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有《玩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生活在别处》等声蜚世界文坛的捷克“老流氓”米兰·昆德拉在其耄耋之年,推出了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部重要作品——《庆祝无意义》。关于自己的小说,他有自己最精辟的论述,“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的精神。”确实,读者和研究者理解起昆德位的现代主义小说,甚至比理解现代世界本身还要困难。
有意义或无意义,是生命永恒的主题。从生命存在的发端,人们早就开始了意义的构建。书名的这个“无意义”放到全书内容里去理解,即是说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什么绝对的意义。“无意义”,就是生活的常态。
整部作品的内容是零散的、错位的。阿兰、拉蒙、夏尔、凯列班四个好朋友轮番登场,顺着他们的生活故事和谈话,引出巴黎街头的花季少女、市民热捧的画展、尿急的傀儡主席等情节,但在看似无序的错位叙事中,不同篇章不同人物之间是始终交织的。零散的叙事更重要的功能是故事变化了小说的叙事时间和叙事节奏,它造成了故事时间的穿插和倒错。在似是玩世不恭的轻描淡写中,却笼罩在一种怅惘的感受之,或许是一种命运感,一种在时代的诱惑中重新审视并定义的意义。
在昆德拉的反复叙述和错位穿插中,传统小说中单一线性结构的因果关系已荡然无存,但其多重主题却得以不断复现。因此,他在小说结构上得益于多重主题的交织,而最终落实在叙事上。可以说,小说到了昆德拉这里,多维度叙事、重现与借位的技巧走到了登峰造极。
《庆祝无意义》存在多个叙事维度,其一是主线,主要叙述了拉蒙在卢森堡公园散步,遇见了刚去看过医生的老同事达德洛,后者请拉蒙的朋友为自己操办一个酒会;拉蒙对高明与无意义的讲解;阿兰与夏尔经常想念母亲;以及在达德洛家举办酒会这几件事。其余是支线剧情,木偶剧、一场梦的终结、天使坠落、摩托车上的对白。虽然小说没有明确某些支线——是否是以赫鲁晓夫的《回忆录》内的某些故事为原型写出的木偶剧,即便是,那情节也如同戏剧,能看出是有意对某些真实故事的演绎和夸张。除此之外,小说里还存在着一些平行时空的场景交织,时有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铺垫。
这本书开篇描写的是一个老男人在观察年轻女性时的目光与心态,熟悉昆德拉的读者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一生都在透过男女关系来把握和解释世界的米兰·昆德拉本人的感受。
“这是六月,早晨的太阳露出云端,阿兰慢慢走过巴黎一条马路。他观察那些少女,她们个个都在超低腰长裤与超短身T恤之间露出赤裸裸的肚脐。他迷惑了;迷惑了甚至心乱了:仿佛她们的诱惑力不再集中在她们的大腿上、她们的臀部上、她们的乳房上,而是在身体中央的这个小圆点上。”
这引起了他的思考并不断地与人探讨,“在女人性感的身体上有几块黄金地段,我从前一直认为有三块:大腿、臀部、乳房。”“有一天,我明白还必须加上第四块:肚脐。”
米兰·昆德拉通过轻松的笔调,提出的是一个时代对于诱惑的描述和定义。意大利《晚邮报》把这本小说称为所有脆弱情感的颂歌,包括悲伤、快乐和美。法国《解放报》说,《庆祝无意义》忠实于米兰·昆德拉一以贯之的小说要领,混杂着多重视角,梦想与现实交织,主人公的世界与作者的世界交织;也交叠了不同的时空,眼下和历史并存;以及集合了各种最荒诞的想象。
书中最荒诞的想象莫过于穿插其间的有关斯大林、赫鲁晓夫和加里宁的段落了。作者用戏谑的手法,叙述了加里宁格勒名字的由来,这本身是荒诞的。他写到,斯大林在加里宁身上体验到一种温情,“他瞧着他的同志在受苦,他带着温和的惊觉,感到内心有一种微弱的、谦卑的、几乎陌生的,反正是已经忘怀的感情在苏醒:对一个受苦的人的爱”,而这种温情有着不可言传的美,所以斯大林才决定把柯尼斯堡改名为加里宁格勒。米兰·昆德拉借小说主人公阿兰之口说,只有这一理由能解释这个奇怪又平庸的命名。这里面,昆德拉只是想给我们讲个无意义的笑话,充斥着绝妙的讽刺和自己对政治的态度。
在昆德拉的意识中,爱情、友谊、荣誉、生存,包括政治,都是虚无的,他认为,人所能确定的是一种不确定的智慧。因此,昆德拉启示我们探讨“小说的可能性限度”,或者类似于“拉蒙跟阿兰讨论肚脐的时代”的方式。昆德拉小说的内在精神、小说的本体并完全局限于叙事的本身,并不局限于呈现的那一部分,这就使《庆祝无意义》的叙事背景延伸到社会学、政治学、军事学、历史哲学等领域,扩展到更广阔的时空和维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