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兵初入细柳营
新兵连的营房就建在汾河岸边,河堤上栽着两排婀娜多姿的杨柳,营房是老部队驻古交时团部的所在地,部队完成了太(原)古(交)铁路的建设任务后,转场到晋中地区,开劈了新的战场——修建南同浦复线。空下来的营房就成了我们的新训基地。新兵一连住在汾河左岸司令部的营房,新兵二连住在汾河右岸后勤部的营房。营房是红砖砌墙油毡盖顶的一层平房,每排营房的后面都栽着杨柳树,我们一个班住一间大宿舍,宿舍中间只留出一米多宽的人行道,靠墙的两边各摆放着一长排的床板,十几个兵分两排睡在这样的大通铺上。
我们的军旅生活从这里开始了。我们要在这里训练三个月,就像一块块生铁在熔炉里冶炼,脱胎换骨,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晚上,我打开舅舅送我的笔记本,准备记下到部队第一天的感受,抒写我人生的新一页。舅舅在笔记本的屝页上题写了一句话勉励我: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希望你到部队后努力学习,经受锻炼,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新兵连的生活是火热的、紧张的,同时也是艰苦的、单调的。每天都是宿舍——操场——学习——训练。早上6点钟起床,简单洗漱后,就出操跑步,上午和下午都在训练,晚上组织学习,偶尔看一场电影。尽管训练非常累,但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每个人都在暗暗地比赛着,看谁的表现好,看谁的进步快,训练场上不服输,大小劳动抢着干。每天早晨还未吹起床号就起来挑水,打扫操场。无奈劳动工具太少,起床第一件事是抢水桶挑水、抢收扫帚扫地。有的人心眼活,怕早晨起来抢不到工具劳动,头一天晚上就把扁担扫帚藏了起来。在一片生机勃勃的树林里,每一棵树都在争着向上“窜”,哪一棵树不想长成参大树呢?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也不甘心落在别人的后面,也抢着干活。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尤其是早上更冷,我们营房前的自来水龙头被冻了,我就和王开定到外面一个工厂的锅炉房挑水回来洗漱,我们互相鼓励要积极进步,不能成了落后分子。
2、磨砺摔打汾河滩
新兵连的训练是高强度的,十分辛苦。我们整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纵蹦跳越,到了晚上腰酸腿疼,连饭都不想吃,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我们从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开始,整天都练习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看似简单其实不易。没有正式训练之前,我自信满满的对身旁的战友说:“只要长着两条腿,谁不会走路呀,我们都走了十几年路了,还用学习”。安正顺接过我的话说:“走路和走路可不一样,你看那些老兵,走起路来,挺胸抬头,精神抖擞的,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那像我们低头垂脑,弓腰驮背的,就像三天没吃饭,一点精神也没有”。到了训练场上,我才知道队列训练真不简单。手臂怎么摆,脚步怎么迈,都有严格的要求,刚开始训练时,不是这个弯着腰,就是那个低着头,要么就是别人出左脚,他出了右脚,为了跟上班长喊的口令,心里一紧张就,连手也不会摆了,腿也不会迈了,不仅自己乱了阵脚,而且打乱了整齐的队列。引得旁观的人“哈哈”大笑。这时候我对“邯郸学步”这个成语有了新的理解:要学别人走路,就得忘记自己是怎么走路的,只有忘记自己原来是怎样走路的,才能够学会新的走路方式。
