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节

天地有节

零:序言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这样说，细思量，让人不免心灰。可是，人生天地间，本质上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多少区别，在数十年的光阴里，历经悲喜，繁华幻影中竞逐那镜花的美丽。而红颜老、板桥霜，人生一世，终究还是和自然界的草木一样，众生物相各异，可是生命的轨迹，是殊途同归的。从生机勃勃到鲜衣怒马，从鬓间微霜到耄耋古稀，这一路的酸辛与欢喜，就是一部粉墨时光里泛黄的戏文了。

我喜欢这本书——《天地有节》，它以诗意的文字，为我们展开中国传统文化中二十四节气的写意画，眼底浮云，笔端山水，你眼中的柳绿桃红、熏风和畅，自然界的草木清华，都是在向人们诉说着天机。

作者锦心绣口，以散文的方式来全面解读每个节气的三候，烟火人间的温暖，都在墨香里酝酿。二十四节气，它以自己的方式计量着日月经天、星河璀璨，计量着杂花生树、雨润春田。从一个春天，走向另一个春天，生命的历程，便有了况味。

而天地阴阳，物我相谐，心安神寂，欲念消弭，生命在时光中如一片静美的叶子。我们只要用心去亲近自然，就会在草木山川中唤醒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慧生而福至。

在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里，四季之间，节序轮回，人们在草木虫鱼的微末物相里得窥天时，获取安排农桑的经验。天地有节，四时有节，生命有节，这是一切生命必须遵循的经纬。

而今，重新阅读，在一段绝美的历程中，又不觉吟诵那首自然万物的绝唱: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壹:立春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立春，乃二十四节气之首，立者，始也。”

踏过岁月的严霜，我们终究还是一步步地接近春天，岁末余庆，爆竹声里，一岁新年的开始连接着一岁旧历的终结。桃符换下，把这一年的辛劳和辛酸翻过去，人们期待着新的一年里万事顺遂、岁月静好。所有美好的祝愿，都是对新春的真诚歌颂，平平仄仄的诗行，在平平仄仄的时光清影里生动而喜悦。虽然窗外依旧是天寒地冻、草木枯落的景象，可是交了节气之后，万物生灵还是能敏感地感应到大地阳气升腾的迹象。

而春云春山、春花春水，春鸟春泥，春社春耕……这众多繁复的春之词汇，都是人们这个时节里最美好的期待。谁不盼着，清晨打开窗户，春风十里，莺燕偷眼，那桃红柳绿的画一样的春景，想一想，心里都充满了力量。

阳光里的温暖，照耀着院墙的角落，老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矮凳上晒太阳，猫狗安静地躺在脚边。老一辈人的经验:春日暖阳晒，胜过棉被盖。这个阴寒仍然盛气凌人的时候，阳光的温暖有助于身体阳气的补充。喜欢适度晒太阳的老人，身体一般都不会太差。他们在人生的晚景中，仍然坚持劳动，坚持坐在阳光里去，坚持开朗乐观的心态，老有所乐，方能安享晚年。

这一天，是吉祥如意的愿景展开的时候，孩子们的肩头都会缝上两只“春公鸡”，棉花和布做的三角形的身体，碎布条做的尾巴，辣椒籽做的眼睛……孩童冻得通红的脸庞，笑闹着跑来跑去，是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画面。

立春之后，大地开始吹响回暖的号角，冷虽盛，但是终将过去。那角音，淤泥里莲荷的种子听得到，地下的蚂蚁听得到，后山的竹根听得到，屋后干枯的柳枝听得到……这是万物复苏的号令。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立春之日，季节交替，人的心境也如自然界的草木一样敏感，万物生生不息，每一个荣枯的轮回，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一天，我想到了被贬到海南儋州那个黎族聚居的海岛上的苏轼，在花甲之年，仍旧在当地行办教育，为百姓诊病施药，在人生的最后三年里，仍旧发挥着余热，为百姓造福。春来南海偏早，词人敏感地觉察到春的消息，于是写到: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与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逆境中的苏轼，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亩春田，时时种下乐观和希望。这一生，终究在磨难中守住初心，活成自己最好的样子，心怀苍生的他每到一处为官，都为百姓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事。他一直都是众生心中的春天啊。

立春之后，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徙负冰。越来越多的生命陆陆续续地加入春潮涌动的队伍中来，冬尽阳生，随着辞旧迎新之际，天地光景也在一夜之间，悄悄转换。

苦难终将会过去，就像这盛极一时的苦寒。这个时节，人们的脸上是有笑意的。就算流浪在外的士子，也在江天朝阳中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吟咏出这么一句千古绝唱: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贰:雨水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乍暖还寒的天气常常逼得人穿着厚厚的冬装，躲在屋里，听北风呼啸着穿过干枯的树梢。而江南春早，雨水荡涤着大地的尘埃，草色新绿，江岸可染，这绵绵春雨，落入世间万里山川大地，亦落入你的心田。

春雨，是天地之间最美的珠帘；春雨，是巷子深处江南女子的卖花声；春雨，是游子心中难以排解的忧伤心事；春雨，是烟锁万千楼台的历史沧桑。

大地沉睡的太久，水声喧哗，扰了它一场太长久的梦境。东风的暖意，催开了一双眼睛。料峭的清风中，造化的音律渲染这日与夜的不朽的诗意。

“雨水，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而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水矣。”

这个时节，天帝最懂世间万物，霏霏烟雨，是它慈悲的恩惠。柔弱的嫩芽，开始在雨水里顶土而萌出，一切幼小的生命，都被雨水滋润。“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夜春雨，江山新境。这天地新换，春雨润出了无限的生机。

千丝万缕的春雨，维系着天道苍茫，维系着苍生福祉，维系着阴阳轮转的天机。这五千年不绝于耳的诗情，最能打动人心。

杏花雨，杨柳风，黄莺啼，春草盛。这一路的风雨同行，看过的风景，尝过的人生百味，见过的聚散尘缘。因为雨声，这一生的故事，才完美。

这场雨后，农家要开始春耕了，在这个时节里种下希望，种下五谷丰登的开始，一蓑烟雨，弯着腰劳作的农人，是这个世界繁盛，最底层的希望。

“节气与节气之间是种轮回，有去就有回；有死，就有生。”雨水催生万物，是春天到来的讯息。而人们脚步匆匆，花开花谢之间，是否还有人俯仰感叹，用敏感的诗句发出对天地历史的叩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