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梅

鸳鸯梅

曹济南

一

母亲姓梅，取名梅香，因为出生时，正是梅花绽放暗香浮动的农历正月。也许是名字使然，也许是命运使然，她嫁给了一个叫陈梅香的男人。当媒婆作介绍时，母亲一听说陈梅香这个名字，感觉有点滑稽搞笑。不过想到竟然与自己的名字相同，感觉太巧了，似乎是天生的缘分。于是答应与陈梅香见面，看到的是一个帅哥，猛男型的帅哥，看不出半点女人气，但偏偏取个女人气十足的名字，感觉有趣，特幽默，于是点头同意了。于是创造了一桩男女名字相同的婚姻，乡亲们很聪明很幽默，男的叫棍梅香，女的叫洞梅香。

陈梅香当然是我的父亲，父亲被乡亲们这一叫，觉得受了侮辱。有一次，父亲气哄哄地去问祖父取名梅香的原因，父亲说他讨厌这个名字，别人嘲笑侮辱他，并提出要改一个名字。祖父说，你的名字是给你定时辰的八字先生取的，他说你出生在梅花吐香的正月，说你男生女相，取个女人名字，能逢凶化吉，带来好运。你能娶梅香这么贤惠的堂客，就是因为她喜欢你这个名字，知道不？看相的说梅香是旺夫相，为什么要改名？挺好的！父亲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也觉得梅香这名字好，好得跟老婆的名字合上了，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于是别人叫他棍梅香时，他便憨憨一笑，心里乐着。

母亲14岁嫁到陈家那一天，从娘家带来了一件特别的嫁妆——两棵梅树，一株红梅，一株白梅，母亲说红梅象征女性，白梅象征男性，所以取名叫“鸳鸯梅”。原来母亲家由于姓梅，她家便以梅树为他们家族的图腾，凡是他们梅家的屋场，屋前屋后甚至土边河边山上山下都栽上梅树，他们住的屋场叫梅花湾，住的村叫梅花村，门前的河叫梅花河，屋前屋后的山叫梅花山。他们喝的是梅花梅子茶，吃的是梅花梅子粥，饮的是梅花梅子酒，甚至她家拥有用梅花梅子治疗疑难杂症的祖传秘方。

母亲结婚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陈家屋场栽梅树，而且栽的是寓意夫妻恩恩爱爱的鸳鸯梅。陈家屋场坪前面的路是一道斜坡路，在坡路的两边便是芳草萋萋的土坡。母亲把两棵梅树栽在进屋场的路两边的芳草坡上，左边栽白梅，右边在红梅，寓意男左女右。那芳草坡的土壤大多由垃圾堆成，很有肥力，梅树栽下去，便嗤嗤地生长。十年以后，便成了斗桶大的梅树。

有趣的是，两棵梅树下面都有一口清水池塘，将千姿百态的梅树梅花梅子倒映其中，常有喜鹊、黄鹂、麻雀、画眉或其他鸟儿落在梅树枝头，也倒映水中，这样就形成了“塘上横柯，鱼戏枝头鸟宿水”的美妙景观，也制造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情画境，让见者心旌摇动，叹为观止；更有趣的是，它们各自长出一根巨大的枝桠横在路的上空，像是要争夺路上的空间，像是两人伸出手臂热情握手，更像热情地拥抱。每当冬春之交，是鸳鸯梅打苞绽花的季节，红梅树如一位天姿国色的红粉佳人，袅袅婷婷；白梅树似一位银装素裹的白马王子，潇潇洒洒，形成一对名副其实的鸳鸯梅。

这样进屋场大路的上空便梅枝交织，形成一道梅枝覆盖的拱门，母亲便让大家叫它梅花门。每当梅花烁烁，或梅叶葱葱，或青梅累累时，都蔚成美景奇观，给屋场以无限生机，无限温馨，无限吉祥，令人赞叹，令人艳羡，都说两棵鸳鸯梅很灵性，真是名副其实；都说梅香是七仙女下凡，陈梅香是董永转世，天生的恩爱夫妻，不然鸳鸯梅怎么会那么恩爱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乡亲们将母亲的屋场叫做鸳鸯湾了。梅花门也叫做鸳鸯门了，母亲和父亲被叫作鸳鸯夫妻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母亲在陈家屋场栽了鸳鸯梅树后，陈家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是健康长寿：祖父活到九十九，伯父活到九十八，其他人都表现身体健壮，精神旺盛。二是家庭和睦，很少发生争权夺利的打架斗殴、侮辱谩骂等现象，整个屋场的大小人员之间，敬老爱幼，关系和谐，互帮互助，令乡里称赞。

