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生命,一个孱弱的孩子,要成长为真正的人,是要经历过很多劫的。或许自己不知,但父母会告诉我们,我们是在劫中长大的,因此,不能不感恩父母的呵护。
一
母亲总说我命大。常跟我唠叨一些以前的事,我也爱听,有时妻子不理解:“咱妈每次打电话,总爱说以前的事,每次说的一个字都不差,都背下来了。”我说:“这些事,可能就是她一辈子能记住的吧,年纪大了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母亲最爱唠叨的还是我小时候的事。
母亲说年轻时怀我的时候也不知道,就和父亲去帮姥姥家拉砖头。也没拉几块,到中午母亲帮姥姥做饭的时候,姥姥看到母亲的脸色难看,以为她和父亲因为来帮忙而吵架了。
“树荣,你咋不高兴啊?是不是和海生吵架了?”
“没有啊。”
“那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啊?”
“妈,我肚子有点疼。”
姥姥是过来人,马上紧张起来:“你身上多久没来了?(指月经)”
“已经超过几天了。”母亲还说以前她经期就不规律,没有往怀孕这方面想。
听到这,姥姥扔下围裙,饭也不做了,赶紧去本村妇科医生家问问。医生给拿了药并说:“吃了这个月,身上要是来了,就没怀孕,要是没来就说明怀孕了。”母亲吃了药,身上没有来,姥姥高兴坏了,赶紧让母亲卧床休息,啥也不让干了。姥姥让父亲自己回家,把母亲留下来养着,吃饭让小姨给母亲端到跟前。姥姥高兴的同时,也非常庆幸没有出事,要是一点没注意,可能就没有我了。
过了几天母亲回到家,奶奶说:“怀孕了还去帮你妈家拉砖头,幸亏没出事,要是出了事,我跟你妈没完。”
“那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我的月经都不规律。”
“就那,真出了事,你妈一辈子说不来话(理亏)。”
母亲每当提起这件事,就说我命大,说我是姥姥在土地爷面前求来的,命大着呢。因为当时母亲和父亲结婚两年才有的我,之前姥姥就去土地庙前许愿:“土地爷,求求你,你要是给我送个外甥,等满了月,我排场你。”等我满月后,姥姥特意请了响器(唢呐)班,摆了供品,在土地爷庙前吹了一场响器。
这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难吧,娘胎里差点有一劫。好在我命大,活了下来。特别感激姥姥一直对我的关爱,可惜她已经离开我十几年了,每当回忆起来,总能在脑海里浮现出她慈祥的面容,这是度过劫难的欣慰笑容,我铭记着。
二
母亲从怀孕也没有检查过,父亲说要带母亲去县城检查检查,看看胎儿是否正常。算什么检查呢?跟现在比起来连走过场也够不上,当时条件落后,没有B超之类的仪器,就是让医生用听诊器听听胎音是否正常。奶奶说她也要跟着去,当时也没有公交车,就算有,又怎么会舍得坐呢。父亲骑自行车带着她,母亲自己骑一辆自行车,当时可能人们对怀孕的重视程度没有现在高吧。都怀孕七八个月了,还能骑自行车,放到现在,一怀孕什么都不让干了。
医生检查一切正常。父亲带着奶奶在前面走,母亲在后面跟着。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几个人浑身都湿透了。走到县城北边卫校的时候,对面来了一辆大货车,好像是超车为了躲避对面的车辆,一下别到父亲了,父亲的手立刻被剌了一个大口子,自行车倒了,奶奶也从车上摔下来,吓坏了,嗷嗷地叫,像傻了一样。幸亏母亲在后面,没有被碰到。司机也吓坏了,立刻停车下来看情况。带着父亲到卫校包扎,奶奶吓傻了,呆若木鸡地跟着去,留下两辆自行车。母亲就一手推一辆在后面跟着,母亲每次讲到这,就说当时自己真傻,怎么就一下推两辆呢?就不会一辆一辆推?卫校门口是个下坡路,母亲推着两辆自行车,下坡地上又滑,呲一下就滑倒了,直接躺到一辆自行车上,另一辆自行车直接砸到母亲肚子上。每次听到这,我心里就捏一把汗,这就是要坏事的节奏啊!放到一般人身上,就没命了。
可能是真的冥冥之中有神保护吧,当时母亲并没有觉得有异样。卫校的医生说:“趁着这个司机还没走,你赶紧检查检查,别坏了事,等他走了就晚了。”
“我感觉没事,不用检查了,人家挣钱也不容易。”母亲根本不当回事,“咱也不能讹人家,就是感觉没有事,要是讹人家钱心里总不好受吧?”是啊,从小到大,父母给我们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与人为善。这是在娘胎里就接受的教育。万幸我又顽强地挺过来了,也是母亲伟大,保住了我的生命。
离我出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赶上收麦子。母亲说她照样每天跟正常人一样,挺着大肚子去地里铲麦子(当时没有收割机,我们那里收麦都是用铲子铲,其他地区用镰刀)。从地里回来还要做饭,奶奶烧锅,她和面擀面条,当时一大家七口人,都是劳力,每次都要和一大盆面。母亲挺着肚子蹲不下,就把面盆放在树墩上,跪在地上和面,放到现在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当时孕妇并没有特权。每次听到母亲讲这些事,都不禁潸然泪下。
三
出生后,并没有躲掉劫难。出生十天,就送满月酒了,现在基本都是满月后才送满月酒。当时送满月酒,姥姥那边去了很多亲朋好友,都要看看我,就把我从卧室抱到客厅里看看。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浑身滚烫。母亲坐月子不能出屋,父亲就拉着架子车,让奶奶坐上面抱着我去六七里地外的诊所看病。医生让父亲把我身上衣服全部脱掉,直接用手握住我的脚脖,让头朝下,用白酒给我洗全身,洗完把我直接放到条椅上打针,父亲看到这般可怜,禁不住落泪,还说要是让母亲见了,不得哭得稀里哗啦才怪。当时发烧不分时间,不管是大中午还是深更半夜,父亲就拉着奶奶带我去看病。
母亲说:“当时真怕你活不了,毕竟太小了。每次看病回来,我就赶紧问小蛋儿回来了吗?”
