的青春期蜕变中,总有一个男人,表哥时不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一方面,父亲作为外甥经常出没舅母家,挑水担柴,做些男人的力气活,也不会招致外人闲话。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父亲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想把原来一直高高在上的,各方面都很强的表妹娶回家。

外婆心中想的是,如果把母亲嫁给父亲,从姻亲来说,属于跟姑走,表兄妹结婚,在当时农村也普遍,这既没有传统道德上的障碍,更没有今天法律上的约束。

外婆心中顾虑的是,如果从外婆娘家的辈份来看的话,外婆是克字辈,父亲是乾字辈,父亲高外婆一辈,外婆心中就有一道坎。但这道坎相对于女儿婚姻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外婆知道女儿心气很高,总是劝导女儿,接受现实:

"找一个身边熟悉的,亲上加亲,总比找一个陌生人强。"

"父亲成分是贫农,嫁过去后你就可以脱掉地主的帽子,走出地主的娘家,走进贫农的婆家,你就不会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你的姑姑成为你的婆婆,和尚不亲,帽子亲,你就会少些拘束,更快地融进新的生活。"

"你的表哥虽然木纳老实,不善言辞,但身体强壮,做农活是把好手。″

日子一长,母亲对父亲的看法也一天天在改变,由抗拒到接纳。

一九五三年,母亲结婚。是年,母亲十七岁,父亲二十岁。母亲的婚姻没有爱情。母亲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02 我父母在继父家中结婚。那时结婚也有“三大件”:一间房、一张床、一床被。把原来的旧屋清出一间,黑色的墙壁上洒上一层白石灰水后,就改成了新房。大人原用的老式旧床,加上一层红色的油漆,再一次成为了新人的婚床。唯有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自己亲手缝制的大红新被,才彰现出新婚的一点喜气。

一九五四年,大年初一。大哥的第一声啼哭,夹杂着外面时不时的鞭炮声,在春节这个不平凡的日子里,为这个家庭,增添了更多的笑声。

大哥的出生,最高兴的是外婆。为生个男孩,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辈子。没想到,女儿不经意间,第一胎就生了一个男孩。世上有多少事,人算还是不如天算。大哥成为外婆的心肝宝贝,几个月大就住在外婆家,是外婆带大的。

一九五五年腊月,姐姐出生。三年后,二哥出生。父母婚后在继父家里生活了六年。这六年,祖母、外婆先后去世。继父的湾子都姓乐,在一个没有杂性的村子里,父亲姓蔡就成为了外人,即使旁人不说闲话,自己也感觉低人一等。特别是当祖母去世后,我们一家更成为了无根的浮萍。父母在相继处理完两位大人的后事后,来不及擦干眼泪,于一九五九年,举家搬迁了回来。

当年,父亲一个箩担挑着一个家,一头装着被衣杂物,一头装着大哥姐姐。母亲一手抱着二哥,一手拿着家用细软,就这样携家带口回到了老家。

此时,祖父早已去世,他原来居住的半边房屋已成残壁废墟。老家迎接父母的更是一贫如洗,就连一个居住的毛棚也没有。

03 父母回到老家后,虽然艰难地挺过了三年自然灾害,但是,如何让一大家子吃饱饭,是父母每天都要想的问题。

我这个湾子最大的问题是缺水,种的庄稼主要是红薯和玉米,水稻种得不多,产量也很低。焖红薯、薯丝汤、玉米糊、玉米粑、盐菜头、老南瓜……,这就是平常人家的一日三餐。如果出现红薯米饭,那就是过年了。 

后来,大兴水利建设,先后修建了两座小型水库,水田面积一下子由原来的十来亩提高到了一百多亩。随着水稻种植面积的扩大,单产的不断提高,吃饭问题也在逐年好转。

那个时候,农村基层正在推行人民公社化运动,即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全部田地由生产队统一规划、统一经营、统一管理。农户叫社员,劳动叫出工。出了工记工分,全劳力每天记十分,半劳力记五分、七分不等。年终还要进行决算。在人民公社体制下,父母能做的,一是出全勤、拿满工分。二是精打细算,细水长流。虽然正处壮年,浑身那怕有使不完的力气,只是这力气,都打在这软软的黄泥巴上,一年到头,一家子也只能勉强地填饱肚子。

