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口的母爱

蔡克芹

母爱是什么？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问题。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点点滴滴，涓涓细流，总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打开百度，输上母爱两字，涌现出来上万条信息中，让我的思绪更乱。

老婆说：最近的网红《第一次背娘》，值得一看。

一个五十三岁的儿子背着七十二岁的老娘。

感动我的不是医院排队时众人的礼让，不是走在大马路时路人的鼓掌，不是用餐时不相识人的敬酒，也不是省委书记读文后的赞扬。

感动我的是母亲爬上儿子背上那一刻，那自豪的眼光，让我热泪盈眶。

我数不清母亲多少次背我，我动员所有记忆细胞也想不出母亲最后一次背我时的模样，我一辈子却没有背过一次亲娘。

难怪我提笔多日，这一章题目改了又换，换了又改，虽思绪万千，总也找不到方向。

农历五月，正是栽田、播种的时节，母亲生我那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水稻等雨下秧，玉米等雨播种，红薯等雨扦插，老天爷一直熬到十九日才开眼，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就在这天中午，母亲生下了我。雨宝成为了我的乳名。

我生下来时还不足四斤。皮是皱的，头是扁的。这么点小，母亲非常心痛，总是把乳头塞进我的嘴里，在我饿时，在我哭时，在我病时，希望她的乳汁让我快点成长。

可能是母亲对我过于专心，以至于我脚下的两个妹妹很小夭折，我不知道我跟她们争个奶没有，我只知道我的嘴一直没有离开过母亲的乳房。我吃母乳吃到了七岁。

到七岁时，我已经读到了小学二年级。同学笑我，老师说我，当晚上母亲习惯上又把她的乳头塞到我的嘴上时，我开始拒绝。母亲把我拉进她的怀里，一边亲着，一边说："我的崽长大了。"

崽大要离娘。母亲的胸怀再宽广，也满足不下儿子长大后对外面世界的欲望。

母亲会养猪，每年都能杀猪过年，一般百来斤肉，除去人情打送以及过年要用的，剩下的四十来斤，盐渍、烟熏，干制成腊肉后贮存。腊肉贮存期一般三个月，最多半年，半年后就会有一种紧嘴的臭味。这点腊肉就是一大家子一年的荤腥。

每次回家，母亲总是高兴地切下一块，有一回，已经是十月了，母亲一边上楼，一边说:"还剩下最后一块。"

我非常奇怪，上次回家母亲不是说只有最后一块了，怎么还有呢。母亲切肉时说："这块肉被老鼠拉去了，有点臭味了。 "

我吃着母亲做好的带着臭味的腊肉，吃到的还是腊肉特有的甜味和芬香。

每次回家，我更难忘的是我离家时，母亲站在门口，望着我越走越远，照在我背后的母亲的目光。这目光，是不舍，是鼓励，是温暖，是力量。

时间来到了一九九零年 。这年三月，父亲老胃痛复发，突然胃大出血去世。父亲走后，母亲拖着越来越佝偻的身子，比原来更加的勤劳，更加的节俭。我跟母亲说："大哥和二哥都已结婚、生子、分家，我也参加了工作，只有弟弟一人在 读书，不需要你这么辛苦的。"

母亲则不这么想："你还没有结婚，你弟弟还在读书，后面的事情多着呢。"

八月底，为弟弟高三复读的事情，我从县城回到了家。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我快走到村口时，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提着一个大篮子，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前走着。那是我的母亲。

我紧跑几步，赶到母亲面前，一把夺下母亲的篮子，只见满满一篮子捡的黄豆莢和猪草，足有四十来斤。

母亲接过我手上提着的二斤肉，责备我说："你用钱的地方多，不要乱花钱。"

我听着母亲的责备，想着自己回家经常两手空空，心里更是惭愧。我边走边跟母亲说："弟弟复读的事情已经办好，明天就可以到一中去复读。"

我又一次看到了母亲脸上高兴时的笑容，浅浅的、默默的笑容。

农历八月十四日，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刚在全省校长班上讲完课，带着满心的喜悦，兴冲冲地赶回家。我推开房门，就叫道："依，我回来了。"

只见母亲不在，姐姐一人在做饭。姐姐家庭不和，吵着要离婚，正寄住娘家，与母亲住在一起。姐姐说："昨天母亲病了，烧得很厉害，一直睡在床上。"

母亲见我回来了，还是艰难地下了床，我搀着母亲来到了伙房。姐姐端来一碗肉汤，母亲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母亲跟我说："这次病，不同以往，来得太猛、太真，兆头不好。"

母亲继续说："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外公站在梅田老屋的上重，叫我跟他走。"

说完，母亲再也坚持不住，又去睡了。

我同姐姐商量，赶快叫医生来给母亲看病。

母亲的病，在乡村合作医疗点打针吃药，一个多月了，烧退不尽，反反复复，越来越重。

我非常揪心，计划把母亲带到县城医院里来诊。当我回家接母时，母亲一万个理由，硬是不肯。

母亲说："我搭不得车，晕车后，病会更重。"

母亲说："诊得好病，诊不好命。"

母亲说："我到县城诊病，用的钱都会赖上你，你还没有成家。"

我跟母亲说："你不是还有二百块钱，放在开小卖部的爸娘家吗？你不是还有一百多斤猪肉借给了大伯吗？"

母亲说："这钱不能用，要生息，要给你弟弟读书用。这猪肉不能用，要等你结婚，给你办酒席用。"

写到这里，我忍着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好久我都没有动笔。

我恨我当时的犹豫和不坚决，让我至今不知母亲的死因。

我恨我当时的犹豫和不坚决，让我愧疚终身。

写到这里，母爱是什么，我还是没有答案。

我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找不到母爱的出口。

母爱原本就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