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故事,永远不会枯竭,很多是流传下来作为警示的,很多,却是命运捉弄。横断山的余脉,活着一群山里人,这其中就有吴青菊一家。
吴青菊从小是个好孩子,没有想到初中毕业却被人通过关系刷下来了,没有了公平公正的保障,吴青菊的命运,早就注定不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说,你怎么这么淘人?”吴青菊看着医院病床上蒙着被子不作声的侄女,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好好的一个娃娃,怎么这么小就有了?姐,你们做父母的死哪去了?”
吴黄菊有气无力的半个屁股吊在病床上,眼睛满含泪水,狠狠的挖向老公姚武。姚武是吴家上门女婿,吴黄菊的男人,在家里也是一个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霸主。此时,看着病床上长了个子还没成年的女儿,也是一筹莫展。
由肚子里的孩子大小推算女儿出事的日子,正是自己在工地和另一个女人打得火热的日子,那时候事妻子在家照顾着一儿一女,不是自己的责任,姚武这么一想,心里宽了许多,于是抬手给了吴黄菊一巴掌,声色俱厉的质问吴黄菊:“你在家带娃啊,发生什么事你都晓不得咯?”
吴青菊眼看着姐姐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不耐烦的说:“你们自己解决,一有事就找我,我包不了这么多。”说完留下七百元钱走了。
出了医院,来到大街上,吴青菊忍不住哭了起来,七百元,是她后半个月的生活费,她给了就给了,没有一丝不舍,可是姐这孩子还那么小,十三岁都不满,她这辈子该怎么过啊?动不动就打人的姐夫,懦弱的姐姐。说起这个姐姐更可恨,在姐夫面前什么都好,打骂都由他,在家里其它人面前却不可一世。要不是看在父母老了需要他们在家尽孝,吴青菊也不想搭理她。家里一有事情就叫上她解决,出钱出力,全然不顾及她一个出嫁了的女人的苦衷。
吴青菊突然想起呆会要做手术,孩子还没有吃早餐,她摸出包里仅剩的五十元,买了三份早餐折回医院。姚武刚刚吃完,接了一个电话走了。吴黄菊一看,急忙又拔了两口把饭盒往垃圾桶一扔,招呼吴青菊照顾孩子,便随后追了出去。
“我还要上班呢,快点回来。”吴青菊赶着追了出去,哪里还追得上,眨眼功夫上了电梯。吴青菊无奈,只得又折回来守着。猜姚武接电话的神色,一定是又勾搭上了谁,姐姐肯定又捉奸情去了。悲哀的家庭,就像这陶冬的寒,夹着冰块,没完没了吹奏每一个人心中的无奈,让人描绘不出一个好的去处。
躺在病床上的小莲,还是个孩子,初中都没有毕业,脸色不是很好,看不出有多好看,也看不出难看,跟其他山里的孩子一样,有着一张晒透了的黢黑的脸,她还不知道人流会有多疼,傻乎乎的看着窗外的阳光。这张病床,是她睡得最干净的一张床了,她这么大一姑娘,父母还没给她分床,在家里她就睡在父亲修车的工具间里的两个轮胎上面,一年中太阳最烈的那一天,才洗一次被子。
她缩在雪白的有着肥皂香气的病床上,不觉对着二姨吴青菊笑了笑,就像她看到她在过年时候回去一样,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小莲父母这样子,没有一点过日子的迹象,可苦了这孩子了。现在的农村,不知道为何,吹起了一股歪风,男人没有小三小四,走出去都会被人看不起。可是男人有了小三小四,女人又会被人看不起。男人要强些,女人便陆陆续续的受到了伤害,被伤害的女人,又去做别人的小三小四。
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嚷着要第二春,整个村子,都乱透了。不,是整个社会都乱透了。
吴青菊家一家五姐妹,都正经八百的过日子,有些人早就眼睛谗了。这不,上门女婿不自觉,五姐妹个个目不斜视正经得不得了,周围的人就把魔爪伸向一个孩子。等到肚子都凸出了,家里人才发现。问她是谁的,怎么问,她都不回答。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吴青菊拉开窗帘,想看看大姐有没有追到姐夫回来。病房房间一溜四张床上,都是稚嫩的面孔,怔怔的看她,她尴尬的回到侄女病床坐下来,和这里理所当然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妈这样,你爹这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离婚。”吴青菊忍不住嘀咕起来。
