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白的旗袍一摆动,若风过澧水,立刻在人们心头起了波澜。她走向哪里,人们探寻的目光就延伸哪儿。
澧水白举着莲藕般的肢体,走向陈二爷。
陈二爷八十有几了,古稀年纪。他,一把瘦干柴,找他?
人们目光贼贼。
陈二爷长在脖颈上,透着太阳般光泽的脸,唇一翕一合,就有了无穷吸引力。日子里,一有空,大伙就围了陈二爷。往往,陈二爷的当院,凳子坐完了,坐木头,木头没了,坐砖头,砖头没了,鞋一脱坐鞋上。偌大的桂花树,遮不住一半的人头,阳光白哗哗地射下来,照了一个又一个茶壶盖儿。
那时,桂花树如仕女擎举的伞,桂花素素淡淡,米粒大小,精灵般开放着。
陈二爷捋了一把山羊胡,说,文王八百年,姜子牙钓鱼,人们目光瞬间有彩了。陈二爷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们一咂叭,就是这个理儿。听着听着,人们心就服帖帖了。眼滚溜溜地打量陈二爷,觉得陈二爷皱纹里藏有文字,头发梢上有星星,高远得很。扫瞄陈二爷的庭院,咋觉得门楼比别人高两砖。听陈二爷家鸡子打鸣,觉得比自己家的多一腔。就是陈二爷树上飘落的一片黄叶,也比自己家的也多出几个亮点来。
后来人们才知道,澧水白接近陈二爷,是因为澧水白看中他的儿子陈白眼了。陈白眼三十有八,说话结巴,看东西眼好往上翻,但这不影响。陈白眼有陈二爷,陈二爷家有线装的书。
澧水白原本没看好陈白眼。澧水白看好的是澧水漂。澧水漂人好个好游泳好,是个捕鱼高手。可是,人言可畏,不对,是人心所向,就连爹爹也这样。那日,澧水白想找澧水漂,说悄悄话儿,脚步还没叩到澧河堤,爹爹嗑锅烟灰声止住了她。澧水白丁香般站了。爹爹说咱庄户人没啥体器,人家陈白眼咋了,人家有线装的书,是文化人。你没听陈二爷说,姜太公有封神的能耐,还用直勾钓鱼呢。想想,和常人不一绺吧?
澧水白在听爹爹这番话时,看见静静的,泛着光的澧水,一只麻雀高一声,低一声地从河面飞过。听完那话时,澧水白眼中那片疑云,顺着澧水漂走了。
澧水白往陈二爷家跑了几趟,跑一趟就有不同的感受。后来,觉得陈白眼头发梢上也有星星了,看东西眼往上翻,是有学问的表现,就和陈白眼黏乎了。再后来,澧水白在陈二爷家坐在最前面,澧水白和陈白眼坐在一起,就像陈白眼身旁,陈二爷院里开放的一株莲。不过,澧水白真正的接触他家的体器,古书,那时,她们已经结婚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澧水湾树叶落尽,河道卧雪的时候,挎刀日本人找上门来了。日本人的长筒靴,哐咚哐咚声赛过火车,震得房子直掉土,鸡鸣狗跳的,连黄黄的日头也是跟着庄子一蹦一颤的。
文化人的,你的线装书,皇军的需要。
陈二爷说他不是文化人,不过胡诌几句。长筒靴两眼一瞪,两道寒光射来:
你家有古书,撒谎地干活。
陈二爷就从供案上捧出一本老皇历,长筒靴一看,上面人脸蛇身的伏曦和他怒目圆瞪了,立刻咆跳起来:
你的刁民,死拉死拉地!
说罢,刀架在陈二爷的脖子上。陈二爷的嘴巴又硬了几硬,陈二爷立即死拉死拉了。
陈白眼看到一片血光,心起了火。他眼往上翻了翻,就看到了太阳。撞到太阳后陈白眼激昂不已。哗地一声,点了油筒。轰隆一声,自己连同一屋子日本人化为灰烬。
解放后,陈二爷的孙子书香从大学堂探亲回来,把那本纸黄得发黑,颂扬贞节的线装书献给了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