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梅花
曹济南
我的客厅里挂了四块湘绣精品条匾,分别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实话实说,我最喜欢其中的那块梅花匾。我记不清多少次品味过它:一截苍老粗大的梅树杆,斜伸在画幅下方,苍老的树干上有一根拇指大的粗壮虬枝,虬枝上再生长众多参差不齐的小枝,大小枝条上缀满粉红蓓蕾和绽放的五彩花朵,生机勃勃,惟妙惟肖,很是养眼提神。更养眼提神的是图画左上边空白处用黒丝线绣着两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字的下方虽有一个长方形的红印章,但看不清书法者的名字,但从字体的遒劲活泼,章法的恰到好处来看,应该是位书法界的名家,不然也上不了这饮誉中外的湘绣精品。那两句诗我知道是北宋诗人林和靖的脍炙人口的写梅佳句。
望着这块湘绣梅花条匾,我的思绪便飞到了家乡的老屋,眼前便幻化出老屋前面的两株巨大的古梅树。
因为我的老家屋场前面有两株巨大的古梅树,所以叫梅树湾。两株古梅栽于何年,已无从考证;但何人所栽,却代代相传,说是一个叫梅仙的祖辈所栽,因为他的名字叫梅仙,祖太婆的名字叫梅花,两人同心同德地都爱梅,庭前屋后都种有梅树,这样算来,这梅树至少有三百多年的阅历了,苍老粗糙凹凸的树皮和两人合抱那么大的树干可以让人相信。进屋场的路边左右各一棵,有趣的是,两棵梅树下面都有一口清水池塘,将千姿百态的梅树梅花梅子倒映其中,常有喜鹊、麻雀或其他鸟儿落在梅树枝头,也倒映水中,这样就形成了“塘上横柯,鱼戏枝头鸟宿水”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情画意,见者叹为观止;同样有趣的是,它们各自长出一根巨大的枝桠横在路的上空,像是要争夺路上的空间,更像是两人伸出手臂热情握手,这样路的上空便梅枝交织,形成一道梅枝覆盖的拱门,大家便叫它梅花门。每当梅花绽放,或梅叶葱茏,都蔚成奇观,给屋场以无限生机,令人赞叹,令人艳羡,于是梅树湾便远近闻名了。
我生平认识的第一种树是梅树,爬的第一种树是梅树,认识的第一种花是梅花,吃的第一种果是梅子。小时候,那两株梅树是我的快乐和幸福。在梅花绽放的时候,我会爬到树上去折花枝,拿回家去给母亲,母亲把花枝送到鼻子尖闻了又闻,说好香啊,便把它们插在长颈玻璃瓶里,放在书桌上,房子里顿时有了生机,有了芳香,有了春意。母亲还说,你看梅花是五个瓣儿,象征五福,我们家是五福满屋了。梅子黄了的时候,我便猴子般地爬到树上,拿一个竹枝做成的钩子,去摘梅子。黄梅依然很酸,吃多了,牙齿就软了。母亲便把梅子放在滚水里烫一烫,然后拿去晒干,晒到八成干,便擦盐拌糖和苏叶,再晒干之后便成了有点酸有点甜有点咸有点香的梅子干,还未入口,便津液顿生,让我吃了还想吃。当然母亲不仅把制作的梅子干分享给乡亲们,而且把树上摘的鲜梅子也会分享给乡亲们,乡亲们说声谢谢,她便笑歪了嘴巴。
后来,年龄大了,关于梅树梅花梅果的听闻多了,关于梅树梅花梅果的诗文也读得多了。
我知道了成语“青梅竹马”的典故。
这个典故出自唐李白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每每见到这个成语,便会想起与我是“青梅竹马”的那两个女孩子,一个远在新疆,一个遥居海南,她们会想起我吗?
