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之死

小麦收割完了，接下来就是深翻土地灌水插秧了。

这时节最可怜的就是生产队里的骡马和耕牛，它们没黑没白地拉犁深耕土地，接下来便是拉耙荡平水中稻田，俗称汇稻田。这汇稻田是最苦最累的农活，牲口们沉重的身体陷在淤泥里就靠着四只蹄子支撑，身后还要拉着沉重的耙床在泥水里来回走动，目的是把水中的硬土块碰碎荡平，以方便插秧。

一些年轻力壮的牛马还好，它们有力气，干累了稍微喘口气还能继续干活。可那些年老体衰的牛马，它们体力有限，有时一块水田的农活都干不完便累倒在泥水里再也爬不起来。任凭号手如何用皮鞭抽打甚至用棍棒敲击，它们就是不起。因为它们体力耗尽，无力再站起身来。只是牲畜们不会说话，不能表达感情，只会在痛苦的时候不停地流泪，并用乞求的眼睛看着主人，然后摇摇头呼呲呼呲喘着粗气。

这样的场景每年插秧的时候都会发生，许多人看到后都是心酸不已。可又有什么办法？当时国家经济不发达，工业技术落后，缺少农机，更没有专用的汇稻田的机械，汇稻田只能依靠牲畜，能干就得干，不能干拼着命也得干。如果累了就歇着，就趴在稻田里不起来，那稻田要汇到猴年马月？水稻还种不种？饭还吃不吃？

这天曹知礼在西坡里巡视，他来到二队稻田不远处正看到有好几个人挥舞着皮鞭和棍棒抽打一头老黄牛。曹知礼明白，又有老牛累倒在水田里不起了，可猛打不是办法。他快步走过去大声喊：“别打了，都赶快住手，让它喘口气，歇一歇。老牛已经累得够呛，已达到生命极限，不然它不会趴在水里任由你们抽打。你们不知道吗？老牛是最忠实的动物，它只要有口气能为主人效力，它就绝不偷懒磨滑。它今天趴在水里不起，就是因为它起不来了。都快停手吧，不能再打了。老牛本来老了，力气弱了，你们再把它打残，那以后它就更不能干活了。”

这时一个手拿棍棒的中年人说：“我们今天就是想把它打残，不再指望它干活了。老黄牛趴在水里不起的事已经发生好几次了，不要再叫它受罪了，让它早早死了就杀了它分肉吃。”

“胡扯！”曹知礼生气地说，“你们不知道宰杀耕牛违法吗？要受处罚的，严重的还会蹲监狱。”

“我们知道呀！那怎么办？这头老牛实在是不能再出力了，这已经是第四次卧倒不起了，已经耽误了不少活了。季节不等人呀，不能耽误插秧呀，不打它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生产队能用的牲口就这么几头，你说怎么办？”

曹知礼说：“好办，你们几个就不要再打老牛了，让它在水里趴一会儿缓缓气。我们替老牛干。我看你们几人都有力气，快把老牛的牛套卸下来用人拉耙汇田。眼下全国农业都在学大寨，大寨人的精神就是肯吃苦的精神，他们劈山造田受了老大的罪，人家都不泄气。咱们拉耙汇田比起大寨人开山造地轻松多了。老牛不能再干活了，我们就不再指望它，我们干。”曹知礼说完脱掉鞋子，然后挽起裤腿就准备下田。

手拿皮鞭的人看到曹知礼的动作赶紧走过来拉住他的衣服说：“曹书记，你可不能下田拉耙，你知道你多大岁数了吗？五十多了，下田拉耙的活不能干，你要累出毛病来那就是大麻烦。你可以指挥我们干，不用你亲力亲为。你放心，我们肯定能干好。”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很快人们卸下了老牛的套索背在自己身上开始了人工耙田。曹知礼看后点点头，然后向人们伸出了大拇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农业学大寨鼓舞了当时农村所有人。中国农民为祖国的农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农民们为了抢收抢种，为了提高粮食产量，他们可以背上牛套出牛马力，没人算吃亏账，也没人怀疑集体制度的优越性。

曹知礼离开第二生产小队的稻田又走向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劳动现场。他一边指挥老百姓干活，一边还亲自下田参加劳动。太阳就要落山了，社员们开始收工，曹知礼这才转身回家。

曹知礼今天累了，他吃过饭洗洗脚准备早早上床睡觉，谁知二队队长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家来，他刚跨过门槛就大声说：“曹书记，不好了，我们队出事了。中午那头趴在水田里的老牛马上就要死了，怎么办？我们是否可以趁着它还有一口气把它杀了分肉给社员们吃？还是等它死了把它埋葬？我的意见是把它杀了，眼下农活正是最消耗体力的时候，人人都需要吃点好东西补充身体。”

曹知礼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能杀，眼下正是大忙时节，这节骨眼上不能宰杀牲口。一旦把牛杀了让上级知道将要追究责任，他们不问你这牛该杀不该杀，只知道你把耕牛杀了把肉分吃了就是犯法，事情就严重了，到时你百口莫辩。别杀了，等老牛自己死了就把它埋了吧，啥事没有。再说了，我们也讲究点人道，老黄牛给我们出了一辈子的苦力，到头来老了，不能干活了就被主人宰杀，咱于心不忍。回去吧，道理向社员们讲清楚，不会有人抱怨。”

二队长听后说：“说的有道理，我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老牛不能干活了就趁着没死杀了它。听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对。好，我回去向社员们认真解释，这牛肉吃不得，如果真是馋了咱就杀两头猪解馋。”

曹知礼说：“牛肉的确吃不得，活牛更是不能杀，不要再惹事了。公粮有土的事刚刚平息，咋就消停消停吧！”

曹知礼说的没错，那年月耕牛肉真是吃不得，搞不好就会犯大错。当时国家对耕牛马匹等有严格的保护措施，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随意宰杀。就是牲畜出现了意外，也必须报请上级核实后再行宰杀。

最终老黄牛死后被埋在了大头园子里。这下可好了嘴馋之人，他们就在老牛埋葬的当晚就拿工具把老牛尸体挖走了。

老牛尸体被盗，有人立刻汇报给了大队。曹知礼听后摆摆手说：“偷走就偷走吧，烂在地里也可惜。人们嘴馋了偷挖死牛肉不犯法，没必要追究。再说了，我们已经交上级备案了，没人管了。”

其实扒死牛肉吃的人没有外人，全是第二生产队的社员，并且不是一两个人，是五六个人。对这种事完全可以听之任之，所以曹知礼选择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