那时，新中国诞生不久，我家分得了田地和房屋，母亲和父亲也许因为名字的心理作用，也许因为鸳鸯梅树的触景生情，他们总觉得有梅香氤氲着他们，温馨着他们，于是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恩爱幸福的夫妻了。

二

我生平认识的第一种树是梅树，爬的第一种树是梅树，认识的第一种花是梅花，吃的第一种果是梅子。小时候，母亲栽的两株鸳鸯梅树是我的快乐和幸福。在梅花绽放的时候，我会爬到树上去折花枝，拿回家去给母亲，母亲把花枝送到鼻子尖闻了又闻，说好香啊，便在长颈玻璃瓶里加点水，然后把它们插上，摆放在书桌上，房子里顿时有了生机，有了芳香，有了春色，有了春意。

母亲还说，你看梅花是五个瓣儿，象征五福，梅花高雅，象征富贵，我们家是花开富贵、五福满屋了。我不太懂，但我使劲点头。

梅花盛开期间，每天母亲带着我，提个小竹篓，来到梅树下。梅树下落英缤纷，如彩霞一片。母亲告诉我，把落在地上的新鲜梅花捡起来。于是我和母亲踏着彩色的落英，在梅香的氤氲里呼吸温馨，给小竹篓喂着花瓣，喂饱了，我们带着胜利和快乐回家。母亲把梅花瓣烤干，制成梅花茶。母亲说，可以用来泡茶，具有疏肝理气、和胃止痛的作用；也可以用来煮粥，吃了可以舒肝理气、健脾开胃、醒脑明目。

梅子黄了的时候，我便猴子般地爬到树上，拿一个竹枝做成的钩子，去摘梅子。黄梅依然很酸，吃多了，牙齿就软了。母亲便把梅子放在滚水里烫一烫，然后切开，剥去核，摊在盘箕里，拿到太阳下去晒，晒到八成干，便擦盐拌糖和苏叶，再晒干之后便成了有点酸有点甜有点咸有点香的梅子干，还未入口，便津液顿生，让我吃了还想吃。

当然母亲不仅会把制作的梅子茶、梅子干分享给乡亲们，而且把梅树上摘的新鲜梅子也会分享给乡亲们，乡亲们说声谢谢，她便笑歪了嘴巴。

当然，我和小朋友在梅树下玩游戏的欢乐，抓蝴蝶的疯癫，捉萤火虫的追梦，与父母在梅树下乘凉、听父亲讲故事的温馨。母亲的梅树太有灵性了，让我太喜欢它们了，做梦都爬到梅树上去了。成为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鸳鸯梅给了我童年的快乐，也给过我些许痛苦。

记得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突然来到我家做家访。那时树上已有一些梅子发黄了，妈妈叫我到树上去摘梅子给老师。我便背上小竹篓，高兴地爬到梅树上，拣那些又大又黄的梅子摘到竹篓里。我看到有一个横向伸出去的树枝上有几个又大又黄的梅子，我便踩到一个树枝上，使劲伸手去摘，突然“咔嚓”一声，我踩着的树枝断了，掉到了梅树下面的池塘里。正在屋里说话的妈妈和老师听到了响声，连忙跑出来，母亲连忙跳入塘中。幸好水只有大半个人深，她便把我从水里抱上岸。发现我的眼睛下面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我感觉很痛，便大声地哭起来，对着妈妈尖叫起来：都是你，都是你！

不怪你妈妈，都怪老师！老师很诚恳地说。

妈妈连忙更加诚恳地说，怎能怪老师呢，怎能怪老师呢，都是孩子不小心！

原来我的脸上被树枝划破皮肤了。母亲将我全身洗净，然后用墨鱼骨头磨成粉，将粉末涂在我的伤口上，不知什么时候才掉痂痊愈，眼眶下面的颧骨上便留下一道1字型的伤痕……

那次以后，母亲不准我再爬梅树，而且每次见到老师，我心里都很难过、很惭愧，这比我脸上受伤更痛苦啊！

三

村里的郭大爷患有消渴病，每天口干舌燥，持续半年，已骨瘦如柴，生命之灯即将熄灭。他先后看过几位医生，都没有把他治好。郭大爷儿子听说母亲有祖传秘方能治疑难杂症，便提着一只大母鸡，请求母亲去上门为郭大爷看病。