训练从易到难,队列训练、操枪训练、射击训练、投弹训练……最累人的还是操枪训练,九斤半重的自动步枪拿在手中操弄一天,胳膊酸痛得就像要掉下来。尤其是分解慢动作,双手平端九斤半重的自动步枪,保持突刺的姿势,等着班长一个一个的纠正,几分钟的时间就像几年一样慢长,两支胳膊都酸痛得快要断了,一个个痛苦得呲牙咧嘴。有人忍受不了,晚上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操间休息回宿舍喝水,我们在小马扎一座,背靠在床头,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真想躺在床上舒展一下麻木的胳膊和腿,床铺上白色的床单铺得平平展展,绿色的军用被子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为了保持内务卫生的整洁,高班长不允许躺在床上休息。我们隔壁的五班就差一点出了大事故:一天卯昌友的剌杀动作做不好,班长把他叫出队列“加小灶”,他感到又累又委屈,回到宿舍休息时,就四脚朝天躺在床上,五班长走进宿舍来,看到他把床单弄皱了,心里一生气,就口带脏字地训道:“他妈的,新兵蛋子,谁让你躺在床上的。”五班长准备走过来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他一听班长骂他妈的,“腾”的一下,火就从心上冒了起来。这还了得啊,在我们家乡,自己的妈妈被人骂,那是最伤人的。他本来对班长就一肚子气,认为班长和自己过不去,顺手操起枪架了的步枪来,对着班长就刺过去,班长顺势一让,躲开了刺刀,刺刀扎在火墙上,刺了一大洞,把班长的脸都吓白了,其他战友也被把吓坏了。卯昌友指着五班长说:老子做错了你可以批评我,打我都行,但你不能骂我妈,难道你当兵,把你妈也带来了。五班长感到又后怕又丢人,赶快给他道歉,说自己骂人不对,请他原凉,其他战友也跟着“打圆场”。五班长给全班都下了一道命令,这件事谁也不能讲出去,谁讲出去就给谁处分。后来,我们还是知道了。通过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卯昌友是个“二球货”,谁也不敢召惹他。卯昌友私下对人说:他是吓唬班长的,有意把刺刀刺偏了,真要刺他的话,当场就要了他的小命。
冬天是汾河的枯水期,上游新修了一座拦河大坝,把河里的水截到水库里去了,汾河变成了潺潺溪流,被冻成厚厚的冰。己干涸的河滩就成了我们训练场。我们整天都爬在河滩里练习射击,卧姿射击、跪姿射击、站姿射击,为了练习臂力,还找来细绳在步枪上吊块砖头练习。凛咧的寒风从河床上吹来,手指头冻僵了,嘴唇开裂了,但是大家都学会了忍耐和坚持。赵连长常对我们说:军人要有战争意识,平时要作战时想,扎扎实实的搞好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把赵连长的话抄在笔记本上,勉励自己不怕苦和累,练好过硬的军事素质。
除了训练苦累,新兵连的生活我们也吃不习惯。我们云贵川的人喜欢吃米饭,不喜欢吃馒头,尤其喜欢吃辣椒,如无辣椒佐餐,就感到味同嚼蜡,食而无味。对我们来讲:宁可食无肉,不可食无辣。来到北方,面食多了,米饭少了,一日三餐早晚都是馒头,中午才有米饭吃,炒菜基本上不放辣椒,尤其是早餐吃馒头,下饭菜是还未淹制好的白萝卜丝,除了咸味还有一股生臭味,让人一看就没有食欲。每天到了开饭的时候,炊事员就把饭框抬到外面的操场上,如果是吃馒头,大家都规规矩矩排队打饭,如果是吃米就一哄而上把米饭抢光了。
