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小雨,“小城时光”西餐厅里,时间正是傍晚晚餐时间。
餐厅里很阴暗,只有每一张餐桌的上方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勉强照着卡座里的餐桌,坐在餐桌旁的食客,身体稍微往后靠,就隐进了灯光的阴暗里。大多数座位上都坐着一对对的年轻男女,或轻啜着咖啡,或细品着甜品,轻声细语地说着各种各样的情话。在沿街一排餐桌的墙角,从街边透过蓝色的玻璃可以看到:贺海和高清面对面地坐着,贺海眼前的咖啡已经喝下去了一大半,高清面前的杯子则几乎没动。
“我们离婚吧。”高清说。
贺海并不意外地看着高清,但是高清的眼光却有点躲闪:“为什么?因为我们没钱要卖房子了?还是因为我又换了工作?”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和你过了。”高清迎着贺海的眼光看着他,在他平静的眼光注视下,强忍着想要转头的欲望。
“是你妈妈叫你和我离婚的吧?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山河公司的工作我做不下去呢?这份工作比上可能不足,但在江西萍乡这样的四线城市,比下却绝对有余了。是上市公司不说,离家还非常近。”
“跟我妈妈没关系,就是我自己不想和你过了。”高清平静地说,却忍不住垂下了眼光,看着自己身前的咖啡。
“至于没钱了,这几年我的工作虽然不太稳定,但平均每个月的收入却从来没低过一万,在萍乡这个地方,不敢说高,却也大大超过平均水平了。”贺海依旧平静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几年我们都没病没灾,但现在却不得不卖房还债,为什么?是谁的错呢?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高清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了一口。
贺海静静地等了一分钟,然后才说:“好,我答应你。不过,现在不是刚出了新的婚姻法吗?我们各自都冷静半年吧,刚好我下周就要去广州上班,以后我也不会经常回来,半年冷静期以后,如果你还是想和我离婚,我们立即就去办手续。”
高清抬眼看着贺海,眼光中流露出惊讶、迟疑、忐忑、不安,以及还有一些害怕的神色,但只迟疑了几秒钟,依旧平静地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在俩人一起走出“小城时光”门口时,天空仍然下着雨,高清突然想到,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也是在这个西餐厅里。那还是九年前的事情,但现在想来,却像是上一辈子的经历了。
当主食用完以后,贺海看着刚放下刀叉的高清问:“要不要再来点餐后甜品?”
“好呀,再来一份布丁呗?”高清试探地问,作为同事,虽然自己在分公司而他在总部,但高清知道贺海的收入并不高,来“小城时光”吃饭,基本上已经超出他的消费水平了,但既然他问了,她也就不客气了。
“好!服务员,再来两份布丁!”贺海很干脆地叫了服务员。
首次和贺海约会的高清,心里不由地轻轻一颤,不记得是谁说过,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才是真正对你好的男人,虽然有失片面,但在这个经济时代,这话却绝对不无道理。
九年过去了,俩人从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直到结婚后,生下到今天已经两岁的女儿,贺海这个对她大方的习惯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也正因为如此,收入一般般的他和花钱毫无节制的高清一起,恋爱几年时间,一点积蓄都没存下来。而因为装修婚房买家具时向她父母借了一些钱,在弟弟高洋女朋友的娘家要彩礼时,她妈妈逼着高清,从信用卡里套现还他们的钱开始,自那以后,俩人经济上的窟窿越变越大,以至于婚后才五年的时间,俩人就背下了几十万元的债务,到今天不得不出售婚房还债。
决定要卖房以后,贺海本已经租好了房子,但是高清的妈妈和弟弟高洋都不愿再和贺海住在一起,于是高洋也租了一间房子,并给高清留了一个房间。贺海只得把租好的房子退了,重新又租了一间小的,贺海节假日回来的时候,高清答应带女儿过来和他一起住。
一周以后,两人房子里的东西全都搬空了。在去出租屋前,高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自己的房间还挂在墙上的一张婚纱照以外,其它地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倒是父母和弟弟的房间里,遗下的丢弃物品更多。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间房子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反而是弟弟高洋的女儿。自己和贺海结婚前后一直都在外打工,直到两年前女儿快出生了才回来,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的,只有妈妈一个人,难怪她听到自己和贺海要卖房子,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高洋在城中村里新租的房子客厅很大,电视的对面、沙发的上方挂着房东儿子和儿媳的婚纱照。每次无意中瞟到的时候,高清都不由得想起在自己的房子里,贺海好几次要求在客厅里挂上他们的婚纱照,但她每次都很坚决地拒绝了。之所以拒绝,只是因为怕父母和高洋觉得不舒服,而今自己的房子卖了,却不得不每天看着别人的婚纱照。现在想来,虽然讨好了自己的父母家人,却对贺海太过残忍了。