母亲说，我去看看吧，你把母鸡拿回去，我看病不收钱物，这是我的规矩，如果坏了我的规矩，看病就会不灵。

来人一听，便说，好，好，我拿回去。

于是母亲带着一个神秘的竹篾织成的发黑的医药箱，欣然去为郭大爷看病。母亲为郭大爷按了手脉，看了舌脉后说：“大爷是脏腑真水亏缺，使脏腑燥火上升，我有一方，你先试用半月，若有效果，再开下一方。”于是母亲拿出一包药来，要求按她讲的分量泡茶和煮粥喝；又拿出两幅画，将画挂在郭大爷卧室墙上，叫郭大爷除了睡觉，都要睁开眼睛观看那两幅画：一幅是“梅林”，另一幅是“雪景”。当郭大爷看着“梅林”的梅树上累累梅子时，便想起梅子的酸涩滋味，唾液横生，不断吞咽，口渴舌燥渐渐消减；而看到那“雪景”时，只见大雪纷纷扬扬，万树披白，大地铺雪，便觉寒意袭来，烦欲心火大减。半月之后，郭大爷儿子来找母亲，高兴地说他父亲的病大有好转，并请母亲再赐良药。母亲便拿出两大包“良药”，一包泡茶喝，一包煮粥喝，再坚持服用一个月；同时继续观看那两幅画，看“梅林”时产生的津液越多越好；看“雪景”时，感觉越冷越妙。一个月之后，郭大爷高兴地来到鸳鸯湾感谢母亲，送上“妙手回春”的锦旗。

从此以后，村里村外经常有人找母亲治病，并且把母亲的祖传秘方说得越来越神乎，并且把母亲叫做梅仙姑。

但梅仙姑没能治好父亲的病。那一年，突然有许多人得了一种怪病，全身浮肿，我们家乡都叫水肿病。不知什么时候，水肿病爱上了我善良勤劳的60多岁的父亲。据说水肿病会传染，于是大队将所有的水肿病人隔离在大队部。母亲将祖传秘方熬制成药汤，送给父亲去喝。父亲喝了以后，病情反而加重。没有多久，父亲撒手而去，被草草埋葬在梅花河与老柳河相汇的野梅花山上。

于是有人背地里说是母亲毒死了父亲。幸得没有人报案，也就没有公安来破案，时间一久，这流言蜚语也就自生自灭了。

母亲肝肠寸断，望着家门口的生长旺盛的鸳鸯梅，更是触景伤情，悲从中来，每天以泪洗脸。有一天，母亲说要把两棵鸳鸯梅树挖掉，我却哭着对母亲说，妈，我喜欢鸳鸯梅树，不要挖掉！母亲突然像明白了什么，说，儿子，你以后会要结婚，鸳鸯梅树应该留给你，我要看见你挽着媳妇走进鸳鸯梅树门！

有一天晚上，我已经睡了，母亲来到床前，把我叫醒了。只听母亲说，儿啊，快起来，妈妈给你煮了南瓜，快来吃！

妈妈望着我吃着碗里的南瓜说，好吃吗？我说，好吃，又粉又甜！

原来那天晚餐，公共食堂里妈妈的钵子饭被人偷吃了，我和妈妈都没有吃饭，妈妈怕我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南瓜煮给我吃！

突然，大门外有人喊：梅仙姑，开门！母亲听出是队长的声音，于是开了门。生产队长气哄哄地跨进门来，同时还有专管治安、批斗的大队民兵营长。队长说：好啊，原来是你偷了公共食堂的南瓜！民兵营长说，明晚在大队开你的批斗会！