“这有什么,爸爸找女人,大不了妈妈找个帅哥。”小莲语出惊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是已经看破红尘还是已经痛苦的失去了自我,几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几乎是一起笑了出来。
吴黄菊悄悄跟着姚武来到客车站,那个最近和姚武有传言的女人果然在这里,为了增加感情,真的是紧紧相随、步步紧逼啊!吴黄菊咬咬牙,嘴角出现一丝血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姚武的电话。
姚武跟那个女人客套了一声,就去车站旁边厕所接听去了。吴黄菊径直走了过去,那个女人看到她,心里一惊,查看周围人多,估计下不来台了,于是先下手为强,仗着比吴黄菊身体强健,抽身极速给了吴黄菊一个巴掌,退后一步跑开,一边跑一边叫喊:“打人了,打人了。”
吴黄菊一下子蒙了,原配捉到小三,却被小三先打了,内心还是无法接受的,不论是从道德还是理论上,都说不通。心一下子,碎完了。原本两个人是相爱才结合,原本结合就是突破重重阻力才在一起。如今,安定的日子都被不停的打乱,打乱,再打乱,许多家庭在这场暴风雨里哀戚。姚武闻声出来,伸出大皮鞋对着吴黄菊就是一脚。
太阳光灿灿的照在姚武的大皮鞋上,透出厚重的皮革颜色,吴黄菊记得这是昨天才给他买的新鞋子,今天他就用来踢她。她不知道头上佛祖的神明都到哪里去了,她不得不认命了,缓缓支起身体,对他说了句:“小莲马上手术了。”神情呆滞的转回身,在两排不明就里的人群中走出来,向医院走去。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仿佛在笑话,仿佛在猜度着什么。
为了不让孩子在老家抬不起头做人,他们只说给孩子看病来到城市里,二妹吴青菊嫁在这里,好歹也有个照应,毕竟孩子太小,怕出什么意外。
下午的手术还算顺利,医生怕他们付不起账,输液完了就让他们办理出院手术。出院后,时间太晚,回家的班车没有了,吴青菊买了一个住宿给他们。姚武没有呆到晚上,就被那个女人电话叫走了。这么贫困的家庭,还找小三小四这么缠绵,日子,肯定有什么是过错了的。小莲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疼痛使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吴黄菊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错了,一脸哀伤;吴青菊虽说有点文化,有置身事外的洞察力也理不清生活为什么这样,怏怏的陪着她们发呆,发着发着就这么呆了一夜。
“回来啦?”当小莲走进家门,六十多岁的奶奶,拉住孙女小莲,柔柔的问候着,小莲理也不理,甩手挣脱,把包一扔,睡在奶奶里屋的小床上一言不发。地里的活多,奶奶一个人伺候不过来,小屋子长时间没有打扫,一大股霉味和鸡屎味。小莲爬着在里面呼呼呼的睡了一阵子,奶奶把一碗热气腾腾清爽诱人的糖鸡蛋端到了她的床前。
没有人的时候,小莲终于哭了出来,每一滴眼泪都足以盖过地球的广度。奶奶就守在外面用手剥着干透了的玉米,每一把上面,都有从老茧裂口里面渗出的鲜血血丝。村庄里寂静,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叫。
入夜时分,吴黄菊拎着一个布包,一步一摇的走进来,她的魂已经被抽走,仿佛一具骨架,站在院子里压低嗓门问:“小莲呢?”奶奶和她关系极差,可是看到她这神魂颠倒的样子,也不免低下嗓子:“在里面。”
姚武一夜没有回来,这个时候,正是他激情无限的时候,外面的狐狸精那么多,估计他也忙不过来照顾这个家。村子下面那条路上,摩托车一下一下轰鸣而过,其中一张必定是姚武骑着的。这个上门女婿被吴黄菊这些年照顾得油光滑亮,才大他一岁的老婆吴黄菊,站在他身边,就像他妈妈,也不怪他有了花花肠子。
吴黄菊想起当初在路边“捡”他回来的时候,他多么像个乞丐,头发蜡黄,个子瘦小,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有洗,鞋子还不是一个牌子的同一种大小,一只解放鞋,一只篮球鞋,后跟都没有了。谁知道快三十五岁的他会摇身一变成了村子里的型男,惹得大媳妇小女孩都对他垂涎三尺。自己为他耗尽青春,抚育一双儿女,还要耗尽心力,去承受别人的奚落。到底值不值得呢?