虽然并不信佛,但贺海一直都很喜欢去寺庙游玩。广州市中心始建于东晋时期的光孝寺,之前和高清一起在广州的时候,他只去过一次。这次回到广州,第一个周末,他又去了一趟。
在寺里闲逛的时候,看到大雄宝殿旁的求签处,因最近经济和婚姻皆不顺,从来不信命的贺海,忍不住走过去求了一支签。但抽完签以后,却又后悔了,拿到签书看了一眼,就随手塞进了口袋,更没有去找人解签。
在寺内转了一圈,看了著名的诃子树、南朝时达摩开凿的洗钵泉,唐朝的瘗发塔、石经幢,南汉的千佛铁塔,以及宋明时期的六祖殿、卧佛殿。想到无论是三国时期谪居于此的虞翻,还是唐朝时在此受戒的六祖惠能,虽均已作古,却都传下千古美名,而自己年近四十仍然一事无成,且婚姻、家庭都处于破碎的边缘,不禁感到一阵心力俱疲。站在写有两米见方的“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的墙前,贺海盯着那六个大字看了很久,努力想让自己相信,佛祖定能为他解脱眼前烦恼,但从小在无神论教育中长大的他,终究无法说服自己。
在准备出寺的时候,贺海被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和尚拦了下来:“施主,来光孝寺的人,大多数不是为了求姻缘,就是为了求子,但看来你两者都不是,请问是有什么烦恼吗?”
贺海奇怪地看了满脸慈祥的和尚一眼,不客气地说:“大师是要为我开解吗?”
“不敢,我可没那么大的法力。不过我刚才看到你求了一支签,但却没有去解签,而是塞进了口袋里,愿意给我看一眼吗?”
贺海惊讶地看着和尚,迟疑了一秒钟,就把口袋里的签书掏出来递了给他。
和尚双手接过,看了一眼就笑着说:“巧了,我今年五十九岁,刚好是属虎的。请问施主,你想求什么呢?”
“姻缘!”
和尚的两眼突然精光大放,看了贺海一眼,随即敛去精光,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不对,你求的不是姻缘,是缘分。你看这签上说的,‘否去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於山’,你从家乡离家弃子,一个人来到广州工作,是婚姻出了问题吗?放心,从你求的这支签上看来,你和你妻子的缘分仍然未尽,‘若逢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间’,只要你肯去努力,一切都能很快就好起来。”
看到和尚眼中的精光一闪即没,贺海吃了一惊,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吃惊,疑惑地问:“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
“是的,不过婚姻如城堡,大多数坚固的城堡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而家庭如围城,要想融入一个围城,一直留在围城里,只是一味地去讨好围城里的人,是无法融入进去的,还要跳出围城来,从城外看清围城,然后才能融入进去。须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而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当然了,周易,易者变也,事物是不断运转变化的,好事能变坏事,坏事也能变好。信与不信,都在于你自己,而关键就在于,你是否愿意去努力追求你想要的结果。多说无益,你好好听一听你自己的心声吧。”和尚说完把签书还给了贺海,双掌合什,轻念了一声佛号,就走开了。
听完他说的话,心情变得开朗了很多的贺海,对着和尚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轻轻地说:“多谢大师指点!”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占地三万平方米的光孝寺俨然是一闹市中的方外世界,而贺海却仍然是尘世中一迷途俗客,婚姻、家庭和经济几乎是他的全部世界。但在这方外世界的一次偶遇,却为他点燃了一只指路的灯笼,使他找到了努力的道路和方向。
贺海去广州上班以后,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高清又在网上找了一份兼职,尽量把自己的业余时间充实起来,以免忍不住又乱花钱。
