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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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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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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乡土,谁的田园

早年读《乡土中国》,没有留意费孝通先生的籍贯以及他做田野调查时选定的那个村庄。直至留居吴江,惊觉近旁的开弦弓村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中国江村,感到自己是一不小心踏入了一个遥远的奇境。多次造访踏勘,心潮依然起伏。

其实开弦弓只是苏南浙北的一个寻常村庄,并不特别富裕,也不特别美丽。虽然随着呼啸的时代一直在变故易常,也因了费老的名著,每年都迎来大量国内外的专家教授和莘莘学子,但它始终抱持着江南水乡的原真形态。越是这种平常,反而越具有研学价值。这个小小的村落,就成了近现代中国乡土的一个演进标本,向人们鲜活而生动地阐释着关于“土与洋、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的深刻分野,书写着它们之间冲突与融合的历史,诉说着人们眷恋乡土而又憧憬都市的复杂情愫。

身在繁华都市,人们大都患有一种怀乡病,这种病还不是现代人所独有,晋代的陶渊明和后来无数文人雅士们就心心念念并身体力行了“归园田居”。这大抵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在采摘时代就奔跑在山水间、歇息在草木下,将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基因植入了我们的生命。城市诞生后,我们虽然享受着生活的便捷与丰赡,却总是要深情地回望乡村,回望生命的初始状态,回望最初安妥我们肉体与灵魂的伊甸园。

而我作为农民的后代,早年却无限地向往城市。为了跳农门,我们千军万马去挤高考的独木桥。在我们眼里,农村的广阔天地并不是我们大有作为的地方,天高地远不是自由地放飞,而是一种无边的囚禁,我们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得以挣脱。及至进了城,经过多年的淘洗与涵润,我们又开始回味乡村的美丽与恬静。但是回味往往容易过滤掉贫穷与脏乱,等我们重返家乡,看到的却是荒芜的村庄,留守的老人与孩童。苦难的乡土,再次遭到遗弃。田园牧歌遽然变调,成了忧伤的叹息。

但我发现开弦弓以及周边的乡村,却是另一番模样。这个著名的莼鲈之乡,桑麻远近,禾黍高低,依然可寻我故乡的旧影;可野草轻烟掩映着粉墙黛瓦的民居,红树青溪照拂着笑影欢颜的父老,却为我的故乡所稀缺。在这里,既留有乡野情趣,又深具城市华美,城乡一体,相互依偎,既是城里人寻梦的桃花源,又是乡下人致富的创业园。

开弦弓村建有江村文化园,村民则争先恐后建“最美庭院”,普通的民居也成了旅游景点。众安桥村有蚕桑学堂、自然教育中心和乡邻中心,还有一个叫做苏小花的田野咖啡吧,鲜花簇拥,曲径通幽,每到长假周末,外地游客蜂拥而至,村道上停满车辆。北联村把农田种出花来,油菜花开之时,稻禾飘香之际,人们登上瞭望塔,观赏一幅幅漠漠田野里的巨型风情画,几成时尚,并吸引了几十家农业企业入驻。有一家叫做太湖雪的丝绸著名企业,在所在村里建成蚕桑文化园,展厅桑园,悠闲娱乐,游人猛增。而在汾湖岸边,以文创办公、康养度假为主题的“曲水善湾”呼之欲出,其与当地居民共融的产业模式,特别引人注目。

我常常在这些村庄流连忘返,浮想联翩。当下人们大都已经对那种跟团的景点旅游十分厌倦,非常抵触,今后这种乡村旅行应该会迅速地兴盛起来,吴江的这些村落应该可以作为我的老家甚至全国农村的样板。费孝通、晏阳初、梁漱溟这些仁人先贤们所牵挂的中国乡村,在吴江算是找到了破茧重生的路径。乡村不再只是诗人词家的乡土田园,而是所有人类的精神归所,是所有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快乐家园。诚如是,我们一直亏欠的大地与大众才能得到救赎,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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