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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克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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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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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为大

                    蔡克芹

我的老家,位于大幕山脚下一个山窝窝。这里四面环山,形同脸盆,四十多户人家在盆底一侧依山而建,一家紧挨一家,一条乡间水泥村路挂在山腰,成为二百多人的出入通道。盆底左侧有两个洞:上洞和下洞,每逢大雨发洪水时,水都是从下洞通过地下河流走。解放前,我的祖辈世代为农,过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这个湾子没有大地主,顶多就几个富农,因为大家都很穷。没有出个秀才,甚至读书的人都很少。一个大湾子,红白喜事,找个写对子的人都很难。

母亲能识好多字,毛笔字也写得很好。《贤文》、《三字经》、《女儿经》倒背如流,天干地支,六十花甲,阴历换算,信手捻来。在当时农村,与母亲同时代的女人相比是很少见的。

每每邻里纠纷、夫妻矛盾,母亲成为了他们倾诉的对象。母亲能说会道,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想别人”等等,总能把积怨化无形,转哭像为笑脸。

其实,我父母也经常吵嘴,每每看着他们互不相让、呼天抢地的样子,我就想:"这些话,为什么到了自己的头上,就忘记了呢?"

在那个时代,无电视,看电影也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打鼓说书是湾子里最大的娱乐,一年大约一次。母亲是最虔诚的听众,总是第一个进场,最后一个离开。

每次我总是催着母亲快去,过了一会儿又催着母亲快走。说书先生说了什么,我没有兴趣,也听不懂,一个晚上我大半时间是睡在母亲的怀里,睡眼朦胧中想不透母亲痴迷和享受的样子。

现在想起来,母亲痴迷的不是说书这种表达方式的热闹,而是说书人口中引人人胜的古代章回小说,以及一个个英雄人物奋斗的故事。

或许,母亲是从这些故事中认识到了读书的重要,范进中举的荣耀。

我大哥是家中长子,大我九岁。母亲首先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家中再穷,日子再苦,与同龄人中一个个失学不同的是,大哥顺利读到了初中毕业。他成为湾子里第一个初中毕业生。

我一直记得那一晚,母亲得知大哥没有考上高中,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她的叹气,她的眼神,她的话语,责备中带着不甘,难过中不失勉励。

我一开始坐着一条小凳,扒在母亲的膝盖上,一双小眼望着母亲,似睡非睡,动个不停。

母亲见我不舒服,把我抱到她的怀里,时不时亲着我的小脸,越抱越紧。那一年,我五岁。

过年后,我上学了。我读书的学校就在自己的湾子,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学校,仅二间房,一个老师而已。

说来奇怪,我对读书特别的痴迷。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身材矮小,发育缓慢。在同龄人中,我力气没有别人大,砍柴没有别人多,打架没有别人强。

我是一个弱者,一个被欺凌、被孤立的对象。我同大哥不同,在外从不惹事,受了委屈也不跟母亲说起,喜欢闷在肚里。抱着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姿态,总是独来独往。以至于老师说我:"别人大路行,你却田边走。"

但是在课堂上,在课本里,我却表现出过人的天赋,背书比他们强,做题比他们会,回答问题比他们快,成绩比他们好,在知识的海洋里我找到了自尊。

只要我在读书,做作业,母亲不会让我做任何农事,并且总是以此为理由,教育哥姐,不允许他们干扰我学习。

没事时,母亲就搬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打着鞋底,补着衣裳,陪我读书。

那个时候,老师也经常家访,只要是老师来了,母亲总是热情地把老师拉进家里,拿出家中最好的,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腊鱼、鸡蛋、谷酒招待老师。

读初一时,母亲叫我到离家不远的供销社去买东西。我该买的东西没买,反而买了一本小说。回来的路上,我担心着母亲的责备,想了很多的托辞。

回家后,母亲见我拿着一本厚厚的新书,什么也没说,反而露出了母亲高兴时习惯的笑容。我想好的一肚子理由,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是我买的第一本小说,也是我看的第一本小说。书名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就着油灯,看了一晚上才看完。

母亲也是一夜无眠,自己做着针线活,陪我一个晚上。

母亲最喜欢看我的成绩单,每次都能看到母亲的笑容,那种默默的、浅浅的笑容,母亲高兴时的笑容。

我最喜欢母亲这种笑容。在母亲的笑容里,我获得了无穷的力量。

打我上学那天起,我没有向老师请过一次假,那怕是病了,我也会带病走进学校。

我只要坐在教室,拿起课本,就特别的有精神,我从来没有在上课时睡过一次懒觉。

我成为母亲最宠爱的孩子,老师对我的称赞,点燃了母亲新的希望。我一直记得母亲接到我大学入学通知书时的情境。

那天,天快黑了,是梅田中学毛老师送来的。毛老师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同我母亲关系很好。

母亲对老师登门祝贺,热情招待自不必说。

我还沉浸在分数不理想的沮丧中,一直等到老师走后才回家。我回来时,看见母亲手中还拿着通知书,就着油灯在看,默默的、浅浅的笑着、看着。

母亲生我弟弟时已经三十五岁,那个年代,这个年纪再生小孩也算高龄了。母亲最担心弟弟不能成才,母亲更希望我弟弟能够步兄后尘,考上大学,离开农村。

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弟弟上初一。每次回家,母亲跟我说得最多的是弟弟的读书。

母亲说:"家里这么穷,你弟弟不读书,将来要现眼,要落人之笑。"

母亲又说:"你弟弟在小学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上了初中后,思想有波动,成绩下滑得很厉害,这样发展下去一定考不上一中。"

还是母亲说:"父母都老了,你要照看好弟弟。"

当时,我在离家很远的一所乡镇高中任教,县二中以及刚成立的县职工中专均向我伸出了橄榄枝。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回我的高中母校工作。

这样,我弟弟也跟我一起来到了我的高中母校,读完了初中,并如愿考上了县 一中。我也顺利地调到了县城工作。

世事难料,就在弟弟拼搏高三的关键一年,母亲却重病不起,撒手人寰。

说来奇怪,在母亲去世后的大半年里,我每晚都做梦,每晚都梦见母亲,变化的是不同的梦境,重复的是同一个牵挂:"为了弟弟的前途,母亲在梦中千叮咛,万叮嘱……″

一直到弟弟考上大学这一天,报喜鞭炮在母亲的坟头炸响后,我的梦,也戛然而止。

说来也不奇怪,母亲对弟弟的牵挂,随着母亲的去世,内化成一种责任,转化成一个一个的梦境,时刻提醒得我的言行。这种责任如同悬在我头上的一把鞭子,时刻敲打着我的良心,要让没娘的弟弟也有家。

当弟弟考上大学那一刻,在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的同时,我也如释重负,梦也随着母亲未尽心愿的实现,随母亲远去……后来,弟弟以师专物理系第一名的成绩分配到了武汉市,成为了大城市的一名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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