其实高清这大手大脚地花钱的习惯,都是被她爸爸和贺海两个人惯出来的。作为长女,漂亮可人的高清从小就是爸爸的骄傲,所以她爸爸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而从部队转业到镇上当副镇长的爸爸,一直都把她当成长公主宠着;即使后来因为超生,回到村里当了村长,高清仍然是她爸爸最宠爱的孩子。即使在她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以后,她爸爸每个月仍然要给她一、两千块钱。用贺海的话说,高清就是她爸爸眼中唯一的长公主,这话一点都不假。
在去广州之前,贺海要求高清的日常消费要记账,高清开始记账以后,发现即使在萍乡这样的四线城市里,自己带着女儿一个月最少也要花费六千多元,而女儿上幼儿园的学费和医药费,还是贺海另外付的钱。但高清在这里上班,再加上业余时间在网上兼职的收入,一个月也赚不到四千元。
高清原来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在家乡这个小城市里,有妈妈帮忙,即使存不了什么积蓄,但养活两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现在一算账才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养不活自己和女儿俩人。而且,知道自己正在卖房子,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眼中只有儿子的妈妈肯定还会跟自己要生活费,那样就更是入不敷出了。而爸爸前段时间又被人骗了,年前还要自己和妹妹为他补了窟窿,这几年只是还他自己欠下的债,就够他忙活的了。这样一想,看着手机上的账本,高清不由得一阵阵的恐慌,连忙从头到尾仔细地又看了几遍,发现每个月最少五千五百元的支出,就算再节俭也少不了了。不禁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远在广州的贺海,心里面涌起一股愧疚和安慰,之前他没有答应和自己离婚,而这段时间里,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定期转生活费给自己。
这一天,高清把女儿哄睡以后,正躺在床上看小说,看到一句俗语,“男儿无妇财无主,女子无夫身无主” 。突然一愣,发现自己和贺海婚后这四、五年以来,自己既没有成为贺海钱财的主人,而贺海更是很少能做得了她身体的主。贺海倒是对她经济上的要求很少拒绝,即使超出了他的经济能力也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但那都是贺海给她的,高清并没有保管权和所有权,完全算不上是钱财的主人。
而一直以来,高清对贺海的爱情,似乎都是施舍性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是在家里,也是高清说一就是一,偶尔贺海坚持说二而且明知是他对的时候,高清在嘴上也是必定不认可的。贺海根本做不了她身体的主。高清突然发现,这些年来,他们的夫妻关系一直都错位了。
都说婚姻关系会遗传,这话真的是一点都没错。高清妈妈的一副暴脾气,近几年来家里的大小事情却都是妈妈做主,而这两年爸爸的经济能力下降,尤其是弟弟的女儿出生以后,妈妈没有任何经济收入,但是对整天在家骂东骂西的妈妈,爸爸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家里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虽然那个时候的妈妈一样经常骂人,但是家里的大事还是爸爸做主。而自从爸爸被骗以后,他在家里就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了,但是爸爸被骗真的只怪他自己吗?以妈妈的暴脾气,爸爸在家里经常是连片刻的安宁都没有,导致他不管在家还是在外时,说话做事的判断力都会下降。突然发现,暴脾气的妈妈最大的本事,就是不断地逼她身边的亲人犯错,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他人。前段时间,去广州之前,贺海不是同样被她逼得天天往图书馆跑,连自己家里都待不了吗?
国庆放假期间,贺海从广州回来,高清却刚好来例假了。把女儿带到贺海的出租屋后,高清每天都要去公司做兼职,让贺海一个人带着女儿玩。
两天后,高清从公司兼职回来,冲完澡后,临睡前,贺海把她拿在手上的手机屏幕关闭,说:“小清,我们明天一起去古城山玩一下吧。”
“干嘛?有女儿陪你去还不够吗?”高清不想折腾,带着两岁多女儿出门,她觉得比上班还累。
“我这人比较贪心,有女儿时就想老婆也一起陪着。”
“但是我要去兼职上班啊,赚钱呢。”
“你这兼职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每个月也有一千多块呢。”
“那减去买化妆品的成本呢?毛利才几百块钱吧?但是我怎么觉得,你这每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比老公还要重要呢?”
“那你给我这几百块钱呀?”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让我觉得,你这每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比陪女儿和老公还要重要呀!”