第二天晚上，母亲成了大队批斗会的主角。队长列举了母亲几条罪状，一是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喜欢欣赏花花草草，特别是喜欢梅花，栽个梅花树都叫鸳鸯梅，酸溜溜的，满脑壳小资产阶级意识；二是搞封建迷信，冒充梅仙姑进行诈骗；三是非法行医，用不值一分钱的梅花梅子当祖传秘方给人治病，这是无证行医；四是丧尽天良，用毒药毒死自己的老公；五是破坏公共食堂，盗窃食堂的南瓜，真是不要脸……   母亲跪在批斗台上，队长控诉前面四条罪状时，她没有做声，当讲到偷南瓜不要脸时，她却说，不是我不要脸，是我和儿子的肚子不要脸，前天晚餐有人偷了我的钵子饭，我只好去摘个南瓜填肚子……

鬼话，狡辩！生产队长一声吼，有人用竹扫把抽在母亲身上，母亲却没有哭，没有叫……

后来，我长大了，才从别人嘴里知道，“南瓜事件”都是生产队长设的局，他想占母亲的便宜，母亲没有依他，他便把母亲的钵子饭吃掉，然后跟踪母亲，然后抓现场，然后批斗……

四

那一年，生产队掀起了开田运动，屋前屋后，山上山下，凡是生产队长认为可以开田的地方都要开田。而且全大队进行开田比赛，开田多的大队进行表彰奖励。队长当然要争取得奖励，便绞尽脑汁寻找开田的地方。队长突然宣布决定：鸳鸯湾梅树下面的两口池塘要填土为田，池塘上面的两棵鸳鸯梅树要挖掉，因为它们会阴住禾苗，会影响禾苗生长。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日夜不安，饮食无味。她硬着头皮去找队长求情。队长想趁机达到阴谋，但母亲突然发飙，把队长骂了一顿。母亲丢下狠话：你敢挖死我的梅树，我就死给你看！

队长仗着是执行上级指示，是为公家办事，当然不会被一个弱势女人的死而被吓住，反而要在女人面前表现出他队长的强权威势，心里说：我看你怎么死！你找死，一文不值！

于是第二天，队长指挥着队里的几个男子汉，锄头斧头一齐上。母亲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抱住一棵梅树说，你们把我砍死吧！队长说，梅仙姑，我们是开大寨田，你这是破坏农业学大寨，是现行反革命！我们有权把你绑起来，就地专政！说完，便叫几个男子汉拿一根绳索把母亲双手反绑在背上，然后又将母亲绑在屋场台阶的立柱上。在母亲的痛哭、叫喊、咒骂声中，两棵鸳鸯梅被挖倒了，被砍断了，被抬到队部去了。几天功夫，梅树下面那两口清水池塘填满了黄土，很快就成了生产队的稻田。母亲从此喝不到梅花梅子茶了，吃不到梅花梅子粥了，闻不到梅花梅子香了，母亲精神恍惚了，身体消瘦了……

五

后来有一天，生产队召集社员开大会，把生产队所有的田土都要按人分到户，说是“家庭联产承包”。好多社员不相信。说是逗他们开心。但接下来，队长和会计带着社员们，带着丈量稻田面积的绳索，按户头人口把一丘丘稻田分下去了，把一块块土分下去了，把一座座山也分下去了。这时大家仿佛从梦中醒来，知道生产队不存在了。但有些人不习惯，每天还盼着生产队敲钟出集体工，不出集体工了，便丢了魂似的，唉声叹气者有之，骂骂咧咧者也有之。

我家承包了屋门前的几丘稻田和几块菜土，同时埋葬父亲的那座山也成了我家的自留山。母亲又在我家屋门前的大路两边栽了两棵鸳鸯梅。梅树下的稻田把它还原成池塘养鱼。若干年后，鸳鸯梅树又葱茏了，又形成了鸳鸯门，又有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情画意了。

母亲又用梅花梅子泡茶了，煮粥了；又有人请她用祖传秘方治疑难杂症了，又有人叫她梅仙姑了……

那年清明节前，母亲要我做一件大事，说要在清明节前给父亲修一座水泥墓。我便找当地从事修墓的专业户，讲定价钱后保证三天内修好。三天后，一座合乎母亲要求的水泥墓便修成了。清明节那天，母亲和我带着锄头，带着两株鸳鸯梅，当然还带着祭奠父亲的三牲、香烛、钱纸、爆竹和祭幡，去给父亲扫墓。首先，母亲指挥我在父亲坟墓两边，栽上了鸳鸯梅；然后插上祭幡，摆上三牲，燃上香烛钱纸，然后再放爆竹。在香烟缭绕中，母亲跪在拜台上，含着眼泪，哽咽地诉说着，我隐隐约约能听出来，她在告诉父亲，农村搞改革开放了，发生的巨大变化了……

