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经常拿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问我:“认得照片上的两人不?”我看了看,心里是说不出的喜和悲,这张照片我当然记得。虽说照片人的脸面都模糊成了一片,但人的模样,人的穿着,依然可以看清。借着从窗口照进屋里的阳光,我清楚的看见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小孩,身穿警察衣服,一只小手插衣兜里,歪着小头靠妇人站着。另一个是妇人,瘦瘦的身材,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穿着一件淡红色的长裤。两人靠得特别近,小孩歪着的小头,几乎靠进妇人的怀里。我指着照片上的小孩告诉姐姐:“小孩是我。”又指着照片上的妇人说:“这是母亲。”
有几次,我以为我看到了我的母亲,实际就是一张照片,姐姐经常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大学那几年,我一直对我的母亲抱有一种惭愧的心情。归根到底,我没有想念我的母亲,在贵州读书的几百个白天黑夜,在家过的年年春节。今年的春节,当然也不会例外。有大地为证。我从千里之外的贵州,乘火车到了湛江,又赶着乘汽车到了海安,接着又赶着坐船到了海口。村路口到了,我慢慢的边走边看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房,听见走在我前面的三四个青年人说:“这路够远的。”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到;从村口到县城,大约十公里路程。随时有车乘坐的路段,正好6公里路程,剩下4公里左右的路程,除了乘坐村里每隔一天直接上县城的拖拉机,便是走路了;怎么也想不到,我今天走的这条路,曾经有过母亲背我走过的脚印。
在家里,日子是一天天的过着。我没有心情想念我的母亲。同时,我也没有心情去怀念,那天屋里的灯亮着,又点了三四盏油灯,把屋里灰暗的墙壁照得通亮通亮,亮到天明。母亲还是会问:“天黑了,怎么不点灯。”
同时,我也没有心情去感动,父亲回家了,母亲还是会问:“阿爸吗?”同时,我也没有心情去说,2000年春节近了,还有十五天了,十四天了,十三天了,十二天了。我满心的高兴着,我为什么不高兴呢?一个劳动了五十年的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堆成了一堆黄土,尽管,这时天下起的雨越来越大,连我的衣服都淋湿了,我也应该高兴,因为我借此知道她曾存活人间。同时,我也没有心情去写,母亲在医院动手术的时候,照顾她的人,是我的姐姐和父亲;母亲在家里治病养病的时候,照顾她的人,也是我的姐姐和父亲,记得那天放假我刚回到家的门口,姐姐就对我说:“母亲不行了。”
有几次,我以为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可以写写她。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生病的那个夜晚,母亲背我去乡里的小学找我的父亲。第二天,母亲又背起我走了4公里左右的田埂上县城看病;也可以写写她,家里来了客人,是她妹妹今天从县城来,午餐,没有一点肉怎么行呢。杀只自家养的鸡,招待一下。
我什么都没有心情去写,也来不及去写,十八年就过去了,我也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如果有一天孩子问我:“奶奶的样子。”我只能拿这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给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