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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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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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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四印象

 

老四是实在人,老四是精明人,老四又是山道峁那条沟里最穷的人。

     最初知道他,始缘于他的女儿。那娃叫做山莓,是个女孩。山莓学习还是挺不错的。她乖觉听话,整天不言不语的来去,除了学习,别无所好。我的同事,老方老师洗脸时,山莓问题来了。等那女孩出门去了,老方叹口气说:“这娃娃,没逢上个好家庭,学得好又有什么用?老四断不能一直供她把书读下去的!”。老四是谁?我一无所知。山莓虽然是我教的,我却不知他是这庄上谁的女儿呢。我调来这三道峁小学,还不足半年时间。老师们说起这家那家时,我都不知道人家居于那处硷上那条沟里。

于是,我便去问老方。老方说,老四就是王志国的弟弟呀!我还是不能够明白。老方有点急了,就是奶女的男人嘛。我还是茫然不知所诉。绕了半天的老方,见我一脸迷茫样。改口说,他是王家的老小,排行第四。家么?就住在你来学校候,阳半边村头第一家。是处独院。噢,是这么回事。我松了口气。

    我在心里记了老方的提示,想知道这所谓的老四,是怎么一个人。

那天回家时,我就注意寻找出老四的家了。顺着路这边的大路,我的视线终于寻找到了它的所处。阳光跳过河的对面,一堵干巴巴的阳崖下面,确乎是有一处小小的土窑院落。窑小院窄,一边的土峁峁掩住了阳光,一屁吹出的小窑,蜷缩在那块地方。看得出,土窑安得几根立骨骨木窗子上。显得阴沉暗淡,没有一点儿生气。却有许多灰圪囊囊【注:灰圪囊囊是说,少有生气,感觉晦暗不敞亮。】的感觉。院里不见有人,也不见安了碾磨,就连柴火都不知堆到什么地方了。整一座院落,除了宁静,就是干净的彻底。我想:此时起一阵大风,一定刮不走这院里一片树叶吧?因为,它原本什么没有。

        后来,我带着些好奇和疑问,问过同事老方。老方是那个村里的人,对各家各户的了解,胜过熟悉自个儿手心里那几条纹路。老方说:“老四孩子很多,连女带小子,一共有六个。娶了个脑子不大清楚的女人,还是个近视眼。看人,不让她凑近人家脸面前时,根本认不出谁是谁。”顿了顿,老方又接了前边话茬。说:“老四人老实,却又是强板筋脾气。穷成那么一份水,他老婆奶女还怕他,不敢报怨,也管不住他那牛圪瘩脾气。”我有些胡涂了,是他死懒怕动弹,才造成如此贫困的境况么?我便问了。老方说:“也不是的。老四虽然爱学,好看书。但绝不懒。你不知道他,别人还睡得王朝马汉的呢,老四就出山了。一天忙的比紏脑子【一种捻毛线的工具】还欢实。关键是工不出去打一天,就知道个种洋芋,栽葱卖蒜的。你想,一个农民靠种几亩地,能有多少钱的收入?还要顾那么多人的穿衣吃饭。不穷能行么?”临了,老方还说,我说他的老婆奶女管不住老四。是说他就知道读书,写作,当作家那事情。老四为多看会儿书,常常中午都不回家吃那顿饭,就在黑圪瘩山上,那座旧山神庙里困会儿觉,看会儿书。到下午出山时,收了书本去干活。直到熬至时间到了黑似夜漆的傍晚,地上再也看不见了庄稼时,老四才收起手中农具,回家里吃饭的。

后来的山莓,竟如老方所断言。上到四年级时的一个暑假里,就被老四出嫁到了兔儿湾那边。

和老四面对面的接触,是我离开三道峁后的一个春天。那天,上毕语文课的我,一脚踏进办公室的门时,一切令我惊悸到愕然的地步。因为,靠着学校绿色的大立柜前,坐了一个人,脖子上戴了那么多的项圈儿。白生生,亮光光的,如剔光了肉的猪的肋骨,在那儿一盘上面又是一盘,看着它就感觉瘆人。见我进来,又这般的惊诧模样,一边坐的同事,女老师小王就拧过半边身子介绍说:“这人是老四,是冲着蔡老师您才来咱学校的。方老师给了他的纸条上说,他是让你帮着他看看小说的。”我松了口气,礼貌性地点点头。说实话,我很介意他那个项圈。我选了离他远一点的一处地方,拉凳坐了。递他一支烟抽,他摇手谢了。说医生嘱咐过的,忌了烟了。我便自燃了一支,和他说起话来。