话说姚武虽然他还爱着这个已经成了黄脸婆的人,但他自诩不是圣人,那些随意故意在他面前裸露的年轻的屁股和花朵一样化了妆的脸庞,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回不了头。
如此迷离,离婚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两个人闹起来一起去离婚,好几次,却半路折返。就在他们闹得鸡犬不宁的时候,一双儿女开始出现问题,小儿子才是打架,成绩下降,大女儿生生被废了。
这样的生活正常吗?
“正常,这个社会,都这样子了。”村子里七十岁的姑妈第二天一大早过来看小莲,他老公牙齿都掉完了,还跑到车路边找小姐解闷,对此她感慨:“现在都学美国了,性生活开放,号称真爱无敌,年轻人都不做月子。唉!整去整来,还不是女人吃亏,以后后代要怎么过日子哦?女孩子家一个二个小小年纪就破身了,唉,一句话就是生是女人就命丑。”
吴黄菊说:“都是那些鄙人不要脸。”想想不对,又说:“都是那些杂种、畜生。”最后这些鄙人、杂种和畜生都化作眼泪在吴黄菊眼睛里小心的忍着,没有让他们流出来。
太阳照到的地方暖暖的,小莲缓缓从里屋走出来上厕所。所有人都不出声,看着她。她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高和体重,脸,还是娃娃脸。吴黄菊紧张的留意着她的脚下,看她绕过粪桶,才落下一口气来。
奶奶说:“就是那天做客回来的路上被人尾着了,强奸了一晚上,天亮才放她回来。当爹的这样子在外面作孽,外人人家咋会放过你的孩子呢?”
听她这么一说,一家子各自散开去,各自消化这样巨大的忧伤去了。小莲从厕所回来,也听见了,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晒着太阳,脸上挂着乖乖女模样的笑容,拿出手机在QQ上写道:“终于拿掉,虽然比较疼,但我可以自由了。希望大家开心,所以我强颜欢笑,爱你们,我的家人。”
“村子太小了,”奶奶一边喂猪一边和吴黄菊说:“希望老师不要开除她,原本这样,并不是她的错,那个害他的人都可以大摇大摆的做人,小莲为何不可以?”
“是她不想去了。”吴黄菊无奈的说。
“这么小,前途都毁完了,十五岁的人,虽说老大不小,但不去读书她能干嘛?”奶奶把猪食瓢丢水槽里,荡漾开去的猪食汁液把一槽水都弄混了:“你怎么不说她,太惯她了。”
“不跟你说了,你教得好,早怎么不教?都长那么大,打也不怕,骂也不怕,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吴黄菊扔掉手里的粪爪,出门去了。
厕所里,小莲出神的盯着茅坑里那淌血在看,看着看着就恶心得呕吐了起来。奶奶见了,忙打通了吴黄菊得电话,让她赶紧回来。
“妈,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们回来再说?就这种,回来再说。”吴黄菊出去没多大一会,就逮到去地里打杀草药的姚武和人正在地里的草丛中苟且,气愤之下拖着姚武就到大路上搭了班车要去县城离婚,哪有空理会自家老奶的絮絮叨叨。
奶奶深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风中流泪的老花眼,又拨通了女儿的手机。
“唠唠叨叨的整那样,我们都快要到县城了,找我吵架咯?”吴黄菊的心情遭透了。
“小莲她,她又有了……”“你说什么?…….”
姚武问什么事,吴黄菊把手机狠狠的朝他甩去:“都是你,你这个烂人。”班车停了下来,两人随便搭了一张过路汽车又回到了小村子里。
“几个月了?”吴黄菊扳着脸问道。
“不知道?”小莲笑眯眯的答,仿佛不干她事一般。
“谁的?”
“不知道。”
姚武蹲在旁边抽烟:“谁的都不知道,你吃屎长大的咯?”
医院里,吴黄菊跑出跑进,一下求医生要做好一点,一下又去拿化验单。医生过来查房:“咦,怎么又是你?”小莲羞涩的“嗯”了一声,把脸别过去。医生看到年龄那一栏:15岁,眼睛湿了:“唉,造孽啊!”
“怎么当大人的?也不管管?回去要好好照顾,太伤身体了,再这样,娃娃就废了。”医生拉过吴黄菊,两人一起走到外面走道上,说了她几句,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吴青菊得到消息赶过来,手术已经完成,看小莲死绵绵的样子,又心疼又气:“捱过一次还不吸取教训,你怎么这么傻?”
