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戏声传来,一漾一漾地灌进耳朵,澧水白就想起了戏台。戏台远在十里开外,澧水白不能看戏,只能看羊。
河,天边扯来,向天边扯去。在澧水白眼前,河就是一个大看台。羊,一步一簇草地在河里移动,河滩上就有了飘浮的白云。时而,羊清亮清亮的叫声,细雨朦朦了河。
春天的阳光很有味道,澧水白玩得也很有味道。
澧水白给公羊戴柳条编的帽。澧水白说站住,羊就站住了,澧水白说别动,羊就不动了,老老实实让澧水白戴帽。帽子刚一套上,羊便使劲摇头,羊摇头是想吃柳叶。柳帽柔柔的枝,密匝的叶绿得煞眼。羊眼瞪得大大的,头摇得如拨浪鼓,可是摇来摇去,那一团绿进始终没塞进自己的肚里。羊就对着澧水白叫,叫了也白叫,澧水白不理,澧水白只是嘻嘻。嘻嘻又嘻嘻,一会儿,羊就认命了。澧水白把鞭子往空中一甩,如礼炮般地亮响,澧水白冲着公羊喊了声大公爵,礼仪算完毕了。
澧水白给母羊扎辫子。辫子上有一朵一朵好看的花,红的似心,黄的如蝶,在母羊头上翻飞。母羊朝澧水白咩咩叫几声,头低了低,再低了低,就温顺了。鞭子一响,澧水白封母羊为公主,吃吃笑了。
澧水白给公羊一律戴柳帽,母羊一律扎辫,完了,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心花怒放。高兴完了就想自己的角色了。自己是什么角色呢,是皇上还是公主?管他呢,今天自己就当皇上。那谁是爱妃呢?澧水白支起下巴想了想。公主就当爱妃吧!这样定了。澧水白抱了公主,把脸凑到公主脸上亲了亲:爱妃,你可要母仪天下哦。公主马上很温柔地把头往澧水白脸颊蹭了蹭,又对澧水白咩了两声。澧水白又吃吃地笑了。
澧水白赶着羊群行走在村子里,村上就有了穿梭的白云。人们见了,夸她的羊好阵容,能玩杂技了。
戴个柳帽,扎个辫就能玩杂技?澧水白不禁又吃吃地笑了。
后来,澧水白真的碰到一个演杂技的。
他就是河西莺歌社的,武生。
武生有着河水一样明亮的眼。武生用那明亮的眼,瞟了羊群一下说,这不好玩,我给你来个绝活,保证够演马戏条件的。
澧水白的眼也跟着亮了。澧水白看着武生,就像是在看这群可爱的羊。
武生抓一把草,在公羊眼前晃动。草忽左忽右,羊头忽左忽右,草忽高忽低,羊头忽高忽低,不一会儿,羊竟立着吃武生手中的草了。
看到了吗,就这样拿草,驯羊。
澧水白拍手,说,好。
恰巧那阵子,武生歇班,天天陪澧水白驯羊。
一日,路过一人群。武生喊摇头摆尾,羊摇头摆尾。武生喊直立,作揖,羊直立,作揖。武生喊凌空,搏击。羊凌空而起,犄角白光闪闪,眼里透出一种难得的威严。在场的人,齐声喊好,一个又一个掌声响起。
后来,武生又随团走了。武生走时给澧水白一个千里眼,说是在杀鬼子战场拾的。
鬼子是鬼么?
鬼子是人。
为什么杀他呢?
因为坏。
怎么坏法?
烧光杀光抢光。
澧水白听了很是恐怖,不言语,身子如河边的芦苇痴痴地呆着。随后几天,澧水白放羊时好像有狼似地,心揪着,夜里也没睡好觉。后来,澧水白发现羊群好好的,周围人好好的,天好好的,地好好的,也就自己好好的。好好的澧水白还是天天驯羊。
那一年小麦快成熟时,鬼子来了。
鬼子见澧水白立刻狰狞起来,花姑娘滴,开始动手动脚。
一鬼子抱着澧水白推向岸边麦地,澧水白挣扎——大声喊着。
白云朝这边拥来,一群小鸟尖叫着飞走。羊停止吃草。抬头。蹄子抬起又放下。小尾巴抖得呼呼有声。猛然,一腔亢奋的叫,大公爵凌空而起,血红的眼焚燃着太阳,凛然的头颅举着尖刀般地犄角捣向鬼子,扑扑腾腾滚下河坡。
一阵鬼哭狼嚎。
四周寂寂,小河也停止了哗啦。
蓦地,澧水白发现,公主昂然屹立 ——脖颈上契入一把长枪,而双角之上,赫然别着一颗人头!
一声恸人的长嚎响起,苍翠的河道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