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香夜读书

人生有许多的风雅事，如松下围棋，江上垂钓，雨中吟诗，月夜观花，炉边论古，等等。而最风雅的莫过于“红袖添香夜读书”了。贾宝玉和林黛玉曾在一起偷读禁书，在他结婚之日，他误以为老祖宗已将林妹妹许配给自己，禁不住乐在心头，喜上眉梢，不由开口唱道：“此生得取你林妹妹，心如灯花并蕊开。往日病愁一笔勾，今后乐事无限美。从今后，与你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迷猜，添香并立观书画……”原来，贾宝玉也想林妹妹为自己红袖添香。红袖添香夜读书，不仅是贾宝玉的向往，这恐怕是天下读书人神慕心思的雅事。古人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并列为人生两件称心快意的大喜事，我认为红袖添香夜读书就是将此两件快意事合二为一，你想啊，洞房花烛夜是将一位身着大红嫁衣，一身喜气，百媚千娇的红娘子娶进家门，金榜题名时则是坐拥书城，十年寒窗，挑灯夜色读的结果。合此二美，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是人生快哉事？

一

南宋赵明诚酷好金石，在攻读经史之余，对于彝器、书帖、字画，每每刻意搜求。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妻子李清照也对金石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帮助赵明诚搜集书画文物，李清照“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李清照深深理解丈夫的志趣，把他这种爱好，比作杜预的“左传”癖和王维的“书画”癖，李清照千方百计节省开支，自己以荆钗布裙，代替了明珠翠羽，而每得一帖罕见的古书、名画或彝鼎金石，夫妇二人便共同校勘、鉴赏、整集签题，指摘暇疵，其乐融融。李清照曾在《金石录后序》中写道：“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夫妻俩一个是才子，一个是才女，品书论画，吟诗填词，夫唱妇和。赵明诚很佩服夫人的诗才，他对李清照说道：“我就喜欢你词中那些‘惊起一滩鸥鸳’，夹衫乍著心情好’、‘梨花犹谢恐难禁’一类句子，仿佛不经意为之，可是我苦苦寻思，却总也想不到，道不出。若刻意斧凿，反倒弄巧成拙。”李清照说道：“言为心声。乐府诗词并著，讲究词随意发，情景交融。或吟或唱，均可使人心动情随。若刻意雕琢，工求纤丽，就味同嚼蜡了。”李清照曾写了一首《醉花阴》赵明诚十分赞赏，但又不服气，想和她一比高低。于是他闭门谢客花了三天功夫，做了十五首《醉花阴》，把李清照写的《醉花阴》混在其中，抄给朋友陆德夫看，陆德夫玩味再三，说：“只三句绝佳”。赵明诚问他是哪三名句，他回答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三句绝佳之作正是李清照所作。李清照和赵明诚在词作艺术上的较量，成了了词坛上的一段佳话。“人比黄花瘦”之语在词坛广为流传，脍炙人口。

二

柳如是是晚明“秦淮八艳”之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可谓才貌双绝。后归于钱谦益，美娇娘配大才子，时钱谦益年近五旬，柳如是年方24岁，白发红颜，郎才女貌。拜完天地进入洞房，柳如是问丈夫爱她什么，钱谦益说道：“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啊！”接着，钱谦益又反问娇妻爱他什么，柳如是偏着头想了想娇嗔地说：“我爱你白的发、黑的面啊！”说完，两人嘻笑成一团。这一对老夫少妻，一个是江南名士，一个是秦淮名妓，双方都被对方的才气学问所倾倒，成婚姻后他们在杭州的西湖畔修筑了一座五楹二层的“绛云楼”，夫妻俩安居其中，柳如是红袖添香，夫妻俩填词作对，诗文唱合，日日欣赏西湖上的朝霞夕雨和明丽风光。恩爱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满清入关，多尔衮的铁骑一路南下，发生了“杨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等惨剧，柳如是劝钱谦益投湖自尽保持气节，钱谦益则贪生怕死降清事敌，使柳如是大失所望。后钱谦益因事获罪，罢官免职，遂老功名之心，归隐江南潜心考证古籍，著书立说，丈夫不事清廷，归去来兮，柳如是喜不自禁，对钱谦益关照得无微不至，钱谦益伏案著述，她则在一旁送茶燃烛；有时也相帮着查考资料、抄写书稿；丈夫疲惫时，她则弹一曲古筝，消闲解闷。使钱谦益醉心学问世，潜心著述，终成文章大家。

