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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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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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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回眸

四十岁是人生的中间站,是岁月的分水岭。站在四十岁的高坡上,我前瞻后顾,以前,走的是上坡路;以后,将走下坡路了。上山容易下山难,为了在今后的行程中,迈出的步子更坚实,前行的目标更坚定,在四十岁这个人生驿站,我回头检点对错、总结得失、清理了一下行囊,继续前行……

四十年前,在西南边陲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一个幼小的生命呱呱坠地了,临产前,他的母亲并没有梦见日月入怀,他的父亲也未梦见一条大蟒蛇从天而降来到自己家里。他的第一声啼哭细小如猫崽叫。由此可见,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这个小生命就是我。说来惭愧,虽然属老虎,我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虎气,虽然生为男儿,我却长得矮小瘦弱貌若女子,从小多愁善感,七病八灾。老天爷给了我这多愁多病身,却给了我一颗不安分的心。这就注定了我的一生将不会安宁。

小时候,我常爬上门前那棵老柿树去四面张望,东面是山、西面是山、南面北面还是山。晴天,蓝天像一个盖子罩在山头上,雨天,四周的山顶上白云压顶,雾气撩绕,总是浮云遮望眼。越是看不见,我越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山外的世界像迷一样吸引着我,看着对面那条从山的哑口处开凿出来的公路长蛇一样盘山而下,从贵州威宁通到云南昭通,公路上的汽车像蚂蚁一样来往穿梭着,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和冲动:有朝一日一定要翻过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闯一闯。

那年七月,高考落榜的我接过父亲手中的人力车,我把拉绳往肩膀上一挂,就成了一个壮劳力,跟上一帮红脸赤膊的汉子到了公路建设工地,我把工地当作自己的“炼狱”,只管低头拉车,从不抬头说话。几个月下来,肩上脱了几层皮,手上长了几层茧,我在高强度的劳动中发泄着心里的苦闷,我恨不得一脚把横挡在前面的大山踢出一个洞,走出去寻求另一种生活。

秋天到了,沉甸甸的稻穗低着头在十月的阳光下闪着金光,满川满谷都弥漫着稻香米香,这是包产到户后的第一个丰收年,人们满怀喜悦的心情在自家责任田里忙着秋收,在这个成熟的季节,丰收的季节,充满希望的季节里,我应征入伍了,我胸前戴着大红花,在家人的簇拥下,从田埂上走过,秋风送爽,稻浪翻金,我从自家责任田里摘了几枚稻穗装到口袋里,充满深情地凝视了一眼脚下这块浸透着我多少汗水、带给我多少快乐和忧伤的土地,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山外那个向往已久的世界走去。

“哐当、哐当”一列闷罐车把我和战友们从南方运到北方,扔在太原北面的一个小站后,就喘着粗气走了。我们换乘军用卡车,沿西山公路盘旋而上,最后来到新训基地――太原市古郊区,接受紧张艰苦的训练。从这里我的生活掀开了新的一页,我们就像一张白纸,一切从零开始,接受着各方面的素质训练,从穿衣叠被到站坐行走,从射击投弹到刺杀格斗……我们整天在汾河滩上纵奔跳跃,摸爬滚打,一天下来,灰头土脸,腰酸背疼,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经过三个月的严格训练,我们做到了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我们都成了真正的军人。

春天到来的时候,新训结束了,我们被分到老连队,汽车把我拉到一个名叫“古东”的小车站,部队正在施工,老兵们穿着工作服在劳动,有的在砌护坡,有的在上道碴,我心想这是什么部队呀?在我的想象中,当兵就是身穿整洁的军装在城市值勤,就是手握钢枪在边防哨卡站岗。想到自己在部队几年就这样穿着军装推土抬石,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但是,命运把我安排到这里,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人在生活这个大海中,只能像一叶扁舟那样任凭命运的摆布,他可以把你推入低谷,也可以把你托上峰颠。贝多芬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我不是贝多芬,我只能拉住命运的衣襟,且行且走。

春风吹绿了山川,也吹暖了我的心,汾河解冻了,河水清且涟猗,欢奔乱跳着向东流去,河岸上的柳树发芽吐绿了,柔曼的枝条在春风中婆娑起舞,几场春雨过后,柳色更绿了,仿佛水洗过一般洁净。我收起了不切实际的想象,慢慢适应了部队。一天我和班长到古交出差,见河中寒冰已化为春水,两岸柳丝垂钓,绿树成阴,旧地重游,我顿生“昔我往矣,雨雪纷飞,今我来兮,杨柳依依”之慨。在这里,我曾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像一块毛铁被淬火加钢,它是我的人生第一站。