“好了,我知道了,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就是了。”高清只得无奈地答应了贺海。
从到县城读高中开始,贺海就发现自己对城市是又爱又恨。他喜欢城市里的热闹,在城里随便到哪一个超市,想买什么东西都有;他还喜爱城里女孩的水灵,她们不像乡下的女同学那样粗野且俗气。但是他却不喜欢城市里的规矩:在这里出了宿舍就不能穿拖鞋,在这里吃零食瓜子皮必须扔垃圾桶;这里的老师们每一天在走廊里第一次见面,会相互说“你好”或“早上好”;明明大家都是同一个县里的,但是语文老师却要求他们在课外也得说普通话。所有这些,都让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贺海非常不习惯。
但是,从小一直是父母骄傲的贺海,只能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城市,因为他知道,只有能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才是人上人,只有能够融入城市里的人才能够做大事、赚大钱。所以,他努力读书,模仿城里同学的说话和动作,因为他不想在那些漂亮的女同学和老师面前显露出他从乡下带来的粗野和无知,直到高中毕业以后,顺利考上大学,到了更大的城市里。
躺在床上入睡前,贺海对自己今天和高清的对话挺满意,可以打九十五分了,贺海想。但是,用了近二十四年时间,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在经历了婚姻危机以后,贺海反而找到了在城市生活的信心。而人的一生又有几个二十四年,可以让一个人去适应一种新生活呢?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但是女儿在小雨中的古城山公园仍然玩得很开心,贺海给她买了一把玩具伞后,就自己撑着小伞到处跑,贺海一路跟在她后面,不停地叫着:“慢点,慢点,小心!”高清则到处找景点拍视频,更新她的抖音号。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海向高清抱怨:“你上午拍够了么?下午带一下女儿吧,让我也歇一会儿呗。”
“最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不是上班就是带娃,难得有机会出来玩,你多陪一下女儿,让我多拍几个视频呗。你看我才发了两个视频,就已经涨了二十多个粉了。”
“所以啊,我不是让你拍了一整个上午吗?下午也该歇一歇了,我们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出来玩一次,你不会打算一整天都用来拍视频吧?”
“好了,我知道了,下午我拍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了吧?”高清虚心接收贺海的指责。
“这才对嘛,你说我难得回来一次,你却刚好来例假,那也就罢了,毕竟谁都没有办法。对了,这个月我在长沙出差,你下下个周末能调休两天吗?要不,你过去陪我两天呗。”
“长沙离家这么近,到时你再回来呗,你也知道我周末都是单休的。”
“出差要加班的啊,而且我加班有加班费呢,我的工资日薪可比你高多了。”
“也对哦,正好我也去长沙玩两天,离得这么近,但我好像还没去过长沙呢。”高清立即答应了贺海。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贺海高兴地说。
有过失败,才知道成功的难得;经历过失去,才明白拥有的珍贵。对于近段时间和贺海关系的变化,高清的感觉很新颖,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贺海在俩人的关系中越来越主动,高清却觉得很踏实,那是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但高清仔细一想,其实贺海之前就一直都很主动,只是以前自己很少听他的,而大多数时候,贺海都说服不了自己。
半个月后,周五晚饭时间,长沙。从地铁站接高清到酒店后,贺海带她一起吃了晚饭,回到酒店休息,两个人一起坐在床头看了会电视,洗澡前,贺海在房间里做了两组平板支撑,歇了一会儿,又做了两组深蹲。高清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做完运动,问:“不错啊,什么时候开始做运动了?”
“坚持了有快两个月了,经常出差,跑步不方便,但平板支撑、俯卧撑、深蹲等一些室内有氧运动还是挺方便的,运动完就可以洗澡。计划在半年内要把我这肚子减下来。”贺海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福的肚子说道。
“好啊,我买的瑜珈垫上个礼拜就收到了,我们一起坚持,看谁先减肥成功!”
“好主意!我现在的体重是六十五公斤,我的目标是减到六十公斤。”
“好呀,我现在的体重是六十二公斤,我要减到五十五公斤以下!不过我们一起比赛,只要先减到五十八公斤以下,就算我赢喽!”
“好啊,就这样说定了!”贺海高兴地说,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这样才对嘛,老婆。夫妻就应该是这样相互促进,相互鼓励的,而不是相互推诿,相互拖后腿的。”
高清正在兴头上,被贺海说得有点不高兴:“你又来了,我什么时候拖你后腿了?”
“有过不少!当然了,不单单是你,我也一样有推诿的时候,谁也说不了谁。以后我们一起共同改进吧。”
高清更加不高兴了:“你还知道你自己也有份啊?”
