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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克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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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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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分之一个北京人

蔡克芹

01

一年的十月,在中国人的眼里,意义绝对的不一般。我们伟大祖国的国庆,就定在十月一日。人们对十月的讴歌,用词也是极尽了赞美。我当过多年办公室主任,也写过多篇总结报告公文,对于十月,我用得最多总是三个词:金色十月、秋风送爽和稻谷满仓。金色十月,代表的是地位。稻谷满仓,代表的是丰收。秋风送爽,代表的是喜悦。

我非中文科班出身,词库空虚,朴素是无奈,好在也是一种风格。用朴素表达情感,更让人对冰冷冷的文字,有一种不一样的真实和亲切。

一九八七年的十月,对于我来说,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日子。

我接到《职教论坛》的邀请,到北京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全国职教研讨班"。主办单位是中央教科所和《职教论坛》编辑部。这种高规格的,并带有半官方性质的研讨班,能接受邀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个时候代表的是一种荣耀。

特别是能够开启我梦寐以求的首都北京之旅,更是让我异常的激动。

我们这一代人,读着"我爱北京天安门"长大,对北京,对天安门,对毛主席有着非常不一样的情感。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当我从广播中得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时,已经十三岁读高一的我,异常的惊讶,如此的天真,不止一次的在心里问过自己:"毛主席怎么会死呢?"

想到马上要到北京,马上要到天安门,马上能看到毛主席,我的心又怎能不激动呢?

我动身时间是十月十四日。在黄沙坐上了早六点到武汉的长途班车。

这是一趟黄沙直达武汉的长途班车。有了这个与省城武汉直接联系的纽带,使得革命老区黄沙,少了一些偏僻。不少黄沙人为此自豪,因为在县城到武汉途经小岭,要翻山,道路崎岖,一旦大雪封山,在通山县城到不了武汉,在黄沙却能畅通无阻。

我对这趟班车更是有着既爱又恨的不一样的感情。我家住梅田,离黄沙有二十里的路途,读高中时,每个星期天的下午,要搭这趟仅有的回程班车返校。一次次的挤车经历,一次次挤上的庆幸,一次次挤下的失落,车不再是车,就象一个求之不得的少女,既爱又恨。

二个多小时,车到武汉。对武汉,虽不是新媳妇上门,但同陈唤生进城也差不多。第一次单独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一路打听,找到武昌火车站。一路寻问,找到车站售票厅。第一次有了车次的概念,第一次知道了慢车和快车。那个时候,坐快车到北京要十七个小时。

我是中午十二点半上的火车。武昌首发,终点北京南站。我从候车室开始,一直是紧跟着这个车次的人流,一直到找到自己的硬座座位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不一会的功夫,整个车厢就坐满的人,还有的没有座位,只得在过道上站着。

我庆幸买到了座位,还随机得到了一个临窗的位置。我坐在座位上,一双手,这也摸摸,那也摸摸。一双眼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如同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一切是这么的新奇。

同我相对而坐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城市女性,她看着我土来土气的样子,忍不住一笑:"第一次坐火车?"

我说:"是的。"

她问:"到那里?"

我答:"到北京。"

她见我到北京,略显惊讶:"做什么?"

到外地不管是出差,学习还是开会,大家都喜欢统一说成是开会。我心虚:"去开…学习。"

她看我这么年轻,能到北京去,即使是学习,一定也很不简单,跟我说话的语气顿时发生了变化。

火车发动后,我陶醉于一闪一闪的窗外景色,无心聊天,也不会聊天,一路无言。一直到郑州,她下火车时,我们才互道再见。

过了郑州,天就黑清了。窗外黑压压的,偶而的星星灯火,也是一扫而过。

车厢的灯光也越来越暗,在黑色的催眠下,人们或坐着,或站着进入梦乡。还有的钻到座位底下,席地而眠。

我从小就不会睡觉,每次外出在宾馆第一晚总是睡不好,敏感的体质,睡床也分生疏。更不说在火车这样的环境,更不说只能坐着,不能躺着,我一夜无眠。

当我走下火车,出站来到车站广场时,已是北京的早晨。

当我站在广场,面对眼前的群楼和前方的广阔,真想大喊一声:"首都,我来了!北京,我来了!"

02

北京的街道比武汉要规律整洁许多。在武汉我有过多次迷路的经历。

有一次到武汉开会,住宿手续是举办方替我办理的,一时没有留意宾馆的名称。吃完晚饭后,就到附近武汉商场去转了转。走时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地形,自信满满地走了。十点钟转回,竞然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一直找到了十一点半,差一点露宿街头,我这个路盲,真是醉了。

从北京南站到会议地点朝阳小学,我就凭着一张地图,一页会议指南,没问路人,没坐错车,没走弯路,就来到了朝阳小学门口。

朝阳小学大门,没有想象中的高大气派,普通得如同武汉的一所弄堂小学。走进校园,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说不出来气息,既逼人又庄重。当时我还不知道这种气息源自何处,现在才理解来自文化。

报到地点位于科技馆一楼。一位三十多岁, 风度翩翩的男性正在忙前忙后。我有一种直觉:"您是袁主编?"

