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在山中,习惯了,在大山深处慢慢游荡。
山中的蝴蝶、鸟雀,我都认识。山村里的人们,都认识我。
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个性和脾气。恬静的,大大列列的,孤独的,阳光的,瘦瘦弱弱的……
在山中,忍不住被一朵花,一群喜鹊,一段山岭,一个村庄诱惑。所以我一次一次走进山中,只为与花草虫鸟接近,只为看看,再看看隐蔽在山中的那些村庄。
这几年,许多村庄,砍瓜切菜般消失了。
大势难违。
昨天,在大山中遇见一个村庄。村庄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
推门进入一家庭院,只见院中央还堆着一些柴禾。街门口还搁着一套牛车。窗檐下还挂着一些农具。从窗户上看进去,大炕上还铺着炕席。
一切都是人们刚离去时的模样。
看样子,那些离开的人,时刻准备回家。
院中一棵杏树,结满红杏。看到杏树,想起那句古诗“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已发旧时花。”
在当下,好似每只蚂蚁,每只鸟,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忙。
也许,为了生计,许多村庄与居在村庄里人,只能分道扬镳。
山里的这些村庄和我好似有许多说不清楚的情感联系,我一直想用经常用来写诗的文字,把山里这些村庄,村庄里的人和事梳理一下。文字虽有点单薄,但不会让你太失望。
1
青圪塔,多么朴素的名字。
破颜,旧貌,因山就势。
小院、小路,小花、小草。
高低错落,十分妥切。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村里人都走了,街道上刹那间站满小花、小草。
隐隐绰绰一条小路,一路招呼我爬到村庄最高处。站在此处,村庄与山川,空旷而荒凉。
成千上万朵野花,掏出蛮像一座山的花香。
青石板小巷,有些高低不平。这里曾走过村里的人,羊,牛,驴,马,骡。
今天,蹲在小巷深处,人呢?羊呢?牧人呢?
一个村庄,人走了,为野草腾出了地方。
大街小巷,只见一群一群蝴蝶飞来飞去。
昨天以前,也许是几个小孩,在这里嬉闹。
也许六七个老人围坐在这里晒太阳,拉闲话。
人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瞬间都走了。
有人说村庄有点空了。
空与不空,你看房顶上,大街上,墙壁上,院里面,甚至一堵墙上长满了花草。
野蜂和蝴蝶,一片欢呼。
你在空无一人的村庄呆过吗?你在空无一人的街巷走过吗?
一个村庄,有人们割舍不下的老房子,老邻居,老日子。
今天,只有我在空空的大街上逛来逛去。我的心,和这个村庄一样空荡。
2
角川村,隐居在深山里。
角川村,四面八方,山岭和山岭拥拥挤挤。
我去年来时,它还好好的,今年春天,我又来了。
驻足观望,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一片废虚。
我知道,我来晚了。
一个村庄,只剩下残墙断壁,几棵树,一个老戏台。
或许是人们对一个村庄彻底失望,去寻找更好的去处。
我,不会嫌弃它。在这个春天,我打算去大街、小巷走走,看看。我战战兢兢,慢慢走,生怕踩疼为我们遮过风挡过雨的石头,木头,砖头。
以前,一根椽,一片瓦人们都不舍得丢弃。
今天一个村庄被丢弃在这面坡上。
整个村庄,太寂寞了,看不到一丝春色。
成片成片平展展的土地,全都荒弃了。山桃花,灯盏花,蝴蝶兰,蒲公英,百合无拘无束开满大地。
老房,老院,飘着的白云,湛蓝的天空都被丢弃在这里。
燕子低飞,寻不到旧家。
我们曾经居住的地方,花草成了主人,风成了潜在的导演。
一群老人,闲时常坐村口,聊天。吹风。每次我从小路上走来,一只狗一叫,全村狗都叫起来了,老人们都向我瞭望。这是昨天的故事。
今天,狗们,人们都不知去向。
家是一个好地方,没有了家,人们只能到处去流浪。
角川,一个走过唐宋元明清的村庄,就这样消失了。
3
神堂湾村在一面斜坡上。我一段一段往上走,坡野蹿起一群羊。牧人看到我像看见亲人,主动搭讪,主动递烟。
他,我,一群羊。站在草坡上,唠嗑。
他说自己的羊和狗,说村里留下的三两个老人。
他的一声吆喝,一个痴笑,一句老歌,没人在意,没人回应,没人关注。
他骂山,骂水,骂羊,骂狗,骂树,骂花,骂草,骂自己。
他心里好似存留着一吨两吨的孤单和寂寞。
