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会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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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田（准确地说是高产田）的所用物质全部准备妥当，第二天一早陈清水便带着肖秘书一起来到试验田。
这时各村选派的播种能手也相继来到现场，社长马振山把人们召集到一起开始讲话，他说：“同志们，这一片土地是我们公社的小麦高产田，下种数量不同于其他地块，每亩至少二百斤。记住，不少于二百斤，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这是上级的要求，任何人都不能更改。别的地方去年就这样做了，小麦取得了大丰收，亩产达到一两千斤，有的地方还达到上万斤，是真是假不好说，反正产量提高了。你们在场的都是我请来的播种高手，开多大的耧能下多少种你们都明白，不用我多说。再强调一遍，播种每亩不能低于二百斤，这是重中之重，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下面就请陈书记讲几句话。”
陈清水摆摆手说：“我没有什么可讲的，开始干活吧。”
陈清水说完人们便各就各位开始了行动。
陈清水选中了一位摇耧手跟着观看播种情况。他发现这位摇耧手已把耧门开到最大，那麦种顺着耧门口一轮轮播撒到地里。再看其他摇耧手，做法也是一样。陈清水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心想，这哪是种地，纯属胡闹，几百斤粮食扔到地里，别说明年小麦取得大丰收，就是不绝产也就谢天谢地了。这是种庄稼，不能瞎胡闹，以前怎么种还是怎么种，一定要回到正道上。想到这里，陈清水叫住了摇耧手，对他说：“赶快停下，不能这样糟蹋种子了，抓紧关上耧斗门。你要掌握住，每亩地播种 不能超过五十斤，否则那就是瞎胡闹。每亩五十斤也是超常规的，效果都不一定好，按照正常情况每亩也就三四十斤，这也已经不算少了。这数量还得是晚播的地块，早播的地块也就二三十斤就够了。后面你们这把耩子就按照我说的每亩不超过五十斤播种，到最后看看到底哪种办法收的粮食多。”
摇耧手说：“陈书记，马社长不是要求每亩地播种不得少于二百斤吗？他要是发现我们没按他的要求做处罚我们怎么办？”
陈清水说：“你们觉得在这里谁说了算？就按我说的做，有事我负责！”
摇耧手点点头说：“好的，听书记的。”
就这样一块试验田有些区域下种二三百斤，有些区域下种五六十斤。不过马社长和陈清水两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因为马社长没发现陈清水这边的情况，他以为播种都是一样的。
陈清水的行为是冒险的，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他不忍心把几千亩良田给荒废了，更不忍心把几万斤粮食白白扔在地里。他早就断定不合理的密植最终将是颗粒无收，功夫白搭，粮食白扔。自己的做法尽管与当前形势相悖，可最终结果是不但节省了一部分种子，还保证了明年小麦多少能有所收获，老百姓不至于守着土地挨饿，应该是功大于过。
太阳很快升到了中午，村里食堂派人送来了饭菜。陈清水招呼地里所有人抓紧停下手中的农活前来打饭。人们听到喊声也一个个来到地头上。陈清水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各自打了一份儿饭，按照规矩每人又从衣兜里掏出两角五分钱交给伙夫。这是纪律，领导干部下乡不能随便吃老百姓的饭菜。
人们很快吃完了饭，然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了播种。这中间人们没顾得上休息，一直到太阳落山。
收工时间到了，地头上还散落着许多敞开口的麻袋，里面还有不少粮食，地里还放着许多农具没有收拾。陈清水说：“都放在原地吧，没人拿。如今社会风气一片大好，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地头上的粮食农具不会有人动，都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早早起床。咱们大干几天，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好吧！”人们说，“那我们就空手回家了？”
“都走吧，没事的，明天来看看什么都少不了。”陈清水说。
陈清水说得没错。第二天人们早早来到地头上，仔细查看了一遍东西，发现的确什么都没少，人们伸出了大拇指不住点头。