介绍完,我们四只手紧紧相握。

我的住宿地就位于科技馆楼下的地下室。后来才知道,在北京市,这种地下室有很多。"深挖洞"时,是为备战之需,"洞挖好"后,却被挪作他用。前人栽的"此树",被后人乘的"彼凉"。

其实,北京的地下室,干爽通风,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也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

研讨班明天开始上课。我来不及与同寝人聊天,匆匆吃完中饭,就沿着地图的指引,坐上了去天安门的公交。

在北京坐公交,没有在武汉的一拥而上,也没有武汉的拥挤。大家排队等候,有序上车,大多时候都能找到座位。售票员坐在靠门专座,从不下位,买不买票,全靠自觉。

天安门位于祟文区,从我的住宿地朝阳区出发,坐公交大约有十多站的距离。

当我从天安门站下车,站在长安大街围栏旁,仰望天安门城楼这一刻,仿佛我不在北京,仿佛回到我六岁时,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打开课本,正在大声朗读第一篇课文:"我爱北京天安门。"

我第二次站在这里是二00六年。身旁站着第一次到北京,已经十四岁的女儿。我问她:"你有什么感觉?"

她回答:"没感觉。"

女儿简简单单三个字的回答,让我深感意外。在意外之余,我更加理解了教育的影响。

不远是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大字,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一道道金灿灿的光芒。实地抚摸碑座,朗读碑文,更有一种不一样的敬仰和肃穆。

再往前面走是毛主席纪念堂。一想到能瞻仰毛主席遗容,以这种方式看到毛主席,心情又激动起来。那个年代,能看到毛主席,是一种至高荣耀。

我在北京一个月,瞻仰毛主席遗容,我来了三次。

03

参加这次研讨班的学员共有60人,主要来自北方省份,南方省份来得不多,湖北仅我一人。

一个月的研讨班日程,安排很满,紧张充实。每个星期休息一天,上下午听报告,晚上自由活动。

给我们作报告有国家教委职教司杨司长,中央教科所吴所长,还有来自国家教委、中央教科所、北师大、人教社等国字号单位的领导、研究员和专家学者。都是"读过其文章,未见其真人",都是有见地,有见树,都是教育领域的思想者。在我的眼里,都是大人物。

令我很惊奇的是,杨司长是坐公交来的,吴所长住家较近,是步行来的,这么多名人领导来作报告,没有一个是坐小车来的。

我在心里作了一个比较,国家教委职教司的司长是一个多大的官?在省里就是厅长,在地区就是专员,跟县长比,还隔了一个"三级跳"。更别说黄沙的镇长。

我在黄沙见到镇长时,还要"高看"。黄沙的镇长出门虽是"破吉普",也有专座。

专座是地位的一种标签。在北京,不知道要混到什么级别,才配有专座。

北京的官不是官。北京人,年纪轻轻,随随便便,就是一个处级。多少地方人为了一个处级,一辈子奋斗也不能如愿。我更加的悲哀,一个股级,干了一辈子。

每个专家讲的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或者一个课题,或者一项研究。一个月下来,多个专家学者的报告,到了受众层的我们,就涉及到了职教的方方面面。诸如国家职教政策、职教发展历史、中外职教比较、职教理论研究、职业学校教材建设、职业学校教学管理、职业学校基地建设、农业职业教育等等。

一九八七年,《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颁布刚刚两年,各地响应国家提出的"调整中等教育结构,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的号召,职业学校如同雨后春笋,一拥而上。通山县行动还要超前,早在一九八四年就把乡镇高中(除二中外)全部改为了职业高中,形成了二所普高、七所职高的县级中等教育结构布局。

在这个中国职业教育奠基阶段的1.0时代,不少职业学校只是换了一个牌子,没有师资,没有教材,没有设备,没有基地,挂着职业教育的"羊头",买的还是普通教育的"狗肉"。发展超越了条件,实践跑到了理论的前头,职业教育理论和体系建设百废待兴。

对我而言,大学没有系统学过教育学、心理学和教学法,就凭自己五年的教育实践,和对教育的肤浅理解,坐在这里听着一个个专家的报告,就象一个小学生来到了大学的课堂。

一个个专家,站在学科的前沿,把握着领域的制高点,高屋建瓴, 侃侃而谈,让我这个小学生听后,时不时的醍醐灌顶,时不时的茅塞顿开。

为了消化,为了理解,在许多个自由活动的晚上,我还在整理笔记。我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小学生。

我也有开小差的时候。

有时候我的思维在飞。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一个个带着问号的课题:农村职高培养目标?职业中学专业设置?职业中学学分制管理?农村职教教学体系?种植专业技能设计与训练?农业职业教育办学体制?