“二姨,被人灌醉了,躲不掉。”声音又细又柔,里面的娃娃音,让人止不住的悲戚。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你爹你妈会很累的?那么大了,一点都不会保护自己,酒有什么好喝的?以后不准喝了。”
“嗯。”
“吃烧烤,小莲。”小莲的同学小丽在电话里兴奋的说:“有帅哥哦!”
“去哪里?”“县城。”
“太远了,不去。”“吃个烧烤,又没有什么?你怕了?”
“怎么去?三十多公里,难道要我走路去吗?”“你要是来,我们下去接你。”
经过同学小丽的一番劝说,小莲同意去了,毕竟是孩子,玩心重又贪吃。县城里的夜市好热闹,烟熏火燎之中,猪皮、韭菜、臭豆腐都是小莲的最爱。平时,小莲只是过年才被父母带来过一下瘾,分量不是很足。今天请客的是有心泡妞的小伙子们,自然是不够再上,吃得酣畅淋漓。
吃到高兴处,一个矮个子小伙大声叫唤:“老板,两件十度半啤酒。”
老板早就等这句话了,分分钟就拉了两件来。外面卖五元一瓶,夜市里十元,拿一件就多赚一件的钱,真是钱不怕多,多多益善。生意好的时候,一晚上可以卖出去一微型车的啤酒。老板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城里农村小年轻泡妞,胡吃海喝的又好面子,结账时候多收一些他们都无所谓,反正用的是父母的钱,不知道心疼。
啤酒就着烧烤,烧烤下着啤酒,一大桌人都喝醉了,就开了一间房睡觉。一间房间五十元,为了节约钱,这群来自农村的姑娘小伙就开了一间。先是一个人去开房,后面十来个男男女女悄悄溜进去,东倒西歪睡了一床一地。开一间住宿的目的很不简单,过了不大一会,挤满屋子的孩子们就一男一女各自抱在一起。
男多女少,单着的男子当中,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高个子爬到缩在墙脚的小莲身边,企图非礼她,那个吃烧烤时候买单啤酒的小个子小伙一把扯开高个子,把她挤在墙脚,睡在她旁边。小莲这时候心里后悔得要命,心想:今晚,怕是要着道道了。都怪自己,那么贪吃。
小个子睡在她旁边,隔开了其他人,却没有碰她,兀自打着呼噜安睡了。在一片潮水般激荡的呻吟过后,其他人也都睡了。
小莲遇到的男人,只要有机会,谁都想欺负她一下,身边的这个小个子,真让小莲感动。她拉伸了自己一量,这家伙刚好比自己矮半个头。唉,不错的小伙子,就是个头太矮。不然的话……想到这里,她羞红了脸。
后来小莲又出去耍了两次,每一次都因为有他而秋毫无犯。在姚武和吴黄菊又去离婚的一个下午,小莲顶着烈日爬上小村背后的山顶给小个子打电话,限他两个小时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日落。小个子马上找朋友借了一辆摩托车猛轰,一个小时十分钟从六十公里外赶到她家,又花三十分钟爬上山顶。看到他,她戴着满头野花、身体上裹着一个粉红色旧床单扑进他怀里。
“我们,恋爱吧!”小个子一边打开她的床单,一边说:“做我女朋友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自从他们公开恋爱后,小个子着实得力,农忙的时候忙完自己家的活计都过来帮忙。一直在家里独自干活的吴黄菊暗暗高兴,终于有个帮手了。八月十五吴青菊回老家过节,小个子也来拜节,跟外人说懂八卦实则是阅历丰富的吴青菊看到这一出,不高兴了:“男高女矮,男水女火,水火夫妻,阴长阳消,他们在一起小莲根本不会幸福。”
小莲在里屋听见,走出来说:“关你屁事?”被爱情冲昏头的小莲完全没有了小辈子人对老辈子人的尊重。
站在小莲身边的吴黄菊甩手给了吴青菊一个耳光:“你会不会说话?你这个乌鸦嘴。”对于自己这个早就破瓜的女儿,现在还有人愿意娶她,吴黄菊自然是感激涕零的。妹妹如此说话,就是要自己的女儿没人要,这样的姐妹处在吴黄菊的心里,不要也罢。
吴青菊看着母亲,希望母亲给自己主持公道。没想到,这时候的奶奶也是一脸怒火的看着她,仿佛随时会接着再扇她一个耳光。在老人家的旧思想里有一句话叫“宁可拆十座庙,也不破一桩婚。”吴青菊这话,铁定犯了老人家的大忌。