04 我家不同于别人家的还有住的问题。开始几年,一家五口,拖儿带女,借屋躲雨,看人眼色,说尽好话,东家住一月,西家住半年,搬来搬去,个中艰辛,可想而知。

没有屋,那有家?做屋是奢望,母亲只得把眼光投向了无人居住的空闲房屋。于是,位于正屋一隅,将要跨蹋的两间偏房走进了父母的视野。母亲虽不满意,总比借住他人房屋好。该屋的祖业是我没出五服大伯的,大伯同情我家难处,没费多大口舌,用了一百元钱购买,父母重新改造,就成为了我父母手中的第一份家业-----我的老屋。

一九六三年,我在老屋出生,一九七一年,我的弟弟也出生于这幢老屋。

弟弟出生当日,农历七月初七,我正放暑假在家。我记得那天上午,母亲还在生产队出工,捡砖头。母亲大着肚子,一蹲一起,很是艰难。我拉着母亲衣角,要母亲回去。母亲舍不得半天的工分,硬是坚持了一个上午。

中饭没吃,母亲就睡到了床上。我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坐在床前的踏凳上,陪了母亲一个下午。

太阳快要落山时,母亲叫我喊细妈来。

我叫来细妈,一阵忙碌后,细妈说:"用力,用力,用力!"

细妈说:"摸到头了。"

细妈又说:"拿剪刀来。"

随着弟弟“呵哎、呵哎”的哭声,母亲微弱地问道:"是女孩吗?"

还是细妈的声音:"又是一个男孩。"

我不知道细妈洗过手没有,我只知道我弟弟出生时,他的头顶被细妈用指甲划了一个小坑,好长时间都没有长拢,长大后成为了弟弟永远的疤痕。

自始至终,我没听见母亲一声哭喊,听到的却是母亲轻轻的叹息。母亲忘记了产后的疼痛,看着新出生的儿子,想得更多的是:"又一个儿子的到来,给她,给这个家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还有自己肩上更沉的责任。"

05 贫穷拦不住我们成长,我们一天天长大。老屋却越来越破旧,越来越承载不了我们成长的压力。

弟弟出生时,我八岁,二哥十三岁,姐姐十六岁,大哥十七岁。过不了几年,大哥就要结婚了,姐姐要出嫁,二哥也会跟着来,还有两个小儿子。母亲不想孩子重复父辈的贫穷,压力山大,夜不能眠。开基做屋,势在必行。

在这个贫穷的年代,饭都吃不饱的日子里,要开基做屋,是何等的艰难。屋基、砖瓦、木料、吃喝、人力、工钱等等,事无巨细,都必须提前计划,积极准备。

在家中做屋这几年里,大哥长年在外出公差,姐姐学做裁缝,弟弟很小,我在读书。父亲、母亲和二哥成为了家中的主力。

多少个日夜,父亲带着二哥,上山砍树,围田做砖,炸山采石,砍柴烧窑。

多少个日夜,母亲养猪养鸡,代做嫁衣,巧作安排,左右方圆。

多少个日夜,父母二哥,肩挑背扛,一口砖、一块瓦、一根梁、一捆柴,压驼了父亲,压矮了二哥,压病了母亲。

前后用了五年时间,两幢新房(一幢连三,一幢连四,约两百多个平方)终于拔地而起。

看着自己一手建起两幢新房,父亲已经相当满足,满足之余再无拼搏的力气。

看着自己一手建起的两幢新房,母亲还不甘心,一不甘心比自己娘家老屋相差太远,二不甘心只解决了两个儿子,又担心着另二个儿子如何走出这幢老屋,如何安身。

时间来到了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关上了人民公社化的大门,迎来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代。这个时候,虽然有了父母放开手脚的政策和机遇,却失去了父母一展身手的身体和年华。父母积劳成疾,未老先衰。父母一辈子都没有摆脱贫穷的命运。

06 如果把人生比喻成写书,父母的人生这本书,只写了两个字:贫穷。如果把人生比喻成翻书,贫穷这本书,父母翻了一辈子。

今天,当我再次打开父母贫穷这本家书时,看到的不再是贫穷两个字,而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四句话:

“穷无根,富无种。” 

“算计不来一世穷。”

“ 贫穷压不垮,有人有世界。”

“贫穷不可怕,怕的是甘于贫穷。”

贫穷这本家书,虽然只写了母亲的“四句话”,留给后代的却是一笔不尽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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