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一节假期,儿子去父母家把老母亲接来了。老母亲十几年没来过我们家了。在父母眼里,他们住市南,我们住市北,对他们而言两家相隔还是远了点。虽然有309路直达的车,即便是这样,父母自始至终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我们家搬过来这二十多年,父母来过的次数寥寥可数。
记得刚搬来小村庄这边住的时候,父母才六十出头,每次来总是开玩笑地说:“你们家这楼梯太高了,我们俩老加伙啊,真的是来一次少一次了。等再过几年,我们七老八十了可爬不动你们这高大上的楼梯,到时候,我们就更来不了了”。那时候的我,刚而立之年,还意识不到,一个平台,外加三层楼,楼梯再高能高到哪里去?更不知道,当时父母的几句只是玩笑的话,后来竟然就这样一语成谶了。
不知不觉中,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连自己都感觉到,“爬”楼有些吃力了时,才体会到,父母眼中爬不动这“高大上”的楼梯的真正含义。
谁知,我们家搬来没过几年,他们的小孙女就踏着“七彩祥云”出生了。自那之后,父母就把什么叫——隔辈亲,展现得淋漓尽致。除了买菜做饭看孙女,他们再也没有其它活动了。用他们的话说:“这是他们的任务,其它的都可以先放下”。来我们家玩,更是在被放下的行列里了吧?!
记得,自他们孙女出生到小学毕业,中间他们也来过两次。这两次还是愚公移山过家门而不入的那种。因为那两次都是和我们约好一起领着孩子去赶糖球会,为的是糖球会上人多,叫上我们一起是帮他们老俩口带孩子。因为那时候的糖球会从小村庄车站下车,过了人民路十字路口,可以从平安路路口一直逛到糖球会主会场。所以,叫上正好住在人民路上的我们一起,方便“使唤”(老父亲每每开玩笑用的两个字)。每次逛完糖球会,他们带着孩子,从杭州路那边坐227路车直接就回香港中路的家去了,每次怎么说也不肯再跟我们回来的。“想想你们家那么长的楼梯,我们就累”。他们打发我们的话也总是那么的千篇一律、简单明了。
等他们孙女上了初中,不用他们接送了,本以为他们可以到处游玩,幸幸福福安安稳稳享受老年生活了。好日子还没过两年,来我们家玩也还没有排上日程,父母的身体就接二连三开始出问题了。他们一路的求医问药遭罪,我们子女也陪着他们一路的担忧和心疼。自那之后,更爬不了我们家这个他们眼中“高大上”的楼了。
如今,老父亲走了已六个年头了,老母亲也渐渐地从失去老伴儿的痛苦中走出来了。可母亲更老了,这“高大上”的楼她光想想都打怵,更不愿意来我们家了。
过去,母亲逛商场买衣服喜欢去台东,那边的商店多还有她喜欢的利群商场。这些年,母亲受眼睛疱疹后遗症的折磨,逛不了街了。她的大多数衣服都是小妹买的,这次愿意让外孙接她来,她说好多年没来我们家看看了,也有好多年没逛利群商场了,她想让我顺便陪她去逛逛(我们家楼下就是——四方利群商场)。
在逛商场时,她才告诉我,这次肯来我们家爬楼的真正原因。
一是听说你们洛阳路带电梯的拆迁房分下来了,这里恐怕你们住不久了,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来这边了,借这个机会你爸来不了了,我再来一次,也就没啥事了。我猜母亲的意思是说没什么遗憾了吧?这个遗憾应该是,她和父亲一起走过的路,能再走一遍是一遍了吧?其实,不用母亲说,我心里也清楚,84岁的人了,又要好不让人背着,就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后真的也不允许她再爬这么高的楼了。
二是她外孙眼瞅着这一年半载的也要结婚了,趁她还能走两步,她想要两套合适的新衣服方便“见人”。你爸不在了,我替他见见,老头知道了一定高兴。这个见人,我猜应该是大外孙媳妇家的长辈们。母亲虽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但是我心里却酸酸的,真的有过了这村没有这店的感觉。
在试衣间,我发现母亲真的是老了,腿脚都有些僵硬不灵活了。在我帮她试穿裤子和鞋子时,尽管她一直担心我那开始“收费”的腰起蹲不行,但是她的动作却很慢了,已经跟不上她大脑想快的节奏了。
母亲自打年轻时,就是个心灵手巧非常要好的人,她穿的许多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或织的。后来,她做不动了,别人买的,穿在身上,她总觉得不是这儿差点,就是那儿不完美。其实,我们也都清楚这一点的。虽然她看到别人给她买的嘴里总是说着“好好好”,其实是没有办法了的无奈。这些年来,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自己出门逛街了,她不能再跟年轻时那么要求完美了。看到母亲在试穿衣服的过程中,虽有些疲惫之意,但精神头却极好。看到她选到了自己喜欢且舒服合适的衣服鞋子时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我心疼她平时总是尽量不对子女说“不”而勉强她自己凑付之余,也很开心。
怕她累,我们本来打算第二天带她去海泊河公园看看的,谁知当天下午睡完午觉,她就让我们带她去“溜达溜达”。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早点回家不打扰我们全家围着她转,所以才选择这一天行程安排如此满的。唉,这老妈啊,怎么能不让我心疼呢?又怎么不让我心里酸酸的呢!
那“高大上”的楼梯啊,并不因母亲老了爬不动了,而自己主动缩短一点。母亲自己调侃自己:“这一天,要不,不爬,要爬还来来回回爬两趟,我厉害吧?!”母亲的话虽然把身边的人都逗乐了,可是我心里却又莫名地酸酸的。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起来洗漱准备早餐用的食材,母亲也起来了,她要跟我去“大早市”看看。因为母亲是大名路小学的退休教师,虽然她住在市南区香港中路那边,但她的同事们许多都住在台东和海泊河附近,她们和母亲聊天经常说买这买那的市场就是海泊河早市。那个在她心里经常听同事们念叨的,样数多又新鲜又便宜且还大的早市啊,她置身其中后,笑呵呵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原来亓老师、崔老师、张老师……她们和你们就在这里买菜啊!”
我挑了一些母亲喜欢的也能咬动的水果和蔬菜,然后又牵着她的手一路看着光景回来。母亲看着我连背带拎还要牵着她,一直念叨着帮我拿几样。想起她在我们小时候,下班买了菜也是这样连背带拎,还牵着我们手的样子,我心里的开心远远超过了我身体上的累。何况这种累,还是那种多少钱也换不来的很幸福的,难得的累!
吃完早饭,她要走的决定一点也没有改变。也许,在母亲心里,女儿女婿家再好,也不如她在自己家里舒服自在吧?!
母亲坐着她外孙的车回她那个嘴里、眼里、心里的“我们”的家了。那个只有她和老伴儿才能算“我们”的家。带着我们的依依不舍,还带着她的开心和没有遗憾。
“妈,等那边装修完了,以后您就坐电梯上下楼了,到那时您就可以多住些日子了。”老公搀扶着上下楼的母亲反复承诺,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听着老公的话,看着老母亲爬楼吃力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心里不光有心疼与愧疚,还有……所以才会一直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