吴青菊无趣的走出去,坐在猪圈门口。家里的老母猪对着她哼了两声,一些蚊子绕着她飞舞,这里一口,那里一口,咬得她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红肿,她叹了口气:“这里已经不适合我呆了。”
第二天吴青菊离开,吴黄菊也不提两次小莲打胎跟她借的三千快钱,后来接着到过年也没有电话招呼一声,吴青菊也就没有再回去。过了年,小莲结婚,家里没有请吴青菊,吴青菊只听说是奉子成婚,也懒的回去送礼,与人说起只说是工作忙,不能够请假。
小莲嫁过去在小个子家生下一个女儿,孩子才三个月,就听说孩子气管炎,小个子家不管,吴黄菊自己花了一万多抢救。到孩子满一岁,两个小夫妻已经闹得水火不容,小莲被打得再也不愿意回家了,就在娘家呆着,据说是小个子怀疑她在外面“乱搞”。
小莲“乱搞”没有人看见过,倒是小个子的摩托车后面的位置,自小莲怀孕起,就经常有个女孩坐在上面。
恋爱时候说的不在乎,说的天长地久,敌不过人心叵测的残酷。吴青菊再次见到小莲的时候,还是在她上次堕胎的医院,此次来的目的,还是堕胎。孩子是小个子的,小个子却说跟他不相干,还逼她说出奸夫是谁,把她打得眼睛几乎都快瞎了,在农村打老婆的人很多,像小个子这种尽打脸的却少。
小莲,十七岁,结婚证都领不到的人睡在白色的被子里,稚嫩的脸庞,满是伤痕,满是忧伤。
明亮的灯光下,吴黄菊拿着一叠医生开的单子进来,欲言又止,吴青菊知道她要说什么,姚武去工地打工,出事了,她刚刚办完丧事。她接过她手里的单子:“得,什么也别说,算我欠你的。”走出去,径直往交费处去了,心里直叹息:又要吃两个月的光馒头了。
她们以为吴青菊嫁到城市里就生活好过,殊不知家中老公懒惰,婆婆恶劣,一家子都把农村来的她当佣人使唤。她追星星赶月亮的去打工挣钱,赚到手的每一分都要上交。
手里这点钱,全是自己一天只吃一顿饭积攒下来的,自己疼病都舍不得花,尽给这个淘气的侄女打胎了。是上辈子欠的,还是这辈子投错胎了?老天都欺负善良人,有什么办法呢?老天尽欺负弱者,是老天不开眼,不是做人有多大的过错,花了就花了,再去挣呗。人,横竖都要活着啊!
小个子后来来接过小莲几回,她硬是不肯回去了。因为小莲达不到年龄,两人结婚证都没有领到手,分开就容易很多。不过可惜了那些陪嫁,本来就没有拿多少聘礼,现金男方家只送过来三千块钱。
家里看他们恋爱的热乎劲头,还以为会天长地久,吴黄菊更是舍舍得得的拿出全部家当嫁女儿出去,包括这一年来照顾小莲她们母女的医药费用,家里猪鸡牛羊都卖完,少说也花了有十来万,总共就维系了他们两人一年半的没有结婚证的婚姻。
那些结婚家具,怎么说也拿不回来了,那些陪嫁的东西,也都成了人家家里的摆设,粉刷了的墙壁是不可能剥了拿回来的,小莲回来的时候,只骑回了陪嫁时候的一辆女式摩托车,还带着一身男人打的伤,青一块紫一块,腿打瘸,左眼上肉都打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养这一身伤,钱都是小事,花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要是留下疤痕,作为女人,后面的日子又该怎么去面对。
辛辛苦苦养大女儿,倒贴那么多,还成了名誉不好听的二婚头。村里人帮她们惋惜的同时,也学乖了,谁家嫁女儿,慎重起见,就只打发微型面包车和女儿学驾照的钱。人心不好揣测,女儿家在男方实在过不下去,就开了车回来,损失要小的多。
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起某某夫妻,只要还没有离婚的那一对,便让人觉得奇怪,总要多说几句。听来听去,小莲乏了,她们说的时候,就笑眯眯的戴上耳机在手机里听歌。
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小莲身体渐渐恢复,她开始化妆,开始露肉。天气越热,肉露得越多,只要有她在场的地方,人也越聚越多,连出门在外打工的几个未婚小伙子,都经常回家来,小村渐渐有了生气和活力。
村里李花对杨果说:“你看小莲,怎么会越来越漂亮了?”
杨果便跟李花开起玩笑来:“漂亮就讨回去做你儿子媳妇。”
李花当场翻脸:“哪个要她那种二婚婆?”
