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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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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舍离

断舍离

断舍离,网络用语中指一种生活态度,意思是把那些不必需、不合适、过时的东西统统断绝、舍弃,并切断对它们的眷恋,“断舍离”之后才能过简单清爽的生活。——《百度百科》

今年是胡非退伍的第五个年头。早上六点三十分,胡非准时起床,虽然退伍多年,部队的许多习惯胡非依旧保持着,包括早起晨跑。身旁熟睡的妻子扭动一下身体,呢喃一声又翻身睡去。胡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的动作幅度,拿起衣物向房门走去。床尾摆放着一张婴儿床,胡非停下脚步,看向女儿的双眼满是爱意,他弯腰轻轻搙了搙女儿的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租房。

深冬清晨的道路上,寒风凛冽,为了生计的人们早已在忙碌。

胡非所在的城市是典型的内陆中小型城市,始建于上世纪80年代,被誉为“火车拖来的城市”,中心城区老旧结合、泾渭分明。胡非租住在新老城区结合部的一幢老房子里,离他在新城区的工作地点不算近,但租金便宜。

胡非一米七六的标准个头,面部轮廓线条分明,板寸梳理得井井有条,八年陆军生化兵生涯练就的身板笔直得像一杆枪。胡非把手放到嘴边,哈口气,白色的雾气弥散开来又消失。他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跺跺脚,开始热身。以往胡非晨练时间固定五十分钟,昨晚公司工作群里通知今天七点半全体人员集中去市中心做楼盘宣传推广,只能将晨练时间压缩二十分钟。

“十二分五十秒,又慢了五秒。”胡非恨恨地说。以前在部队,三千米是胡非的强项,每次考核胡非都是全团第一名。退伍头两年胡非还能维持部队的水平,随着时间的流逝,父母日渐衰老,自己结婚生子,家庭生活的压力转移到他的身上,不够规律的作息时间、外出应酬活动的增多,他的三千米成绩也一降再降。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租房小区门口的移动早餐车老板老王头热情地向胡非打着招呼。每天晨练完,胡非都会在老王头这里买一碗粥、一个鸡蛋、两根油条当做早餐,顺便给妻子带一份。

“老规矩?”老王头问。胡非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老王头餐车旁的红色塑料凳上,心里盘算起这个月的收支来。

这几年经济下行,房地产市场很不景气。眼看月底了,胡非楞没有卖出一套房。基本工资2800元,加上一些出勤奖金,胡非这个月到手的最多只有3600元左右。退伍后,为了把家安在城里,胡非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套98平米的两居室,首付加上装修,退伍优待金已经所剩无几。每月1125元的房贷、900元的房租,孩子买奶粉、尿不湿和家里日常基本开支2500元左右,这些冰冷的数字意味着胡非这个月家庭财政又是“赤字”。

“希望做推广时能遇见几个刚需。”胡非心神不定地拿起碗,猛地喝了一大口粥。粥并没有完全冷却,烫得胡非马上吐了出来。老王头赶紧端来水,胡非接住一饮而尽,被烫伤的口腔得到些许缓解。

“小伙子,喝粥就像过生活。生活中,事要踏踏实实的一件一件做,粥也要一口一口喝,急不得哩。”说话间,老王头又送来一杯水放在胡非面前。胡非没说话,胡乱吃了几口,拎起打包好的食物回了租房。

妻子已经起床,正在给女儿穿衣服。胡非走进厨房,不一会,拿出一个碗和盘子。碗里盛粥,盘子里放切好的油条和鸡蛋,“早餐放桌上了,等会如果冷了就加热一下。”胡非回头对妻子说。妻子在给女儿调制奶粉,她把调制好的奶粉挤出一滴,滴在虎口处测试温度,随后抱起女儿喂起来。胡非拿起围巾,在妻子脸上和女儿额头上各吻一下,走出门去。

二J

寒冷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

胡非抬头望向天空,今天的云真多呵!云的颜色不是正常的白色,表层的那抹灰黑像极了胡非上个月回老家看到的那床自己小时候盖过的老棉被的颜色。想到那床老棉被,胡非的思绪又开始乱起来,三年多没回去,老棉被上落的灰尘着实让胡非花了不少时间来清理。

