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山虎踞在晋中大地上,远远望去,就像一位身着黛青色衣服的壮汉,傲然挺立,顶天立地。同天下名山相比,绵山没有泰山的雄壮,没有华山的奇险,没有峨眉的秀丽,没有青城的幽静……但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绵山的仙就是那个功成身退,隐居不仕,宁可葬身火海,也不出山为官的介子推。相传,晋文公重尔落难外逃时,介子推一直鞍马相随,左右伺候。一次重尔肚子饿得快晕倒了,逃难途中没有食物充饥,介子推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一块,烧了一碗肉汤给重尔果腹。后来,重尔回国继承了王位,大封功臣,唯独把介子推遗漏了,于是,人们编了一首民谣讽刺重尔,大意是几条蛇从龙上天了,剩下一条钻到草丛中去了。重尔下令征招介子推入朝为官,介子推携老母藏于绵山不出,有人献计说介子推事母至孝,只要放火烧山,介子推怕烧死老母,定会出山,但介子推宁死不仕,和老母相拥在一起,被烧死在一棵大树下,成了一只火中凤凰。所以,绵山又名介山。人们为了记念介子推,禁食三天以示哀悼——这就是寒食节的来历。
蜗居在绵山脚下这座小城――介休,已经十几年了。为了谋生,我每日里要到临街的一座办公楼去坐班,我把办公桌搬到窗跟前,面朝着绵山,背门而坐,伏案工作久了,两只眼睛酸涨酸涨的,我常常抬起头来凝视着绵山养目怡神,看着山顶上飘浮着的悠悠白云,想着满山遍野的郁郁苍松,沉闷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去留无意,望天外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大自然中包含着人生的哲学,在与绵山的相互对望中,绵山陶冶了我“得失不喜,宠辱不惊”的气度,培养了我“凡事顺其自然,不可逆势强为”的心态,绵山虽然沉默不语,却给了我许多启迪,绵山是我的良师,是我的益友。在每日的默默凝视中,我和绵山在进行着情感的交流,面对绵山,我像面对着一个可信赖的长者,我把内心的欢乐和忧伤、迷茫和困惑合盘托出,天阴天晴,风霜雨雪,绵山的天气映对着我的心情。“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皱”。谁说山是没有情感的木石,你听,山间的流水淙淙,那是山在歌唱;满山的松涛阵阵,那是山在怒吼。水涛沟的溪水一波三折,百回千转,冲开了山石的阻挡和拦截,汇入了汾河,向人们昭示“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是的,比山高的是人,比路长的是脚,只要你面向未来,目标坚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走下去,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你前进的步伐。“相看两不厌,独有敬亭山。”这是诗人在和山在对话。其实,相看两不厌的,岂独敬亭山?还有我的绵山。
绵山是沉默的,他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满脸苍桑,一切苦难都写在他额头上那刀刻般的皱纹里了。绵山是三晋大地上的一处胜景,一颗明珠。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交相辉映,前山的悬崖峭壁上道观佛寺勾心斗角,争奇斗险,一条小路(现已拓宽为公路)如一条玉带系在山的半腰,兔桥、鹿桥等逼仄处需侧身贴壁而过,颤颤惊惊;舍身崖上两条铁索悬空而下,稍不小心真会舍身崖下,让人攀得胆颤心惊;抱腹岩腹内空旷处,依山建寺,山寺一体,造型独特,自然造化真是鬼斧神工。水涛沟一路溪流潺潺,树阴森森,秀如峨眉;后山万倾林海,风送松声,幽比青城;每一处胜景都附丽着一个美丽的故事,让人回肠荡气,发思古之幽情。然而在千百年的历史风烟中,绵山屡遭劫难,它的琼楼庙宇毁了又建,建了又毁,远的不说了,就在近代绵山就遭到两次浩劫,一次是抗日战争时期,日军进山扫荡牺盟会等抗日武装,将山上的道路房屋尽数毁坏。另一次是十年文革时期,红卫兵上山破四旧,将山上的菩萨佛像当作牛鬼蛇神砸碎打烂。绵山满目疮痍,泥菩萨们身首异地,暗自哭泣。盛世修庙,乘改革开放之风发家致富的农民企业家闫吉英斥巨资开发绵山,凿山开路,建庙筑寺,重塑金身,引来游人如织,绵山这颗蒙尘的明珠才重放光茫。
绵山并不高大雄奇,在公路未修通之前,登绵山从兴地村进山门,一条羊肠小道沿着陡峭的山势蜿蜒而上,如草蛇灰线似有若无直达龙头寺。间有几段壁立直上,尤难攀登。曾有许多人慕绵山之名而来,到此处就畏难而退。中国五大名山,多有历代帝王登山封禅,勒石记功。古代有一位皇帝路过介休,想登上绵山以显天子之尊,但是,当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山脚,抬头一看那陡峭的山间小路,兴致就减去了一半,当他带着众巨工气喘嘘嘘地爬到半山腰时,已经兴致全无,只好气恨恨地打道回府了。皇帝走后,人们在他休息过的地方修了一座亭阁,名叫“回銮寺”。
山,不在海拔高低,在雄奇险竣,壁立千仞。人,不在地位尊卑,在志高气壮,无欲则刚。许多人都喜欢登高涉险,一旦攀登上了山顶,就充满了对山的轻视,显得志满气足,登泰山而小天下。在登不上山去时,又怨恨山高路险,真是人无脚力恨山高。绵山不高,但并不是谁想攀登谁就能攀登上去的,即便是称孤道寡的皇帝,面对绵山的险竣也得“打退堂鼓”。用人喻山,绵山就是山中的拿破仑、邓小平、鲁迅,海拔不高,却品格高尚,精神伟大。做人立世应该有绵山的风骨:宁可被人仇视,也不能被人轻视。人到无欲品自高。没有太多欲望,就不会在权贵面前奴颜媚骨;没有太多欲望,就不会在富豪面前卑躬屈膝。才会有李太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豪放,才会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气节。才能达到诸葛亮“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境界。
绵山不是终南山,介子推宁死不仕,所以,绵山没有直通官场的“绵山捷径”,而卢藏用在终南山隐居沽名钓誉后,到朝庭做了大官,终南山有通向官场的“终南捷径”。过去的“终南捷径”是独居深山,篷楼筚户,勤学苦读,扬名显姓。现在的“终南捷径”比过去更直接、更便捷,君不见那些官迷心窍的人跑官要官买官,送钱送物送美女,因为“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别想挪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有需求就有市场,有人甚至明码标价,当起了官帽批发商。比较而言,绵山是高洁的隐士,终南山是庸俗的市侩。有个想当官想昏了头而又没有金钱奉送的人,灵机一动,在家里炒了几个好菜,摆上一瓶好酒,把领导请进来,自己借口有事开溜了,让年轻漂亮的夫人陪着领导推杯换盏,开怀畅饮,三杯两盏过后,酒酣耳热之际,酒从桌上喝到了床上,夫人从陪酒变成了陪床,过不了几天,此君如愿以偿地戴上了一顶官帽子,当然,这顶官帽子的颜色是绿色的。此等厚颜无耻之徒,要是介子推知道,恐怕要气愤得自焚一百次。
绵山不太伟岸,不太挺拔,但是,绵山是高洁的,庄重的。如果一个人站成了一座绵山,就会顶得住压力,经得住诱惑,在权贵的面前,他不会低头,在钱势的面前,他不会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