小莲站在自家墙拐角处,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笑容更深了,当天晚上就把李花家的儿子给睡了,只跟他要了一瓶啤酒。
“小莲,小莲……”莫名其妙尝到甜头的李花家儿子第二天晚上来叫门,小莲就当没有听见,踢了家里的小狗一脚,小狗便朝着大门狂吠,刚好盖过李花家儿子的叫声。这么热闹的声音,路人自然猜到些什么,各自回家都笑疯了。李花家儿子自此得了相思病,人也神神叨叨的,村里精明的女人把自家的男人,看得更紧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小莲再不是村里的赶猪娃。失去老公的吴黄菊一门心思只对两个没爹的孩子好,什么要求都满足他们,在吴黄菊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下,小莲穿上了好衣服,擦上了好胭脂,经常习惯性的到县城里做做头发,一天一天洋气起来,跟个电影明星似的。
李花家儿子常常望着小莲的窗口叹息:“好看的脸蛋很多,有趣的灵魂太少!”
小莲想:几乎每个人都听过“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却少有人知道下一句“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很庆幸这一路都是自己撑过来的,所以,少了谁的陪伴,都无关紧要。自己这么走心的人,却长了一张浪脸,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寂寞无聊空虚乏味,没爱没恨没心情。样子是随性一些,不同于没脾气。以后,生活中谁给的刺,都要加倍还给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没有结局的故事太多,要习惯相遇与离别,还要习惯生活的恶作剧,习惯小小的任性后面大大的因果。农村里的女孩子,尤其能够体味到这一份无法言说的痛楚。
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像《欢乐颂2》里樊胜美说的,投胎是个技术活,没有金光闪闪的出生,也没有异于常人的智商,所以注定受生活所累,受平庸所苦,而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卑微的苟且,要么高傲的挣扎。小莲,一个饱受挫折的九零后农村女孩,内心有多自卑,外表就有多骄傲。撕下最后的羞耻布,什么都无所谓了,小莲自己认为自己不比别人差多少,总能够在这个豺狼虎豹的社会生存下去。
生存下去,对于无奈的活着的女人来说,已经是最低档次的要求了。
“姨妈,我要到城里打工。”自认为已经休养好了的小莲拨通了吴青菊的电话。
“你会做什么嘛?从小除了做饭,什么也不学。”吴青菊有些气恼,家里的地那么多,不好好在家,光想着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的,天不是自己的,地也不是自己的。
“那好吧!”小莲闷出出挂掉电话,吴青菊再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
再见到小莲的时候,没有说上话,吴青菊看到她的衣着猜到她做什么工作,肠子都悔青了。看小莲后面一直跟着一样打扮时髦的两个女孩,吴青菊就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能够让她回头。
传说,各乡各镇的女孩子,都被人挂了号的,在长成以前按区域所属,派专人引诱。纯情保守的,会提供工作,教她一定的礼仪,一直保持纯洁,直到送到某个贪官的床上;小小年纪坠入爱河无法自拔的,就从各方面出发,破坏其婚姻,败坏其名誉,最后成为自甘堕落的“性打工者”,按相貌五十到一千,明码标价。凡是被盯上入了道的,没有人能够逃脱牢笼,在那些黑白两道都吃香的人面前,硬来的结果就是家破人亡。也有人家闺女逃脱的,不过那是父母有能力且人长得不是很周正,这样的人家在一个村子,最多有一两家而已。
着了道的,纹身、喝酒、抽烟,随身的包包里,满满都是化妆品和避孕套。美丽的外表靠化妆,优雅的仪态仪表和笑容,都是训练出来的。小莲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不到一个月,就成了一个妩媚的女孩,哪怕只是素雅的穿着,都是力求完美的显摆,她知道那些地方该露,那些地方该藏。无辜求带的眼神,女人看了都要心里一颤。
吴青菊还能够说什么呢?家里都是老弱病残,妇孺儿童。谁来照看她呢?谁来为她的人生负责呢?像自己一样,苦苦挣扎在这个城市的边缘,走得再正,还不是一样的被人鄙视,被人看不起。
“照顾好自己。”吴青菊和小莲在肯德基门口再见,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好的,二姨,昨天晚上熬夜累了,回去睡觉,走了咯。”小莲的模样,像个优雅的美少女,谁也看不出她的曾经,她的忧伤,她把自己深深的躲藏在精致的妆容后面,再也不把真心拉出来见人,包括自己的家人。
小个子前前后后来到吴青菊上班的地方找过十来次,有几次还把幼小的女儿都给带来了,小莲总是躲着他。要不是看到他摩托车后面还是带着那个女人,吴青菊几乎都要心软帮着他去劝说小莲回去了。他回头攸着小莲,不过是跟小莲在一起,成本太低了,再就是小莲现在今非昔比,变漂亮了。他对那个女人不放手,又对小莲左右围堵,是做好两手准备,保证手不空,保证枕头边不缺人。十足一个垃圾人,吴青莲看到他就想吐一口唾沫。
星期六,小莲打电话约吴青菊吃肯德基。
“有钱啦?”吴青菊穿着工作服从上班的地方溜出来。
“嗯!”小莲把钱包掏出来,一张一张铺开:“二姨,五百哦,我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吴青菊不由哑然失笑:“你花了家里那么多,没看你多开心,怎么样?知道赚钱不容易了吧?”