连队规定每个班都要轮流到炊事班帮厨,那天又轮到我们班帮厨了,高班长安排王开定和李远华去帮厨。上次我帮厨时,我发现炊事班案台下的一个罐子里装着辣椒酱,就趁炊事班长不在时,偷偷装了一玻璃瓶带回宿舍,吃饭时,你舀一勺子,他挑一筷子,一餐就吃完了。炊事员是个浙江兵,他不吃辣椒,炒的菜也不放辣椒,炒的白菜就像清水煮熟的一样,淡而无味,实在难以下咽。中午开饭时,我端着碗偷偷溜进炊事班,想找李远华要点辣椒酱解解馋。运气不好,正碰上六班长在炊事班,他问:你是几班的新兵,一点规矩都不懂,炊事班是随便来的吗?我跟他套近乎:陈班长,能不能给我一点辣椒酱吃。陈班长眼睛下瞪:去、去、去,你想得到美,到部队没几天就想搞特殊化。他骂骂叽叽地把我推出炊事班,还在我屁股上踢出一脚。我知道他是广西人,就在心里骂他“死老广”。下老连队以后我见了他,装着没看见,很长时间我都记恨他踢我那一脚。
3、百炼成钢历苦辛
北方冬天寒冷,气候干燥,宿舍烧了火墙取暖,我上了火,鼻子经常流血,有时睡到半夜鼻子流出血,把被子染得血迹斑斑的。陈兴朝就会拿我开玩笑,他说:家顺,你真特殊,你是男人怎么也来例假,人家女同志是从下面来,你却从上面来。我说:你这个家伙一点阶级感情也不讲,你不关心我,反而取笑我,真是岂有此理。王开定知道我的经常流鼻血,提醒我注意身体,请假到卫生队去看看。我没有太当回事,一天刚从训练场回到宿舍,我的鼻子又流血了,我用卫生纸堵塞鼻孔,止不住鼻血,张帮国跑到连部向卫生员要了些纱布给我,堵住了鼻孔,血从嘴巴流出来,他非常着急,马上报告给了高班长,高班长过来看到我的鼻子流血,马上领着我到河对岸的卫生队看医生,到了卫生队医生问了一下情况,开了一支麻黄素滴液,在我的鼻里滴了几滴,然后用棉球塞住鼻孔,十几分钟后,鼻血止住了,以后我的鼻子再流血,我就到约店买麻黄素滴液,一滴见效。
新训生活虽然艰苦,但我们的精神是愉快的,训练中发生的一些笑话,时常让我们忍俊不禁,开心大笑。到了部队后,连队安排我们晚上站岗放哨,两个小时一班岗,记得我第一次站岗是半夜时分,清冷的天空中,星星闪着亮晶晶的光,就像无数只眼晴调皮的眨巴着,第一次手拿钢枪站岗,我的心中特别豪迈,但四下瞧瞧,周围一片漆黑,联想到电影里敌人摸岗哨的镜头,暗想: 我会不会被人摸了。心里一紧张,赶忙把枪从背上取下来,紧紧握在手上,从光亮的地方站到黑暗处去,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该换岗了,我看到在暗处一个人影走过来,一看走路的姿势,我就知道是石聪学来接岗了,我屏住呼吸不出声,等他走过我藏身的地方,突然喊道:口令。把他吓了一跳。他慌忙回答:警惕。我端着枪从暗处走出来,小声说道: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他说:你缴个屁的枪,枪就在你手里面,我缴你的枪还差不多。第二天,我添油加醋地说石聪学接岗时,被我藏在暗处吓了惊慌失措,举起双手当了俘虏。大家信以为真,经常拿这件事取笑他。
出洋相最多的是晚上的紧急集合演习。白天在训练场上摔打了一整天,晚上大家舒展着疲乏的身体,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突然,一阵急促的号声划破夜空骤然响起,啊!紧急集合。大家急忙从床上起来,穿衣、套裤、穿鞋、戴帽,叠被、打背包、取枪。摸黑完成这一套不知练过多少遍的程序动作,迅速跑出宿舍在操场集合。班长压低声音发出一连串口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连长走到队伍前面开始训话:同志们。我们全体“啪”的打了个立正,连长敬了个礼:请稍息。“刷——”我们改成稍息姿势。这是首长讲话的程序动作。赵连长故作神密的交先待任务:今天晚上市郊的一个汽油库受到一伙恐怖分子的袭击,上级命令我们连队,火速跑步到现场,配合公安干警剿灭这伙恐怖分子,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损失。一听这话,我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可以真刀真枪的跟恐怖分子干一仗了。紧张的是面对穷凶恶的恐怖分子,我们这些刚入伍的新兵能治服他们吗?
