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从东边的桑树梁上挣脱出来了。
较之四季任一季,太阳的起床似乎都要晚一些,慢一些。也显得慵懒和无力一些。
沉睡了一夜的葫芦河醒过来了。一直处于蒙胧混沌中的村子,随着太阳的出现,清晰了一些,明亮了一些。天与地之间原来模糊着的边缘,愈是分明了。什么是天,什么是地?葫芦河周围的大山轮廓,画出了它们之间的完美界线。还有相互间的意义
有些略显沉重的木门开了,吱嘎一声,这儿刚响过了,那儿就是哗啦一声,别一家的也开了。墙这头的黑山羊,窑腿边上取了扁担,回身又去石床上挑起水桶,走了井儿湾担水。墙这头的桃花,就倒了尿了,把那尿盆儿往石床底下一塞,便走向了堆放柴火的柴堆。
每个冬天的早晨都是这个样子的。圪节老五,推出自己的那辆破旧的要掉牙的飞鸽牌自行车,往院当中那么一杵,转身回了屋。取了顶兔皮帽子,一双比手雍肿不知多少倍的棉手套。当他觉得武装好了自己以后,便推车出了院子。他是要去河对面的半圆坪镇上,给老眼黑有家打工。前日就说好了的,今儿开始脱粒玉米。冬天了,活实在也不好找了。闲不住的圪节老五,就这儿一天,那儿两天的,找些零工来为自己赚钱。老五的妻子在城里饭馆打工,儿子去了青岛。老五不想跟着他们去,就留在了家里。圪节老五有他自己的想法,外面打工不光受罪,没好吃好住。工钱还不大,老五就不想去再外边做活。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多赚钱。那儿给得工钱多一些,他就那儿干。这也难怪,圪节老五,有冒堂堂的两个大儿子没有结婚。这没有成过家的俩小子,是老五心里的一大负担。给儿子多会儿结了婚,他老五的愁帽,才算抹在了一边。
一早醒来的老五可以听出来,最早叫鸣的老公鸡,是对面老蛮子家养的那只公鸡,紧接着才是马拴家的,最后一只一只叫到了后硷上,叫到更远处。
住在前硷的高老大,起来上了趟茅房,就取窗台上放的斧头,他提了叠柴火的木墩儿,走向柴火垛子。走向柴火垛子时,,只见那柴垛上挂满了白花花的银霜。高老大的媳妇,山女捏一把玉米包皮救火。见老汉猫了腰,便说:“小心把你冻得长到柴垛上,不能吃过饭再剁?”高老大没听妻子的劝说,执起了手里的老斧。看了眼的山女,赶紧着回了屋。
整一个冬天,村里的人都在拾闹那柴火。前些年,丢在大川里的向阳花杆子,玉米秸子,老麻子杆儿,被人收拾的光不溜溜的。现在,山上到处是树。落下的槐枝,都没人再要再捡了。高老大就一冬拾那柴火,因为这样没忙没闲的劳动,才让他感觉人的日子好过。常常是太阳下沟时出山,太阳偏过头顶后回家。高老大一冬拾掇的柴火,圈成了个大大的环形,堆在他家硷上。
他喜欢听来了的人,看着柴火,说他高老大有苦。
这边赶着去打工的老五,随着哈啦啦一阵刮泥板的响。车子就下了坡,转个弯儿,人就过了桥头。再转一个眼儿的功夫,老五就和他骑的车子,一齐消失在了村口拐弯处。
日头是乡下人的钟点。时间就藏在乡下妇人们的心里头。到生火造饭的时候,谁家都不会错过时间的一个节口。各家不说话的烟囱,会在相差不出一锅烟的功夫,争先恐后地从烟囱口冒出烟来。
前硷上桃花家生出些乳白色柴烟时,王家场那头焦呆呆家紧跟着就黑烟儿干稠的,变成了碳火着了的黑烟了。井儿弯的马拴家放着自家灶火时,河对面的牛阳家的烟也窜出了囱口。于是,这儿的,那儿的,炊烟一柱儿又是一柱。烟雾升起来,化开去。村子的上头,就形成一层,烟不似烟,雾不像雾的悬浊物,飘浮在村子上头。
等到背阳的河东头,太阳挂上柳梢槐头时。一阵兜兜三轮车的奔奔声,从场那头传出,那是灯台卖菜的三轮要上城了。这边的奔奔声未休,那边的三红脑的大三轮又突突突的开出来了。三红脑是卖豆腐的专业户。三轮顶盖上架着一只红口檐的小喇叭,总在这时呜里哇啦地响起来。不是放歌曲,就是三红脑自己的喊叫。“豆欧腐哦,豆腐。”声音被有意地拖长了好几倍,豆腐二字之间又被间隔开了。听起来很是有趣,学起来却不是那么的容易。村里孩子听到三红脑的声音,就学了他,也喊叫卖豆腐。
三红脑因豆腐卖出了名。村里人管他的豆腐,叫了个红脑豆腐,这么被人说时,倒像是一个闯出来的品牌了。
时间不断在无声无息里推移着自己。当太阳亮刷刷地照耀了河对面那些粉过的窑面时,也把活在阴沉沉沟底的小溪,打扮得有声有色的了,
小村进入了一整天里,最为活跃的一个时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