“这是我自己赚的哦。”
“想家吗?想你的孩子吗?”吴青莲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有口无心的问。
“怀念不一定就要相见,喜欢不一定就要在一起,你要相信,每一种距离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若生活令你满意,谁又愿意颠沛流离,艰难的时光不会太久,坚强的人才能挺到最后。就让一切随风,让青春骂醒我的放荡不羁。但我是个好女孩。二姨,你该做做面膜了。”
小莲掏出小镜子给吴青菊,吴青菊拿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满脸皱纹,还长了很多黄黑癍。是太累了吧,一天打两份工,做的都是服务别人的脏活,是够累的。这样辛苦的维系家庭,到底值不值呢?回家一口开水都吃不上的家庭,真的不值。
不过嫁的人不是爱的人,这样的结局已经是很好的了。为了孩子,不值也得受着。
“不如把你用的给姨妈,姨妈没有钱买。”
“好吧,”小莲掏出一套化妆品:“拿去,五百元。”
一时间吴青菊接不是,不接不是,她的意思只是跟她开玩笑,没想她真有,价格五百元,吃饭都成问题的吴青菊,瞬间呆傻在餐桌上了。愣神回来,吴青菊冷冷的说:“我上班了,你慢慢吃。”
小莲一个人吃到一半想抽支烟,没带。可是出去买烟的话,回来汉堡和没吃完的鸡腿肯定……
“二姨,帮我买包烟进来,好吗?”小莲拿起手机拨通吴青菊的电话,撒娇的要求。
“不买”若在平时买其它东西吴青菊一定答应,她要抽烟,那是断断不行的。再说吃她六元钱的鸡腿一根,要给她买四十多元的女子香烟,这又贴鼓又贴锣的买卖咱不干了。
“怎么,没有人陪你哦?我还以为你离开我找到更好的了?”小个子出现在小莲面前,递给她一只烟。小莲不知道是睡醒还是没有睡醒,懵逼的就像没有脑子,时间都是数着秒过的。半响才回味过来,接过小个子递过来的烟,点上:“今天明明是个忧伤的日子,人家屈原跳了江,你他妈笑得像朵花……”
“好,是我没心没肺,我们回家,好不好?”小莲容貌的改变打动了他,美女水汪汪的眼睛面前,他低下了头,内心里暗暗后悔:当初她怎么没有这样好看?若是当初就这样好看,他怎么下得了手?不过他没有想到,一个女人每天在地里和泥巴打交道,她怎么会美呢?当初小莲巴巴的跟他过日子,买一个普通的束发橡皮圈都犹豫好久,又怎么会漂亮呢?
由于好长时间没有干农活了,小莲的十指白皙秀气,脸色和二三月的桃花花瓣一样白里透红,说话声音平和,含糖量极高。这个世界上,女人不漂亮,男人占全部责任,这句话用在这里,一点都不假。没有老公的女人,这么优雅、从容,是极富魅力的。
余秀华的诗歌说得不错:他们的相遇,有许多种比喻,比如大火烧毁了麦田。小莲嫌弃小个子骑的摩托脏,要求打车一起到她住处去。
小个子拿出当初追求她的耐性,和她打车走了。
吴青菊在接到小莲电话后,觉得十分不妥,想偷偷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吃完东西回去。快到肯德基大门,却看到她和小个子一起打车扬长而去。
事情发展猝不及防,吴青菊怕小莲吃亏,马上给吴黄菊打电话,告诉她小莲和小个子的事情。没想到吴黄菊听完,大喜。
吴青菊说:“你就不怕小莲再挨打?”