我和他站了好久,听他说了好久,骂了好久。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旱情。因此,我对这个村庄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我怕站久了,脚下会生根。临走,他送我满脸笑意。
神堂湾,沟沟梁梁,东一家西一家。老杨树,老柳树,老井,老路,老院,老房子。幽静闲适,随意自然。
神堂湾树多。
人走了许多年,树依旧站在院内、门口、院墙外、街口、小巷。有人回来,见到树,像见到故旧亲人。他们蹲坐在树下发发呆,他们抬起头看看,他们绕着树转一转,好似与这些树,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情要抒。
一群羊在斜坡上撒下的一粒粒羊粪蛋,都是为我这篇文章添加进的字和词。
神堂湾,它的美是朴素的,筒单的,笨拙的。是一炷炊烟,是一坡狗尾草,是院门口的瓶瓶罐罐,是一片落叶,是大片大片的阳光,是羊“咩咩”的叫声,是牧人的一声呐喊,是街边路边可以随意打开的一朵小野花。
左看右看,神堂湾的神情确实有点破旧苍老了。
隔段时间,我得再来看看。也许它们,他们的样子更为孤独,沧桑。
4
中午,疲惫了半天的人们,托着粗瓷大碗,蹲在大门囗,盛满笑声,闹声。麻雀在旁边溜达。母鸡下蛋了,“咯大咯大”叫个不停。有人在打鸡,有人在骂狗。
坡上的驴嗓子痒痒了,对着远山远岭叫了几声。整个村里的驴忽然来了情绪,全叫了起来。
这是我记忆中的石凤沟。
石凤沟,差不多每年我要来几次,我在山岭、山坡、幽谷、石滩、草丛,莽林,静静地走走。也许像蜻蜓点水一样。
在沟畔的一片小树林,我愣愣地坐上半天。吹风,晒太阳,享受一下恰到好处的“安静”。这里地形地貌较为独持,丹霞地貌,沟深坡陡,地形复杂。一条路起起伏伏,连山接岭。
淡了。远了。
也许明天,后天,这个村庄会消失。你看那平平仄仄的老街上,大路和小路上,门口和院落里,长满杂草。
许多人走了,这个安静的村庄,更安静了。在村庄里转一圈,见不到几个人
老院老屋像老人。那残破和陈旧,像唐词宋词里陈旧的词语。我站在这里,不能克制,心里有点难过。
一直想找一个春天,在石凤沟小住一阵。倘若能默默隐居在此,在坡岭上种点五谷杂粮,喂一匹马,养几只羊,闲时赶着一群羊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逛逛。挺好。
“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
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5
青见梁,人们都走远了。
去年我来时,虽然村庄里空空荡荡,整个村庄还没有消失。
今年我又来了。整个村庄只剩下三孔窑洞,一盘石磨,几个腌菜缸。
野花野草站了一坡一梁。这一坡岭的花香鸟语,凝聚着诸多情思,点燃了我不能克制的多种情绪。
我爱,今天坡岭上细碎的阳光。
我依恋,开满野花野草的青石板小院。
远望,地埂上,一树一树粉红。走近一看,啊!桃花。
还好,一棵桃树,没有忘记开花。
今日阳光明媚,诸事皆宜,我要在歇停的山坡上,动用一首古诗抒抒心情。
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
日暮风吹红满地,无人解惜为谁开。
唉!一个村庄,只剩下一片寂静。
临走,我吩咐树上那几只喜鹊,一定给咱照看好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6、后面的话
老白,角川村人,他临时搬迁到邻村居住,可是老有搬回去的想法。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有一次正好有人进去办事,他非要随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沧桑的脸上,瞬间增添了笑容。自己也说不清楚回去有什么事,只是想回去看看,看到山沟沟,老街,老树。他还顺手捡回两件旧农具,就像带回几件奢侈品,就像带回许多熟悉的,沉甸甸的“旧”时光。
前几日,附近村里的一对老夫妻,来村里磨面。他们描述了一下村里的情况。村里只剩十来个人了,都是老弱病残。因为村里人少了,显而易见卖东西的也不去了,生活更不方便了。买点日常用品,也得出门或者托人去办理。心里更觉得无助。
日子过得太无聊,他们几个老人,喜欢每天坐在村口的鹅卵石上,看着进村的那条路,好似在等人。许多时候,他们只等来天上挂着的星星和月亮。
可想而知,他们不喜欢这过于清静的日子。有时候半天没人说一句话。好似生活里只剩下风吹草动。
看到这些村庄,“如同触摸到一个老人……那不断冷下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