贺海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当然知道,不过,你知道吗?夫妻关系是会遗传的,在这方面,你爸妈对我们的影响不小。”
高清听得心中一颤,说不出话来,却不由地想到,不久前自己也想到过这方面。就像自己的爸爸,年轻的时候,最少也是一辆豪华奔驰,但这些年下来,却硬生生地被妈妈开成了昌河面包,而现在,甚至只剩下一个自行车架了。高洋在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而自己受妈妈的影响,特别是这两年来,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妈妈一直在努力地想把贺海训练成第二个爸爸、或者和弟弟高洋一样,而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天经地义。从来没想过要去调解平息他们的争吵,有的时候,甚至还帮着妈妈一起调教贺海。但现在想来,不单是对贺海不公平,更关键的是,对自己和贺海小家庭的影响也非常巨大。
见高清没有接话,贺海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心结打开了,又是小别之后,这天晚上贺海和高清的夫妻生活特别畅快,当他们疲极而相拥着入睡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快十二点了。
在长沙玩了两天以后,高清准备回去了,长沙也有一家“小城时光”餐厅,不过这个餐厅主要是以川菜为主,俩人从酒店特地坐了两站地铁去那里吃中饭。高清惊讶地看着这个和萍乡的“小城时光”西餐厅同样名字、但布置和风格都完全不同的饭店,问贺海:“想不到这里竟然也有一个‘小城时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惊讶吧?那天我在这附近闲逛的时候看到这个饭店时,也和你一样吃惊,但是走进来一看,却发现和萍乡的‘小城时光’完全不同。不过我倒是觉得,这里的‘小城时光’更符合我心中 ‘小城时光’的样子呢,你觉得呢?”
“嗯,嗯,这里确实让我有一种回到过去的萍乡的感觉。”
“不错,不错,就是这种感觉,这里让我也有一种回到过去的老家县城的感觉,你说的非常准确。”
餐厅很大,疏落有致地摆了十几张桌子,都是相对而坐的四人方桌,只在两个角落里,摆了两张十人圆桌。餐厅没有其它饭店里常见的包厢,所有的食客都坐在大厅里,虽然说话声音都不大,但不时地从某一桌上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显得特别热闹。
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天南地北地闲聊,回忆了各自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就是一句都没谈到他们的婚姻生活。
在回酒店拿行李的时候,贺海才把两天前中断的话题继续说完:“梁启超说过,‘父亲的格局,母亲的情绪,才是一个家庭最好的风水’,虽然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父母,但我们毕竟是成年人,是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的。房子卖了,没关系,我们以后赚钱了重新再买。佛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我相信,卖房时也许才是我们风水转好的开始呢。”
“当然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即使是偏心的父母也是一样。虽然他们有一些不好的习惯和性格难以更改,甚至于我们无法接受,但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父母长辈,而他们成长的年代正是中国最疯狂的时代之一,有一些我们无法接受、甚至不能想象的性格习惯,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作为晚辈,我们只能去忍让且包容他们,并在适当的时候,用合适的方式去纠正他们,这才是作为晚辈最大的孝道。”
贺海说完,俩人拿着行李刚好走出酒店门口。天空下着雨,贺海打了一辆车,放好行李后,贺海紧紧地拥抱了高清,就让她上了车,直到出租车走远了以后,贺海才转身回了酒店。
坐在车里的高清,看着身后的贺海渐渐远去,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她的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股和他难舍难分的情愫。在认识了九年、结婚五年以后,女儿都已经两岁半了,高清却生出和贺海再次初恋的感觉。
她突然发现,经过这一次经济和婚姻的双重危机,贺海的性情和做事风格都已大变,而现在的贺海,让高清感觉很安心、很踏实。这比前段时间,她妈妈逼着她在娘家和贺海之间二选一的时候,心里的彷徨和茫然,完全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虽然还欠了不少债,但她却对和贺海的未来生活,充满了信心。
在车站候车的时候,高清想起了刚才和贺海在“小城时光”餐厅吃饭时,在快吃完饭的时候,贺海扫视着整个饭店,文绉绉地吟了一副不太工整的对联。
“时光城里时光长,人生路上人生艰。”
而现在心中感触颇深的高清想起这幅对联,脑海中如浮光掠影地回忆了他们这几年的婚姻生活,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坐上火车,高清掏出手机,字斟句酌地发了一条微信给贺海:“老公,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也不管我家人怎样看你,这辈子,我都跟定你了。”
过了一会儿,贺海回她:“只是这一辈子吗?下辈子呢?”
看到信息,高清会心地笑了,回了一个调皮的笑脸:“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