“胡非,你来一下。”带队做推广的营销经理朝胡非招了招手。一时想入了神的胡非没有听到。身边的同事伸手拍了拍胡非,指了指经理,胡非才一路小跑到经理身旁。

“快中午了,去前面小卖部拿两件矿泉水分给大家。”经理正和公司销冠并肩说话,看见胡非过来,随手指了指小卖部。胡非转身,向小卖部走去,却听到销冠对经理小声嘀咕,“他这个月又一套房都没有卖出去,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想些啥。公司需要这样的闲人么?......”经理摆摆手,打断销冠的话,迅速转移了话题。

论销售业绩,胡非的确不好。长达八年的军旅生涯,意味着八年与社会隔绝,意味着八年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那段光荣的时光让原本只有初中文凭、性格刚直不够圆滑的胡非退役后,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体系中有些难以找准自己的定位。但胡非坚信“天下无难事”和“有志者事竟成”,期间还给自己的微信名改为“毅成”。

入职公司三年,同事不愿意做的杂事胡非做,同事需要帮助胡非总是第一时间给予,在“人后”他刻苦的背诵公司下发的营销秘笈,在“人前”积极参加公司组织的各项活动,包括活动前后物品的装卸、整理、打包、打扫都会一件不拉的参与。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在公司显得更加阳光、开朗、向上、合群,但同县的老乡私下悄悄提醒,“非,公司需要你卖房子,不是当勤杂工”。这话一时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胡非吃力地搬回两件水,放在营销展台下面,同事们纷纷走过来拿水,没有一个人道谢。“水钱怎么办?等下记得找会计提一下,方便报销。”老乡向胡非说。胡非笑了笑,没有作声。老乡摇了摇头,握拳锤了一下胡非肩膀,“不能总这样,虽然钱不多,但谁的钱都不是大水冲来的。”

胡非回到家已是下午六点,妻子烟熏火燎的在厨房炒菜,女儿不知怎么,正在大哭。看见胡非回来,妻子连忙把菜铲丢给胡非,去哄女儿。

厨房里油烟弥漫,呛得胡非连续打了两个喷嚏。胡非看了看安装在厨房窗户上满是油垢的排气扇,心里暗想,这家伙的年纪怕和我差不多哩。

排气扇是前几天坏掉的,可能是使用的年头过长,电机承受不住负荷罢了工。这种老型排气扇,已经找不到同款型的电机来替换,修理店的师傅也不愿意花时间修理这样低性价比的机器。在这个一切讲究效率和效益的时代,这种已经被市场淘汰的老型排气扇的存在价值已经微乎其微,一台价值几百元、最普通的新式抽油烟机就可以轻松取代它,在使用效果上还更好更方便。

在排气扇的更换处理上,胡非显得有些犹豫。倒不是胡非有多么强的怀旧情节,只是胡非自己无法确定他在这座城市的未来。胡非关掉燃气灶,踮起脚全力把排气扇上面的半截窗户推开,满屋的油烟像是找到一个逃生的出口,争先恐后地逃离出去。胡非打开水龙头,清洗推窗时沾在手上的黑色油垢。这种陈年油垢很难清洗,需要先把大块的油垢从手上刮去,再涂抹一些洗洁精,用清水冲洗才能清理干净。胡非是个爱干净、有耐心的人,手上的油垢他清理了三遍,才去炒菜。

今天的菜式相对丰富,两菜一汤外加一碟油炸花生米,妻子破天荒的拿出两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胡非伸手接过一瓶,拧开瓶盖,仰头“咕咕咕”地喝掉了大半瓶。“粮食精”入口时还是冷的,流经食道已变得火辣辣,进入胃后又化为一股暖流温泽全身。胡非并不擅酒,但因为形象好,这几年有时陪着公司领导出入一些饭局,混了一点酒量。

“决定了没?”妻子轻声问。

“决定了。”胡非的回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昨天,张副乡长给我打了电话,让我竞选村委,每月工资2300元。老家还有两亩菜园、四亩水田、七亩果园,再谋算些其他营生,会累些,前景应该不错。”

妻子没有说话,默默的给女儿喂着辅食。

胡非也不再说话。他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小半瓶“红星”二锅头猛的一饮而尽。

夜,已有六七分酒意的胡非平静的坐在书桌前,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还算精美的红色盒子。随着盒盖被掀起,一枚三等功奖章和八枚优秀士兵奖章整齐的摆放在盒子的内饰上。

胡非低下头,用手轻轻的抚摩着奖章。良久,胡非忽然目光坚定地抬起头,望向窗户,城市的五彩霓虹灯正好映照在玻璃上。

“是时候和这座城市断舍离了哩!”胡非非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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