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乡
故乡在陕北,一条名曰秀延河的河边儿,临近咸榆公路的靠北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就是我的故乡贺家沟。我在自己写的文字里,少有提及。既便需要用到地名的时候,我常常用自造的村名,葫芦河作了老家的替代。
我只所以这么做,有两个不愿意细细解释的原因。一是感觉它太土气,既说不上文彩,也谈不上什么寓意。既没有让人有半点咀嚼的韵味,也没有留下人空间想象的一点余地。而我取的名,虽谈不上大雅,却也回避了大俗之气。更重要的是,它符合村形的实际。因为,你站山顶腑视沟底时,它就像老家小河那条藤上,结了一个大大的葫芦。在我的老家有关风水的术语里,有一条叫金线吊葫芦。我常常一边看着村落,一边回味那句话,更觉得取此名有理有据。另一个让我不喜欢它名字的原因是,它代表的是封建,陈旧的东西。以姓命名的地方,除了能说明过去外,却是不能再说明未来的。鉴于以上两个原因,我甚至羞于提及故乡的名字。
名字上的好恶,就像人的洁癖。都不是事物最本质的东西。我依然如故的爱着老家,一往情深地恋着老家。虽然,我远离老家,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十五年的时光,改变了许多东西。外在的,自身的,可视的,隐匿的。唯有不变的,是那份风雨不能洗白,岁月不能磨蚀的情愫。我年年都会抽空回去,少则住上三五天,多则两三个月。住在老家,吃在老家。把身心和意志全融进老家里面去了。在我看来,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这句话,也符合我此时此刻的心理。
老家人穷,老家人见识短。喜欢急功近利,又没成一些事的素质作垫底。这让我愁,也让我急。但愁便愁,急便急,从没有小觑过老家人。我甚至把那种怜与恨,归结到自己身上。认为自己没有本事,更别扯什么回天之力了。我写诗时说,我搬不动一块云彩,只打一把小伞,刚刚能遮盖住了自己。那意思很明白,我如能给老家添一件新衣时,绝不会送个肚兜,让老家满意。只是,我的本事不大,刚遮得住自己的肚剤。
青海回来的柴狗子,三十年未回老家。他回来的最大感慨是:离开咱庄三十年了,就没变一点儿样样嘛。听他说时,我更觉得,河水白走,时光白流了。
我差不多次次回庄,鼓动和怂涌村上的干部。修一修旧庄,最好像条街一样。如今那散落各处的宅院,像乱奔的豆子一样。既不好有组织的管理,又不好解决水啊路啊,电的。遗憾的是,没人这么想。大家就觉得散落开了好。没争没嚷。他们最关心的是多挣钱,认为有了钱,咋样住着都会舒服的。我想让他们过的像城里人一样,看来,不是他们的期望。
山也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情还是那个情。我说服不了他们,改变不了现在的状况。并不影响我对老家的爱。
毕竟,我在哪里出生,那里成长。走多久多远,心还在哪个地方。
【二】只要到那古镇上
许是受那近来写古镇文章的影响,我是一回到家乡小镇,脑子里就像扯棉抖絮一样,许多记忆就袭绕那心头。许多被岁月扯断,让时间割裂的记忆。就如不能再相连的云朵,一片一片出现在我记忆的天空之上了。
粮食市场上,那些穿了对襟棉袄,老裆子棉裤,笼了有些旧有些黄的毛巾,来卖粮的农民们。熙来攘往,走进又走出。很多人在哪里争高论低的讨价还价,空旷的场地,常常像被声浪抬起来了一样,闹烘烘的净是人声。乡上呢,专门安排了负责市场的斗行。免得那些买粮卖粮的,因为升子抹得高了低了吵吵嚷嚷的。
有那么多人提着包,扛着粮袋,排出一行。负责市场盘粮的蔫红豆老汉,吼着围过来的人,不让争也不让抢。一个被他唤过来的人,正像斗中倒着米。那老汉看着进斗的米,说声好了。再出脚于那斗帮上“咚”地踢一脚。粮就下去了一些。随着一声“装。”卖家的米就倒进了买家的空口袋里去了。
猪市在大牲口市场一旁。买牛买驴的,都是各庄来的生产队长。买卖就发生在队与队之间,牛驴的户口,也不过是前山迁至后庄。这边的盖块布,两只手在那布里捏码商量。那边的就搭成协议,开始掰牲口嘴看牙口了,看牙是在判断牛驴年大令小的。尔后,再牵着牲口转上几圈,看是不是留有残疾和病伤的。
相比大牲口市场,猪禽市场要清静一些,也冷清一些。根本没卖那牲口市场的牛叫马嘶,人声鼎沸的热闹感觉。猪儿子就摆在地上,一个个绑了前蹄儿,展抿抿的。卖猪的则坐在一旁。一整天,风吹人踢踏的,带起来的尘土,让久待市场的卖猪人,灰圪囔囔的。没生意的人急,不在意生意的驴,却不受半点儿影响。那些拉了猪儿子的驴,被栓在了一边的车杆上。噌噌地一口接一口吃着主人带给它们的食粮,肚子里却有咕噜咕噜的响。一把干草或一堆苜蓿,够它们吃上半天。
卖熟食的灰渣峁子人,人头攒动,熙来攘往。这个刚走出来,那个就可劲地向里夯。青烟弥漫,柴火味又很呛。那些从家里带出来的玉米杆,麻柴捆儿,散落在锅锅灶的两旁。卖的东西,样样是很多的。但爱吃热糕角儿的,猪头肉儿的居多。娃娃家手里捏了个糕角儿,咬上一口,就流糖,嘴角手指上都是。吃过二两猪头肉,一个干饼子的人。嘴一扒啦,起身开钱。然后,带着满足,打着饱嗝儿,离开了场场。
镇上马老五的油旋儿,是出了名的好的。栓成子就好吃这一口,次次赶集,必来此处。油旋儿自中间刨开,塞进去些蒜调猪头肉,谓之曰“狮子大张口。”栓成子买了一个欲吃,那油旋儿却不是掉皮皮儿,就是向外掉肉渣渣的。一只手提了布袋的栓成子,只好拣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下身子,双手拘了油旋儿,头埋下去,遮了半个脸的吃起来。那吃相是够贪婪,够香甜的。
我是走一处,想一处,想一处,就找一处的过街的。我想找回当年时光,想寻回曾经有的印象,更想找回当年那个旧街样样。但一切都大变了。先前那些印象中的地方,是再也找不到了。
我只能一些记忆,走在回家的路上了。那些连不起来的故事。像断节断章的书,成为了我记忆里,没法复制还原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