在和他交流时,无意间发现,他是那种落伍于时代的人。说话如此,衣着也然。他的一顶黄帽子,被他戴的都失去了当初的颜色。顶上一坨白,一坨黄的,只在帽子的边缘,看得出它固有的本色。是顶黄军帽。衣服是那种没人再穿的的咔质料,还是四个兜的中山服。大约是出门一罩,回家箱子里一撂的那种吧。颜色尚且深蓝,只是皱皱巴巴的。背的那个包呢,更是古香古色的。印着的红军不怕远征难,是早没了字的踪迹了。也是经了时光淘洗后,黄的变浅,浅的变了白的了。有一边的系扣带带还没了,好在有一片下垂的布片盖着。

他对我说,自己刚从延安看病才回来,得的是颈椎上的毛病。这白圈儿是医院让戴的,起颈椎校正的作用的。”临了,他就一边说正题,一边索索地在包里摸。还说,方老师介绍说,你经常杂志上报刊上发表文章的。自己是专程请一高手,来鉴定一下以后,再做写与不写的决定的。

我没作声,抱着黑猫黄猫看完再说的心理,应付着老四的鼓躁。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烂本子,是谁用过的十六开作业本子呢,我不知道。只见一面是人家的,另一面是他自家写下的。在我接过那本子的一刻,他还说,这是我的长篇小说《阳光如此灿烂》的第一章,打算写四十章的,现在写了前二十五章了。因为怕我没时间看完,故而只带了第一章,也就不足三十页吧。他接着补充,要是好,就坚持写完,不好,就不在继续下去了。听着他的叨叨,我始终没回应他。我心里说,黄猫黑猫,看了以后再说。老实说,那时的我,对他写作的初衷很有些怀疑。冲着什么来的,钱,还是那点儿虚名?再要不,看他那挂行头,是治病没有钱了,想写一部小说赚那看病钱?临危抓稻草,想拿到几万块钱?这样想,就让他不切实际了。

有如许多的不解,困扰了我。但我毕竟还是打开了第一页。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看一眼就没给我留下一点好的感觉。除了两面书写,造成的相互视觉上的影响冲突外,更是因了字迹的了草零乱,让人触目就感觉了麻烦的滋生。而且,他好像很不在意标点,段也不去分置。我口里叫苦,心里盘算:看几行算了。有半页,足见人的功力了。他像一位喜欢唠叨的女人人,一边不断絮叨着,把康复的希望就落在医生的诊断上面。和小王老师说着话。我看着字,他还要忙了看着我的这一头。他是在等我的回言的。好容易看完了半页,我站起身递还给他。他却一边向我怀里塞,一边说,留下你慢慢的看。看完了再说。。我心里说:“天大大,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在心里头,不断调集词句,想着怎么向他开言,打发他走才好。

我说什么呢?我是不想让他去写了。除了功力不佳,火候不到外。我更怕他傻傻地等着那稿费结算,影响到他有病的身体。别钱挣不到一个子儿,命也丢在写作上了。说实话,写作,不是挣钱的最有效的行业。这些年,我有这方面的经验。你看他那份可怜,还能纵恿他去撞那堵霉墙吗?即便,诗人的帽子是荆棘草编出,作家那衣服,是粘粘草做成的,我也想最好是选择些语言,用逶婉的方式规劝他,尽早放弃好。我怕自己咋说,都是会伤到他的。

我首先指出社会对人的误导,说写作赚钱纯属一派瞎说胡言。而且,不惜搭进了我自己,说一月挣不来两包烟钱的实情,去好言地规劝他。听了我的话,神情木木的。像一朵向日葵,原本是上午的表现,朝气蓬勃的,一脸皆是灿烂。一听我说了以后,一下就成了下午的那份死蔫劲,耷拉下来了脑袋,灰头土脸的样。看着他那份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有些不忍心了。我是担心他的生活,担心他的病才肯出此言语的。停了会儿,我改口说,一定想写,就从小从短开始吧,别没咋就开长篇,太难,太难了啊!。打发他走时,我取出为自己准备的十个大作业本子,交到他手上,并且说,没事,病轻了,多练练。老实说,我初学写作,光练笔就达四年之久呢。两大纸箱的草稿,至今还存着,不为发表,只为留念。

他走了。此后,我迁居了延安,他留于老家。一别,就是数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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