就这样几百口人热火朝天地大干了五天几千亩土地全部播种完毕，陈清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头看看播种完的地块，不知为什么，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反而生出一阵不安的情绪，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具体是什么不好的事儿他也说不清。
陈清水和人们一起离开高产田，随后他骑上自行车围绕全公社地块转悠了一遍，他发现有很多地方的麦苗已经出齐，心中多少有了一丝安慰。可再仔细看看麦苗的稠密度，愁云又袭上眉梢。看那麦苗的根棵与水稻秧板田不相上下，密不透风，撒土不漏。陈清水又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就这播种模式明年小麦能有丰收鬼都不信。
陈清水不停地叹气，他决定等到县委召开会议时一定要把这事反映反映，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力劝领导尽快终止这不合理的种植模式，回归常态确保庄稼能有一定收成，让老百姓能有一口饭吃。
陈清水在外转悠了一圈又回到公社驻地。巧得很，第二天县里就发来了通知。通知上说，全县范围内的秋种已基本结束，县委决定趁此农闲时节召开一次三级干部会议，总结汇报全县成立人们公社一年来取得的成绩和经验教训，并安排部分公社党委书记和有代表性的生产大队一把手在会议上作工作发言。
会议定在十月二十号召开，陈清水作为临泗人民公社党委书记、县委委员第一个被安排在大会上作典型发言。
十月二十号很快到了，三级会议正式在县委大礼堂召开。县委书记首先作工作报告，接着是宣传部长带领三级干部学习中央文件。第三天会议便安排各级代表在大会上做典型发言。
陈清水是第一个走上主席台做发言的党委书记代表。他在发言中对农村人口大搬家、吃大锅饭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颇有微词。然后他又对高产田小麦过度播种表示了不理解，并对夸大粮食产量表示了怀疑，说报纸的宣传很不合实际，不能轻易相信，报纸助长了浮夸风，对农业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令人痛心。现在人们又盲目跟风，种地脱离实际，违背客观规律，一亩地播种几百斤，这样庄稼根本长不成，更别想粮食产量会有上千斤，甚至上万斤，不绝收就已经很便宜了。如果这种歪风现在不刹，任其发展，将来国家农业会面临全面崩溃。
陈清水的发言太过锋芒毕露，句句触动在场的所有人的敏感神经，尤其是县委书记邱爽，只见他脸色铁青，嘴唇不停发抖，几次抬眼看看陈清水，意思是让他尽快结束发言。
陈清水没有注意县委书记的表情，发言继续。这时县委书记邱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打断了陈清水的发言，说：“陈书记，你不要再说了，回到座位上去吧，我来讲几句。”邱爽说，“同志们，你们刚才都听到陈清水的发言了，感受如何？我觉得你们和我一样，心里都会极不平静，并且还捏着一把汗。陈清水的发言不合时宜，也是极不正确的。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也可能是真话，但决不是好话。他的立场有问题，对当前的农村工作很不利，会产生很严重的负面影响。陈清水作为县委委员、临泗人们公社党委书记能说出这样的话，能以这种口吻评价当前形势是很危险的。在这之前我们县委已经听到过人们对陈清水的揭发，说他在下面经常发表对形势不满的言论。可鉴于他对党的工作一贯认真负责，在群众中间又有很高的威望，我们领导不打算对他进行处分。可他一直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天居然在县三级干部会议上公开发表不满言论，这次就不再迁就与他。我代表县委作出决定，撤销陈清水县委委员、公社党委书记的职务，另派他人前去接任。”
会场上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邱书记的决定犹如晴天霹雳，陈清水听后一阵耳鸣，惊得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结果，自己大半生对党的工作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结果竟然因为今天的发言而被领导撤职，真是凉心呀！陈清水想，自己说的都是实话，都是为老百姓负责的话，领导不该不理解，给自己撤职处分是不是太过严厉？陈清水想不明白，更不甘心，他打算问问邱书记这是为什么。可他抬头看看邱书记，只见他一脸平静，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会议在正常进行，后面的代表依旧上台发言。陈清水看看这形势不再打算发问了，更不愿扰乱会场秩序，他把委屈埋在心底，然后默默离开会场，接着回到宿舍打起背包向汽车站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