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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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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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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薄板儿的残秋暮月


 

在葫芦河那个村子里,没人不知郝三的可悲可怜,也没几个人再愿意去关注他郝三的那些残秋暮月。大家一提起他,除了他那令人作啐的软弱与轻薄的毛病,还极讨厌他那一泡热尿夹不住的嘴。有人叫他薄板儿,还有人称他就是个火烧儿。

他原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只是他:时时要证明自己的聪明与非同寻常的,或者说,他处处是想在别人的地盘上混出点儿的模样罢了。因为这样的欲求和期望,才使得他轻薄着自己,招惹别人厌弃的。只是,事情总是不会如人的意愿发展着。越要证明自己,渴望的东西离他就会越远。越想说明他比谁都聪明一些。越就招了大家的不待见和厌恶心理。尽管自信了一辈子的他,老了老了,还要絮絮叨叨地,说那些当年,当年自己是怎么怎么聪明。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如何的能干。听他说话的人的态度,常常令薄板儿感受到冷淡在自己出现处堆积着。反感也因为自己的说,愈加显得明白。因为,他会清楚地看到,在场的人,对他的演说,除了讨厌,就是冷漠。没一点儿的反应,让他精心准备的话,常常落个说了等于没说,听见了装没听见的結局。

别人嫌他腻烦,受不了耳边的恬吵,说他是羊卵卵,或者圪囔怂,这并不能制止他的取巧卖乖,自夸和自卖作派。只要有一堆人,只要有人说着话,薄板儿就忘了禁忌。那里是不会有自己说话的份额的。

他添添自己的嘴唇,凑近了人群,“不是说里么,多少年啦,这庄里还没几个人,打算盘敢跟我作比。别说那三回九,九回九,就是一条黄瓜两圪嘟蒜,我都能打成。这不算本事,我还会打那倒九九,还要安上,一位小二哥站到边上看。”瞅瞅别人没几人爱理他,还不打算闭了嘴走远一些。“谁能推出农历中,何时入伏,何时立秋。而每一年,三伏会各有多少天数?就这点,也不会有人敢比吧?不是说哩,我四岁就能认那称东西的等称,算出那古时的十六两,和今儿个一两间的换算关系。”

还是没有人言传。人家比不了这些时,也就放弃了和他比的打算。而他,就想要人家认输的结果。他见大家这样,转身凑近了一边默默抽烟的满墩儿,问他,人有四怕,天有三怨,你懂吗?

满墩儿是村里的木嘴葫芦,又不识些字。只见他紧抽了两口旱烟,就着那鞋底儿,磕了磕燃尽了的烟渣儿,一边笑了一边说,我瞎字不识一个的。你要看那滩人解【读成:hai】开解不开。你问我,还不如问一块石头。

他那点儿算术上的囔水儿,也就要糊弄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本份农民。有一次,他把他的“三个三个余一个,五个五个又长两个。”的难人考题,兜落到了作小学教师的李根本那儿去时,没想到人家用小学数学的常识,轻松地就把这给解开了。李根本反问他,一群学生去校外野炊,向管事务的老师领碗。学生只说了,要领一人一个饭碗,两人一个汤碗,三人一个菜碗。李根本问薄板儿,你说野炊的学生有多少人。各种碗该打发这学生多少呢?。这还真把薄板儿给难住了。毕竟,他没上过几天学呀。怎会懂得此类题目的推算原理。

好在薄板儿这人挺会装,他说这肯定能算,只是一时没找到窍道而已。随既,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溜下了那个令他难堪的台阶。

我回老家短住哪些个时月里,总有些人给我说起薄板儿,张三说,薄板儿的老婆,不给薄板儿做饭吃。李四便接了嘴说,别说吃老婆做的饭,就是平日,也是分门别户,各住各的。老婆不说,他薄板儿鬼都不敢去老婆窑里转上一转。整天,不是郝元富大大的,就是郝元富爷爷的骂,骂上还就没了没完的样子。郝元富,就是郝三他的爹。那个被土改划分成份时,定了恶霸地主的谢顶脑老汉嘛。

众人的话,让我对薄板儿的今后日子咋过,产生了耽心。如此这般,这般的如此,薄板儿怎样去对付自己的那些残秋暮月?

果然,在我又一次回老家小住时。一响不爱言传,说起话来有点儿瓮声瓮气的朱红儿,就对我说,薄板儿差一点就死了。还是发现得早,治的及时,要不,早就去面那个阎王爷了。

问了半天,才理出个事情的大体来。唉,这朱红儿的嘴,要听他把话说得明白,还真得要有些个耐性才对呢。

平日就作哑巴装孙子的薄板儿,没有靠讨好,小情下气换来那老婆的好脸色看。临近年关,照样儿还是三昼二夜的骂那薄板儿。毕竟是,能装的肚子有满时的。那薄板儿气不过,也看淡了以后的岁月,竟上集头买了些老鼠药偷着去喝了。辛亏村长送养老保险本本时。推不他的开门,也喊不应他那人。感觉情况不对,才砸开那了门,发现薄板儿已经人事不醒了。村长赶紧喊来人,送薄板儿去医院救人。好在医院不远,抢救及时。不然,十个薄板儿也不顶球事儿了。