有时候我的角色地位在飞。在想象中臆测自己带着感叹号的愿景: 我不再是一个小学生,我不再是一个听众,我成为了一个讲者!

有时候我的人生规划在飞。在心里设计着自己没有句号的将来:我要考研、我要考北师大、我要选择职业教育这个研究方向……

04

北京的名胜古迹很多。我在北京一个月,只去了四个位置:故宫、颐和园、长城和十三陵。故宫和颐和园离往地不远,坐公交去的。长城和十三陵,一个在延庆,一个在昌平,离往地较远,一日游拼团去的。

北京是千年古都。故宫是皇帝办公和睡觉的地方。颐和园是皇帝工作之余游玩的后花园。十三陵是皇帝驾崩长眠之处。

到北京游玩,就是到皇帝工作和生活地方去走一走,再到皇帝长眠的陵墓去拜一拜。观一观龙脉,摸一摸龙椅,看一看龙床,在一级级台阶里摸仿着龙步,在一个个后妃的宫殿里边想象边流连。让现代人进行一次次的穿越,当不成皇帝,也沾一点皇气。

我在故宫走走停停,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导游赶路,一个人悠闲自得,所思所想,自娱自乐。一天很快过去,天快黑时,才到香山。

站在弯脖子老槐树下,我想象着三百多年前的烽火连天。年富力强、 励精图治的崇祯帝,无奈国运已尽,遇上了破城亡国之时。自缢也许是最有骨气的选择。

胜利者顺治帝打着以慰民心的口号,把此树加上锁链,名之曰“罪槐”。这种方式的告慰,告慰的只是清朝的子民,而对于一代代明朝子民的后裔,又岂不是莫大的耻辱。难怪北京人不来香山。

国家的强盛是黎民之福。过去如此,今天更是。

立德树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务,爱国才是立德的根基。

05

这是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一转眼来北京已经三个星期了。

北京冷得要早。每天呆在会议室,开着暖气,还不觉得。一旦站在室外,秋风带着寒意,如同南方严冬一样的刺骨。

今天一早起来,天空就飘起了朵朵雪花。没有太阳,天气更加的寒冷。

计划好的登长城,差一点就取消了。

不想去的原因是我来时没带棉衣。买棉衣也只是一个念头,那来的钱?走的时候,在学校预支了五百元钱,已经所剩无几,我还要计划好返程的车费,一切必须精打细算。

同寝的一位来自山东的学员上个星期就去了,他见我犹犹豫豫的样子,跟我说:"不去长城,你会后悔的。"

" 不登长城非好汉,怕冷岂是真英雄。"前半句是广告词,后半句是自己加的,目的是给自己打气。

长城位于延庆,比北京还要北。一路上,雪越下越大,越走越厚。

当大巴停靠八达岭,走下车子,一阵阵寒风迎面扑来。我穿着单薄的秋衣,阻挡不了因温差的加大,不断地汹涌而出的体内温度,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一阵阵颤抖。

此时,长城内外,已是白雪皑皑。

登上长城,极目远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长城披上雪装,恰同一条巨大银蛇,盘山起舞,不断地向着高处,向着天边延伸……"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气概,御敌于长城墙外的壮丽画卷。

《沁园春雪》,写于一九三六年,发表于一九四五年的不朽巨作。

登上长城,更多的还是折服。折服于长城的宏伟和奇迹。折服于那个刀箭战马时代,古代统治者"一劳永逸,御敌于长城墙下"的伟大构想。折服于一代代修长城人创造智慧和伟大实践。折服于这种智慧和实践已经内化成了强大的基因,流淌在一代代炎黄子孙的血脉里,经久不息,不断进化和发展。

登上长城,看到的不再是长城。是一个个基建"狂魔"作品,是一件件当代中国制造。还有想象中的将来,复兴的中国,不是长城的,新的"长城"!

说也奇怪,我站在长城,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06

一个月很快过去。来时是北京深秋的早晨,别时是北京初冬的黄昏。

北京,到处都是"皇气"。北京人,浑身都冒"皇气"。

多少中国人,为能够成为北京人而奋斗,而自豪。

我在北京,虽然只有一个月,虽然住在地下室,虽然是匆匆过客……

但在一个山里人的生命旅程里,也做了千分之一个北京人。

北京,再见。

再见,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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