三

清朝中兴名臣胡林翼年轻时是一个纨绔公子，浪荡哥儿，他出生于官宦人家，从小就生活在优裕的环境中，沾染了饮酒豪赌，冶游狎妓的恶习。胡林翼娶两江总督陶澍之女陶静娟为妻，婚后依然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无所改变。有一段时间，他和妻子住在金陵的岳父家中，金陵是江南名城，又是六朝金粉之地，年轻放荡的胡林翼被金陵胜景迷住了，继而又对粉香脂艳的秦淮河发生了兴趣，于是，留连于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征歌逐色，乐而忘返。她的妻子陶静娟觉得长期这样下去不是一回事，大丈夫一世当搏取功名，光大门庭，岂可征红逐翠，浪荡一生。于是，他对丈夫温情相劝，循循善诱，细心体贴，殷殷深爱，使胡林翼浪子回头，改过自新，折节向上，埋头苦读，她则红袖添香，伴读在旁，春风沉醉的晚上，为他点一柱心香；夏荷亭亭的仲夏，为他沏一杯香茗，雨打芭蕉的深秋，为他加一件贴心的夹袄；万里雪飘的寒夜，为他捧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终于使胡林翼在两年后的会试中，一举及第，从而以进士的身份跨入仕途。陶静娟知书达理，贤慧温淑，深明大义，其胸襟气度非常人可比。咸丰七年，胡林翼升为湖北巡抚，时湖广总督为满人官文，两府同设在武汉。同城而治，时常发生磨擦，竟至水火不容。陶静娟见督、抚不和，官文事事为难，有碍丈夫的事业，便劝丈夫主动与官文握手言和，她则利用女眷之间容易沟通之便，到总督府结交官文的妻妾，并让胡林翼的母亲将官文的爱妾为义女，一次官文为其爱妾祝寿，官员们羞于为其妾祝寿，官文见无人前来奉场急得团团转，官文的爱妾找“干嫂嫂”哭诉委屈，陶静娟让胡林翼前去给义妹祝寿，省城官员见巡抚去祝寿就纷纷跟来，官文更感激胡林翼，事事放手让胡林翼去干，由于巡抚与总督携手共治，湖北一带渐渐强盛起来，使胡林翼名列清朝“四大中兴名臣”之一。

四

当代大学者钱钟书先生的红颜知己杨绛先生，出生在书香门第，兰心蕙质，聪明智慧，是一个内秀外美的江南才女，一九三二年，她舍弃了去美国深造的机遇，毅然考入清华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院。在清华园她和钱钟书相识相爱，结成了终身伴侣。他们两人都是学养深厚，天份极高的大学者，他们在学业上既互相促进，又各展所长，互助期许，比翼齐飞，钱钟书著作等身，杨绛也努力笔耕，钱钟书创作的《围城》和杨绛创作的《洗澡》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双璧。他们在学问之外，唱合之余，玩笑嬉戏，其乐无穷。钱钟书写作围城时。每天晚上必把写好的稿子念给杨绛听，念到有趣处，夫妻俩放下书稿，相对大笑。他们在生活中相亲相爱，在兴趣爱好上志同道合，可谓“神仙夫妻”。钱钟书一生醉心于学术研究，不问“人间烟火”，他是学问中的高智商，生活中的低能儿，他从不操心家务，什么饭票、什么粮票、油票、布票，他根本搞不清楚，他每天上班临走的时候，杨绛先生就给他两个五分的钱并交代说：你从这儿上车到学部，就用最上面的这个硬币，下面那个回来的时候用。杨绛极富才情，但是为了支持钱钟书著作，杨绛心甘情愿地做出让步和牺牲，她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外出工作……毫无怨言。文革中他们也在劫难逃，被批斗挨打、被逼搬家、被强制清洗厕所、被剃成阴阳头……许许多多，曾经在那个时代中有过的荒谬行为，他们都经历了。能同杨绛携手人生是钱钟书先生的造化，杨绛用她娇小的身躯，拦住了所有对她和钱钟书先生的指责和伤害，不让那个灰色的年代影响他创作的灵感，他们的家还是一个温馨的港湾。在这个港湾里钱钟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传世作，终于写出了《谈艺录》和《管锥篇》经典之作。人说钱钟书先生一生埋首书卷，专心学问，超凡脱俗，不图名利，有杨绛先生这样的聪明贤慧的红颜知己相伴，钱钟书先生又夫复何求。

人世多烦忧，古来皆寂寞。有红袖添香相伴，有书卷捧读在手，此生何来寂寞，烦忧何以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