吴黄菊冷冷的回说:“挨打也不干你事,两口子打架,打死了他要负责埋哩。”
话说小莲带着小个子来到一个居所,地点隐秘,就摆设来说,干净整洁,怎么看都像一个旅馆。第二天一早,小莲穿戴整齐,嘻嘻哈哈的用一根发带搞醒小个子:“哎,起来了,再睡超时要加钱哦。”
听到这么欠揍的话,小个子又想打人,他从床上跳起来,挥出拳头,没想到整个身体被架空,从小莲身后出来两个一米八几的壮汉,一人伸出一只手,就把小个子人一整个提起来了。
“别人一夜五百,你六百,多一百算两个大哥的小费。给钱吧!老公。”小莲笑眯眯的伸出水葱一样的手。至此,小个子知道她所谓的“打工”是怎么回事了,不禁笑出了眼泪,恶狠狠的说:“没钱,有也不给你这个贱人。”
“贱人也是拜你所赐,”小莲开心的一笑,手指一弹:“辛苦两位哥哥了,记住,别打脸,我最恨人打脸了。”待小莲退出房间,把门关上,立马就传来小个子杀猪一般的嚎叫。
不到一分钟,他就乖乖掏出钱来,小莲不满意的推开门走进去:“怎么,一分钟都没有就捱不住了。想当初我都挨了你几个小时……说来说去,原来我是铁打的呀?”
“我错了,跟我回去吧!”小个子一边用卫生纸擦着淌到嘴角的一丝鼻血,一边抽泣,有口无心假意央求着。小莲戴了美瞳的眼光犀利,目光中有剑,仿佛要刺穿那个为了在城市穿行特意换上了西装的皮囊。或者他手里还有玫瑰给她,她也已经失去追逐爱情的勇气。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保鲜的就是爱情,如果要小莲在经历了那么多还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情,不如相信一头母猪会爬树,如果母猪都能爬树了,爱情又算个什么东西,值不值得用一生去欲火焚身还两说。
“回去?去哪?活够了的那一个才跟你回去。”小莲鄙夷的说:“本小姐二九年华,青春大把,根本不需要去你家做农夫,还要累死累活伺候你老老小小一大家人吃饭穿衣,不值得。”
小个子吃了这一亏,并不甘心。回到家里,四处散播谣言,败坏小莲名声。找到吴黄菊一边说了小莲许多的不是,一边要求复合。
吴黄菊护犊情深,渐渐对小个子十分反感,不过怕他报复,不好当面拒绝,于是把吴青菊当初反对小莲和小个子结婚的话搬出来回绝他。吴青菊于是不明不白的又被亲姐姐伤了个人情,小个子从此转移目标恨上了吴青菊。
以前,农村出来的人嘲笑城里人在男女关系上太开放。但现在,老实说,农村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封建、保守。过去村里男男女女都窝在家里不出去,一个个当得家乡宝,很少有离婚的,偷情的也很少有,并非现在这样子。那时候偷人被人知道了,那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被人知道了,大不了茶余饭后说上一阵子就不了了之,太稀松平常了。稀松平常背后,多少个家庭分崩离析,祸事不临头,谁也没有真正去关心过。
吴青菊愤愤不平的哀叹这个社会的杂乱,却又羡慕年轻人可以有多重选择,如果让她再轰轰烈烈的谈一场恋爱,她真怕自己会被雷劈死。嫁了城里人的农村女人,脚底下本来踩的就不是水泥,是地雷,是高压线。
出身农村本身头衔就低人一等,五大三粗的身材低人一等,不够圆滑嘴巴不甜低人一等,生孩子生了个女儿再低人一等……就是出门,自己亲生六岁的女儿都爬在耳朵旁边交代:“呆会在大街上,不要叫我女儿,别人会笑的。”
连在女儿面前都低一等,吴青菊感到愤愤不平。
对于吴青菊这样的城市等外人,父母不疼,公婆不爱,姐妹无靠,包括小莲现在穿的用的,吴青菊更是一辈子都不敢奢望。
所以,当小个子骑着摩托车飙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躲,表情平静,目光已经从容到极致,仿佛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游戏不能没完没了的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霾中,游戏已经到了巅峰,再接下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吴青菊在这个季节铺天盖地的落叶的街头上,披上了鲜花的颜色,一生灰头土脸的她,终于像花一样开放了一次……
过了不久,虽然她还是极力反对,但她半身瘫痪,需要照顾。小莲和小个子还是顶着压力结婚了,结婚后一起照顾她,生了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