我知道了“望梅止渴”的故事。
第一个是大家较熟悉的曹操的故事。曹操在行军途中,方圆数十里都没有水源,士兵们都口渴得要命,以致军队走不动了,于是他传出命令:前边有一大片梅子林,结满了累累的梅子,又酸又甜可以解除口渴。士兵们听后,嘴里都流出了口水,都想快点找到梅子林。聪明的曹操便利用这个机会把士兵们带领到了前方有水源的地方。”
第二个是大家不太熟悉的隋炀帝的故事。隋炀帝沉迷酒色,患有渴病,口干舌燥,形消骨立。几位御医也没有把他治好,便让御医们见阎王去了。有大臣打听到有一位号称“妙手回春”的民间医生,便下旨叫他去治。民间医生接了圣旨后,吓得魂不附体,他本无什么真本事,纯系吹牛骗饭吃,他想这下死定了。这时他有个会画画的朋友对他说,让我代你去吧。民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替他去死的朋友?但朋友态度坚决,而且还很自信地说,我不会死,因为隋炀帝的病我能治好。
于是画师冒充医生为隋炀帝看病。为隋炀帝按脉后说:“皇上龙体欠安,是真水不足,而龙雷燥火上升,这病不是草木金石的药能治,需宽容十天,待我去求一仙友,取来天池之水,方灭得龙雷之火。为防泄漏天机,望皇上这几天一定要独居一室。倘感寂寞,我有画两幅供皇上观赏。”隋炀帝点头准奏,接过两幅画。独居一室后,将画挂在墙上一看,一幅是“梅林”,另一幅是“雪景”。当隋炀帝看着“梅林”的梅树上累累梅子时,便想起梅子的酸甜滋味,唾液横生,口渴舌燥渐消,而看到那“雪景”时,只见大雪纷纷扬扬,万树披白,大地铺雪,便觉寒意袭来,烦欲心火大减。画师十天后进宫拜见隋炀帝,隋炀帝笑曰:“爱卿这两幅画真好!朕每天观赏,病好了一半,如再喝下你取来的天池水,恐怕再有十日病会痊愈了。”画师指着两幅画奏道:“皇上望梅林思青果,口生唾液,不停地咽下,能浇灭身上的龙雷之火。这就是天池之水。雪景使身上感到寒冷,心火不再上升,病情便好转。皇上继续独居,朝夕赏图,静心养神,不出月余,龙体大安。”隋炀帝大喜,果然到期病愈。
想不到望梅止渴还能治病,难怪我家祖辈要栽梅树于庭前屋后,不仅在百花凋零的深冬季节,有灿若红霞的梅花可以欣赏,有暗香沁入心脾,使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而且能望树上青梅,顿生津液,有益于健康,乃养生的神果,可惜很多人不知道。
我知道了许多著名的咏梅诗词。
唐代的黄櫱禅师的《上堂开示颂》:“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诗中的“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后来被人们改为“不经一番冰霜苦,哪得腊梅放清香”。这是用梅花励志的名句,不知多少人学习梅花精神,受到鼓舞,经受艰难困苦的考验,在学业、事业上取得成功,获得鲜花和掌声。
宋代陆游的《梅花绝句·之三》:“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诗人用情景交融的表达技巧及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形象生动地描写风雪中的梅花傲骨凛然、气节高坚的品格,诗人当然是借梅花自况,表现自己在严酷的坏境中保持气节的坚强意志和信念。
宋代卢梅坡的《雪梅》:“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这首诗耐人寻味,将梅花、雪花、吟诗三者联系起来,认为三者缺一不可。梅雪争春,雪因梅,透露出春天气息;梅因雪,显现出高洁的品质,二者相得益彰,但没有诗人欣赏而写的诗作,也就没有雅韵了。可以看出诗人赏梅、赏雪、吟诗的痴迷精神和高雅的审美情趣。
元代王冕的《白梅》诗:“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此诗盛赞梅花冒着冰雪开放,不混迹于桃李的芳尘之中,在冰雪之夜灿然绽放,弥漫清香,让天地迎来温暖的春天。梅花形象何等圣洁,梅花精神何等崇高伟大。
清代陈焕的《梅花》诗:“云里溪桥独树春。客来惊起晓妆匀。试从意外看风味,方信留侯似妇人。”含苞怒放的梅花,让人产生多少神思遐想。梅花在诗人眼里好似一位住在山里的绝代佳人,她看到远方的客人来了,“惊起晓妆匀”,喜迎雅客,嫣然含笑,风韵摄魂。
在多如牛毛的咏梅花的诗词中,最令人赞叹的是一代伟人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首词上阕主要写梅花傲雪斗冰、不惧严寒绽放的美好身姿,描写梅花的美丽、积极与坚贞;下阕主要写梅花的精神风貌,表现了梅花对春天充满信心和谦虚的风格。全词塑造了梅花俊美而坚韧不拔的形象,鼓励人们要有威武不屈的精神和革命到底的乐观主义精神,给人鼓舞,催人奋进。
我知道了梅花的荣誉和象征意义。
梅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之首,与兰花、竹子、菊花一起列为“四君子”,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以它的高洁、坚强、谦虚的品格,给人以立志奋发的激励。在严寒中,梅开百花之先,独报天下之春讯,美丽绝俗,而且具有傲霜斗雪的特征,是坚韧不拔的人格的象征。梅花美,美就美在梅花的风骨清高,仙姿神韵。
我知道了梅花的香是一种暗香,因此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烩炙人口。所以只有在你心无杂念、聚精会神赏梅时,梅花的芳香才会向你释放,才会沁入心脾,才会神清气爽。
综上可知,梅花已不只是一种花,而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一种文化,一种滋养中华民族崇高气节和美好品格的文化。
我想,白雪总会融化,渗入大地,梅花也不会留恋枝头,当芳菲散尽,便在寒风中最后一舞,翩翩落下,覆盖在残雪或泥土之上,然后“零落成灰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看来,梅花的最美,不在她傲然绽放的一瞬,而在她微笑着告别、潇洒飘落的瞬间。于是想起“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佳句,感谢诗人品出了一个发人深思的哲理!
但是后来,老屋前那两口清水池塘填成了生产队的稻田,梅树影响禾苗生长,在母亲的恳求和眼泪中叫它西去了。
后来,生产队谢幕了,梅树又葱茏了,那是母亲手栽的。
再后来,脱贫攻坚的第一书记带一帮人来到了梅树湾,说要把我们村建成搞旅游的“梅花村”,还要建“梅子美食加工厂” ……
现在,“梅花村”和加工厂都建成了,各色梅花正在绽放,一村绚烂云霞,一村暗香氤氲,一村喜笑颜开,一村梅花掩映中的琼楼玉宇,许多外地人络绎在梅花村,络绎在梅花湾老屋,络绎在“梅花文化展览馆”……
老屋还在,梅树还在,但母亲不在了……
202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