奶奶就吵母亲:“问的啥话啊?小蛋儿不回来,俺回来干啥啊?”真是命大,最后连续发烧半个月左右病才好。
随着成长,疾病并没有远离我。一岁多的时候,打乙肝疫苗,当时乡村医生的无菌观念并不强,我在接种后,胳膊上因为感染鼓了一个小包。父亲就去问村医怎么回事,那村医说是正常现象,说是就得让它发发,父亲信以为真就没再管。正值冬天,穿的衣服比较厚,平常也看不出来。过了大概有半个月,一天晚上睡觉,母亲给我脱衣服,一看胳膊上的包有鸡蛋黄大小了,才意识到严重了。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带着我去邻村口碑比较好的一个村医那看病,父亲不让母亲跟着去,就怕她看到受不了。到地方,那医生一看就说:“怎么这么严重了才来,这里面都溃脓了。”然后他就给消毒,让父亲抱紧我,特别要夹紧我的胳膊,不准乱动。拿着外科剪刀,“咔嚓”一下直接把包给剪了,“噗呲”一下,一滩白脓带着血丝就出来了。我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当时年纪还小,记忆并不深,只是每次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个诊所原来的面貌,至今那个诊所还在。脓流出后,胳膊上出现一个大洞,随后,医生拿着刮刀,把洞里残留的脓液给刮干净,我疼得一直“哇哇”大哭。但是医生并不手软,很快把里面的脓液刮干净了,然后放进去一条长长的药捻子,再用纱布包着洞口。父亲后来跟母亲说:“幸亏没有让你跟着去,不然你真能哭晕过去。”随后,连着换了几个月的药捻,胳膊上的大洞才长好。小时候,经常住在姥姥家,在家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去换药,在姥姥家时,姥爷带着我去换药。至今,胳膊上还留着一个蛋黄大小的疤。
这个疤痕,是我的生命印记,我不会嫌身体有这个疤,因为让我铭记着我长大的不易经历。
四
一直到上小学都平安无事。到了三年级,手腕长了一个小包,不疼不痒,一弯手腕就鼓起来,手腕伸直就不见。父亲心里一直膈应,就带我去卫生院看,医生一看说是腱鞘囊肿,当时听成是“见效囊肿”,医生说不是大问题,动个小手术剜掉就行了。随后,医生给小包上打了麻药,让父亲给我按着手腕,拿着一根挖耳勺样式的手术刀,就开始挖起来。虽然打了麻药,但还是很疼,就听到“格次格次”的响声,那是手术刀跟骨头摩擦的声音,我猜测。大概二十分钟,医生说挖干净了,整个手术中,我没有吭一声。手术结束,额头上已经满是豆珠大小的汗滴。当时还碰到同村的一个妇女,带她孩子去看病,回去她跟母亲说:“你家的孩儿真坚强,手术那么疼都没吭一声。”母亲听了,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手术后,以为就好了,没想到五年级的时候,它又鼓起来了。父亲就带我去县医院看,这次母亲也非要跟着去。当天,我们坐公交车到县医院,找了一个年纪很大的医生,应该是个专家,头发都白了,看着有七八十岁。那医生说:“小伙子,来,把你的手给我,我看看。”我把手给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用大拇指非常用力地摁住我手腕上的小疙瘩,大概摁了有一分钟,边摁边转动手指,我疼得直跳。然后松开我的手说:“再看看还有没有?”我一看果然下去了。他说:“这就是个腱鞘囊肿,不是啥大问题,我再给你开一支药膏,回去每天抹三次,抹的时候来回按摩按摩就好了。”自从他给摁下去后,一直没有再长,我们都非常惊叹他的医术,后悔没有早点找他看。自从手腕上的腱鞘囊肿好后,再也没有生过大病。
人吃五谷杂粮,这一辈子总会生病。人生的路不是一帆风顺的,苦难疾病也伴随着我们成长。虽然让我们痛苦,让我们流泪,让我们痛恨,但是受过苦难的洗礼后,我们才知道健康的重要性,才会一步一步地不断成长,犹如小树苗一样,经过风雨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每当母亲说起我的命大,我就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少年英雄,厄运总会逢凶化吉的,我相信。我还知道,所有的坎坷都会过去。长大之后,这些从小的遭遇,仿佛都轻淡了,我相信,今后就是遇到劫难,我也不会勇往直前,破劫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