几个月后,我们搬到介休与先期到达的大部队会师南同蒲复线,部队驻扎在一个名叫义棠的小镇边上,营区右临汾河,左傍街区,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夏天,绿油油的小麦像一床硕大的绿绒被覆盖在原野上。我们常常三五成群沿着河滩散步,更多的时候是各自拿一本书,散坐在幽静之处学习。汾河水“哗啦啦”地流着,水面上旋着浪花,水底下游着鱼蟹,岸上的麦田散发着甜丝丝的清香。“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勒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勒喂――”一阵阵歌声从田野上空飘来,我心深处升起了一种幸福感,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我们班十名战友同住在一个大宿舍里,这是一个充满温暖亲情和青春活力的集体,老兵新兵亲如兄弟,互相关心帮助,为了自己的理想前途,大家都在努力学习,有的自学英语,有的函授写作,有的钻研工程技术。学习是自觉勤奋的、有许多知识在学校老师手把手地教还学不会,现在只要自己拿起书来看几遍就会。讨论是热烈的,为了一个问题彼此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段时间广播电台广播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午饭后,我们拿了马扎齐齐地坐在收音机前,静静地听着高加林的人生际遇、关心着他和刘巧珍的爱情,为他俩的感动而感动、忧伤而忧伤、悲哀而悲哀,我们为这部小说倾注了太多的关注,也许大家都是农村娃,都有过高加林一样的苦闷、彷徨和奋斗经历,关注高加林其实就是关注我们自己。这段时间,我如饥似渴地大量读书,像海绵吸水那样吸取知识的养分,在一个月才六元津贴的情况下,倾其所有买了收录机,每天凌晨五点听广播讲座自学外语,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我搬到半间堆放杂物的房间居住,并在床头贴了一幅对联:“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愤时”以自勉。在部队三年,我学到的知识比学校十年学的还要多,我养成了自立、自强、自尊的性格和勤快、勤学、勤奋的习惯,在人生的起跑线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部队转工,我们告别军旗,换上了工装,吃上了皇粮。埋头苦读的我,抬头四望,发现战友们上学的上学,提干的提干,一个个进步都比我快,“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感到迷茫和伤感。今后的路怎么走?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我思考着,可是,我越思考越湖涂,越思考越矛盾,竟然想到人生其实是一个死结,任何人都逃不脱死亡的追捕。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不对,我怎么会想到死呢?我才20岁,连人世间最美妙的情感――爱情,都还没有尝鲜,太不应该了。其实想到死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在心里预演一下死的感觉,在今后的人生路上就会活得无惧无畏,洒脱自如。忧死才会乐生,正是有了这一次死亡的预演,我比任何时候都热爱生活,珍惜生命。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把目光从书本上收回来,背上行囊,从北京一路南下直达桂林,那是桃花江正长桃花汛的季节,大街上开满了火红的夹竹桃,我看着桃花江上的游船画舫,想到她旧时的繁华,耳边仿佛飘过“桃花江是美人窝,美人窝里没有我……”的销魂歌声。呵,自古才子风流,我非才子,何来风流?况且,如今的桂林已一洗铅华,昨日旧梦已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观七星岩穿七星洞,我学到了“开心才见胆,破腹任人钻”的诚挚与豁达,游漓江山水,满江碧透,清波荡漾,浇我心中块垒,洗我浑身浮躁。世事洞明皆学问,历尽艰难好做人,生活是一本大书,我将用毕生精力来研读。

草木有四季,春夏秋冬。人生有四季,少青壮老。春华秋实,夏生冬藏,一旦错过季节,人生就会欠收。所以,我一如农人,拉着季节的手,跟随时令走。在恋爱的季节我恋爱了,在结婚的季节我结婚了,当爱情的种子开花结果茁壮成长时,我的心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生活像一幅色彩缤纷的画,用柴米油盐酱醋茶七色绘成,生活更像一团欲理还乱的麻,由喜怒哀乐忧愁悲七情纠缠,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所以,我的生活中充满了酒水、泪水、雨水和蜜糖水;充满了歌声、笑声、哭声和吵闹声。

我名家顺实不顺,乘车赶路一路遭遇红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车越跑越远。我的生活也如乘车赶路一样,当我赶到关键地点时,突然亮起了一串红灯。分房,今年该轮到我了,突然分房条件变了,我的排名从前几名降到后几名;提干,该熬到头了,突然提干条件高了,文凭大学本科以上,年龄四十岁以下,结果淘汰出局。人这一辈子,不容易事十八九,逆境多顺境少,路上红绿灯在闪烁,机会赶对了,就会一路绿灯,心想事成,顺顺当当;一旦机会没有把握好,就会一路红灯高悬,什么好事都赶不上,只好被拦在半道干着急。唉!自认倒霉吧。

社会由大大小小的圈子构成,如同学圈、战友圈、老乡圈,等等。圈内有圈,怪圈相连,圈圈相护,互相拉扯,提拔、分房、加薪、就业,先圈内后圈外,肥水不流外人圈。我生在西南边远山区,地域使然,在单位只能在圈外生存,圈外人不想圈内事,驾不了辕就拉拉边套,务不了实就务务虚,帮不了忙就帮帮闲。但是,生存是艰难的,只有自身过硬,踏实做事,才能安身立命。所以,我不断告诫自己:你必须是人才,古今中外的用人者只用两种人:首先用人才,让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打天下、建功业;其次用奴才,让他们看住人才守好摊子,防止他们作乱,没有人会用庸才。我的资质和性格,决定了我既成不了大才,也当不了奴才,只能勉强成为小人才,我决不做一无用处的庸才。所以,我一直努力着,丝毫不敢懈怠,即便是扫厕所,也做到比别人扫得干净。

四十光阴一霎那,镜中己现两鬓斑。有人说:人到四十万事休。又有人说:人到四十重开头。不管是万事休,还是重开头,那是别人的感悟和认知。我认为:人到四十天正午。就像农人在田地里,伴随着朝阳和露珠干了一上午的活,太阳照到了正午,汗水流干了、口渴肚饿了。该收工休息了,坐在田边地角的树荫下,吃几口干粮,喝几口清凉的山泉水,躺在地上伸展一下疲惫的四肢。过一会就精神焕发、干劲实足的扛起锄头下地里,开始新一轮的劳作。

任他年华如流水,依旧豪情似大江,四十岁我还不太老。路正长,风正好,我将一路高歌,放胆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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