五平家过事时,我又碰到了薄板儿。见面,便递一支烟给他。他很是感激的样子。拉了拉我的衣袖,说:“蔡老师,我有话要问你。”我便随了他走出五平家那院子。在下坡的一棵柳树边,他停住了脚。问我“你说我这事究竟该咋办呀?”我知道但我装了不知道,反问他“有啥事啊?说说看。”

薄板儿把身子向前凑近了些,低身问我,“蔡老师,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对付我那不掰裂裂的老婆呢?。”我说:“枕头上劝妻,你应该和她讲讲夫妻和睦,相濡以沫地共度岁月的好处嘛。也说说俩人唇齿相斗,将会引发怎样的恶果。用情理打动她,让她及早些醒悟呀。”薄板儿似乎等不及我把意思说完,就抢先开口地说。“唉,好蔡老师哩,歪好等不上我开口细表。就郝元富,王满唐的骂成一堆了,我怎去开口?”这么回事哦,我踌躇了一下,对他说:“那就给村上说说,让它们出面调解调解吧。”他连连摇了自己的头说:“人家不管,我给说了几次,村长说是家务事,管不了。谁替你惹那个人呀!”我只得说,“叫你几个娃回家,劝劝他们的娘吧。”他是又一次地摇头,而且头摆的如卜啷鼓一般的快。“支不上,支不上。那些娃说,一边老子,一边娘的,说谁是好。”我没想到,世上有千方万法,赶到了薄板儿这块儿,竟是成了没法。

我想说,与其软硬不吃,不如你薄板儿也硬整起来。和她抗争到底。死方法里求活法。看他弯腰背躬,老眼浑浊的样,再看他几近哀怜,悲悲凄凄的模样,我是有那想法,没那话说出口来了。

几个老妇人走下坡来,一边走,一边瞅那五平家院里种的各类蔬菜,夸人家那蔬菜长得好。她们是吃过饭要回家的,内中有薄板儿的妻子。那个模样带了凶狠,颜面又漆黑如碳的女人。薄板儿一见,来不及和我打声招呼,就紧紧忙忙跑了。又萎萎缩缩跟在了那些女人们的后头。

后边走来的灯飞老婆,海瑶媳妇,挤眉弄眼地指着说,“看薄板儿那个熊相,一步都离不开老婆,又不吃她奶的。”两人就都笑了。海瑶媳妇说:“你没见他陪老婆赶集的样,就像母子俩个走一起。蹿蹿蹿就像儿子,跟着那娘。”说毕,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薄板儿的薄,见人三份的下气,七份的讨好。如果说有点用的话。那就是:当年每次运动来。他怕陪着恶霸的父亲挨批斗。表现得很极积,每每半夜起来修路补桥的。作一些好人好事。还真让他一次一次,躲过了挨整和挨斗。

有一次,薄板儿推开我老家的门,说没个走处,来串串门儿。我正欲上那电脑,见他如此说,也就放弃了上网的打算,陪着他聊会儿天。当我问起他的近况,特别是和老婆好了没有的话时,他说,怎可能有好。还不是老样子。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不似前次见他,悲悲凄凄的样。他向我讲了,春节前夕,女儿打过来三百块钱,说是懒得做那年茶饭。让卖些软米硬米,做些油糕黄馍馍什么的,找个人,给城里稍上来。

他是一点儿没改薄板儿毛病。他说:“春儿的娘有病,我就让她一边呆着去。米都是我压的,她只看着扫扫。等停碾罗面时,我怕春儿的娘手冰,因为都是冻米,又是我一罗一罗罗了面的。”他滔滔不绝,兴奋让他忘了曾经的叹气和流泪。他见我一直默不作声地在听,兴致越发高了,“不是说哩,葫芦河啊,满庄没一个有比我起床早的。”他顿了顿,接了说“我四点钟及时起床,先掰了柴火,再揽些碳回来,把老婆的火炉子捅净了。就赶紧放火。免得她穿衣裳时受了冷。”我就问他,“老婆让你进她那门儿了?”薄板儿说了,“不让了,谁会给她放火呢?”

薄板儿走后,我问近邻的小五,是不是薄板儿和老婆好了?小五说,“还不是老样子,天天骂的他狗血喷头。那人是个賎怂,让我早不管她了。”

又过了些日子,儿子回来寻我回城。就在我和村里左右邻舍告过别,坐进车里要动身时,薄板儿拉一辆架子车回来了。我这才想起,今儿正是逢了老家的集头。我问车门边的成仁,薄板儿给他买的面?成仁说:“不是,是给老婆买的。从不让薄板儿上自己的土炕。却没米没面要他薄板儿去买。”我又瞅了车子一眼,果然,那车兜儿里面,除了面,还有一壶油,一只挂车档上的黄帆布口袋儿。

车回延安的路上,我脑子还是:薄板儿屁股压了车杆,歇息于成仁家月台前的样子。那眼里,是对一切的质询,抑或迷茫。但愿他,能好好度过自己的残秋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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