赵连长交待完任务,就发布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们,在30分钟之内赶到现场,跑步前进。王树副连长带领我们跑出营区,沿着汾河岸边的公路跑步前进。公路上没有路灯,黑黢黢的,偶尔从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刺得我们睁不开眼晴,汽车开过去后我们的眼前一片漆黑,只好凭感觉跟着前面的人跑。跑了大约三、四公里,大家都气喘嘘嘘的了,队伍出现了混乱,有人的背包己散了,只好抱着被子吃力的跑,有人的鞋带跑散了,被自己的鞋带绊得踉踉呛呛的,有人跑不动——掉队了。高班长跑前跑后的提醒:注意队形,不要跑乱。加油,快跟上。
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前面传来了口令,跑在我前面的邵聪成转过头来,小声对我说:今晚口令,防空。我转过头去,把口令传给我后面的石聪学:今晚口令,防空。口令依次往后面传下去……
部队跑回了营房,在操场集合讲评。排长带着几个班长,一个班一个班的检查每个人的背包打得紧不紧、衣服穿得好不好,有没有摔跤受伤的。结果是洋相百出,令人捧腹大笑。有的背包打得就像山里的砍柴人捆绑柴火一样,结实到是结实,但不成形状。有的背包己经散开,抱着被子跑回来,有的人把左边的鞋子穿在右脚上,连长问跑在全连最后一名的战士今晚的口令是什么,他回答:饭桶。原来他把“防空”听成“饭桶”了。这家伙真是个饭桶,口令都没听清楚。以后,我们就不叫他的名字,叫他饭桶,他生气也没用,谁让他听错了。
解散回到宿舍后,再仔细看看每个人的样子,真是狼狈不堪。我把裤子前后反穿了,裤裆怎么也提不上来。陈文举和李才明各穿了一大一小两只鞋,原来是陈文举穿错了鞋,李才明只好把自己的大脚往那只小一号的鞋里塞,结果五公里跑下来,他的左脚磨起了两个血泡,走路一瘸一瘸的,变成“铁拐李”了。我们互相打趣,开心的大笑,把肚皮都笑痛了。
三个月的正规训练,让我们浴火重生,那个在老家的田地里耕作的农家子,那个半夜从学校二楼宿舍的窗子爬下来溜进果园偷摘苹果的学生娃,己经变成一个合格的军人。我们将分到老连队去,就像小溪要汇入大河。分配,决定着我们的去向,决定着我们的命运。但是,我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是老实的农家子弟,除了少别头脑灵光的人,为了能分到好地方,给连队领导送上一条烟、一瓶酒之外,都傻乎乎的等着分配。指导员时常教育我们:革命战士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那天早晨,天气阴沉着脸,大家起床后,默默地收拾行李,从今天起新兵二连就不复存在了,我们将各奔东西,被分到不同的连队去。三个月的集体生活中,我们结下了兄弟般的情谊,就像歌里所唱的那样:“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同劳动,同学习,同训练,同战斗,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战友啊战友,这亲切的称呼,这纯洁的友谊,把我们团结成一个钢铁集体……”今天,大家就要分开了,就像一盆泼在地上的水,各自东西南北流。临别依依,不胜伤感,谁也不多说话,没有了往日你说他笑,你唱他叫的热闹。唉!“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我们随便吃了点早餐,到操场上集合,听侯赵连长正式宣布分配去向,绝大部分人分到大部队去新的工地——山西晋中。我和付雨国、熊海金、马玉争等十几个人被分到了三营所属的十连、十一连,留守在古东车站施工。不能同大部队一起走,尤其是没有和王开定、王文军等比较要好的战友分在一起,我心里感到十分懊恼。分完班后我找到开定和文军对他们说:真倒霉,我没有和你们分在一起。开定安慰我:不要紧,听说你们在古交时间不太长,最多半年就可以到介休同大部队汇合了,到时候我们又可以见面了。我叹了口气,沉默着没有说话。文军鼓励我:无论分到什么连队都要努力干好工作,争取立功受奖。
老连队来接新兵的汽车在营房外停了一长排,我们跟上接兵的领导,把行李装在车上,开定、文军乘坐前面一辆汽车,我乘坐后面一辆汽车,汽车慢慢开出营区,开定、文军乘坐的汽车向左拐上公路,向北驶去,我乘的汽车向右拐上公路,司机互相按了一声喇叭,示意道别,一路平安。“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文军站在车上调转身来,向我招了招手,我久久凝视着他们乘坐的汽车,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感到孤单凄凉,我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流下来,真想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