良久，母亲站起身，对我说，值得欣慰的是，你父亲是有福之人，他得了一块福地。母亲见我听不懂，又接着说：你父亲的坟是一处风水宝地，这个穴叫梅花穴，每逢这山上野梅花开放的季节，深更半夜，你父亲的坟堆上便有一朵硕大的梅花银光闪烁，忽隐忽现。别人看不到．只有我能偶尔看见。你的外公是个风水先生，我请你外公来实地察砂，他说这里是个非常理想的水口，两河的水流在水口之内，紧密缠护，说你父亲正好埋在水口最好的穴位上。我死后，你将我与你父亲合葬，所以我要你在坟前栽一对鸳鸯梅，让我和你父亲能在梅香里永远厮守……

六

后来，我去了省城打工，被一家著名民营食品企业聘用了，几年后，我就成为白领了。我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安了家，我想接母亲去城里一起住。但母亲说什么也不愿去，她强调说，我最舍不得离开的是屋前和你父亲坟头的鸳鸯梅，离开它们，我会像丢了魂似的不安宁，不习惯，不能睡好觉！

我不再勉强母亲，我深深知道鸳鸯梅是母亲心中的美好，心中的纯情，心中的温馨，母亲的魂附在鸳鸯梅树上了！

有一天，村里脱贫攻坚的第一书记带着一帮人来到了鸳鸯湾，他们对我家屋场前面的鸳鸯梅景观大加赞赏后，告诉母亲说他们经过调研，要把我们村建成一个“鸳鸯梅旅游度假村”，除了有鸳鸯梅花园、鸳鸯梅花院、鸳鸯梅花路、鸳鸯梅花亭、鸳鸯梅花河、鸳鸯梅花山外，每一户家庭的屋门前都要栽上一对最大最美的鸳鸯梅树，作为一个特色景观、品牌景观吸引游客，要配套建“鸳鸯梅农家乐”“鸳鸯梅美食加工厂”，以吸引游客消费；还要建一个“鸳鸯梅文化展览馆”，以提升旅游品味……总之，要建成一个以鸳鸯梅为主题的顶级品牌度假村……

书记笑着对母亲说，我们想聘请您担任展览馆的馆长，你儿子但任美食加工厂的厂长，动员你儿子回乡创业的工作就交给您了！

母亲满脸的皱纹里堆满了惊喜，响亮地说，儿子的工作我包了，我老了，馆长当不了啦，叫我儿媳来当吧？

太好了！您就担任名誉馆长吧！书记带头鼓起掌来。

那一天，春阳灿烂，春色迷人，我带着妻子回到了老家。我和妻子手牵着手，穿过家门口鸳鸯梅形成的鸳鸯门，母亲、书记、村长和许多乡亲们都站在屋场坪里欢迎我。我热血奔涌，激动不已， 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光荣和自豪。我激动高兴地对大家说：乡亲们，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在掌声、欢呼声中，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把我抬起来，抛向空中，迅速把我接住，然后又抛……

现在，“鸳鸯梅旅游度假村”、“鸳鸯梅美食加工厂”和“鸳鸯梅文化展览馆”等都建成了。村里举行了隆重剪彩和揭牌仪式。鸳鸯梅旅游度假村由村书记剪彩和揭牌，美食加工厂由我剪彩和揭牌，展览馆由母亲剪彩和揭牌。之后锣鼓队、龙灯队和文艺队进行庆祝表演。之后在中午的酒席上，母亲不仅频频向各级领导和村民们敬酒，而且领导和乡亲们都频频向母亲敬酒，平时滴酒不沾的母亲，那天她不知豪饮了多少杯，终于她醉倒了……

她醉倒了，高兴地醉倒了，高兴地睡着了……

按照母亲生前的愿望，让母亲和父亲合冢，父母坟前的两棵鸳鸯梅，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母亲和父亲在梅香里永远做着美梦，永远恩爱厮守……

今年春节，鸳鸯梅花盛情绽放，一村彩霞团团，一村白云朵朵，一村梅香氤氲，一村喜笑颜开，一村鸳鸯梅花掩映中的琼楼玉宇，许多外地人络绎在鸳鸯梅旅游度假村，络绎在鸳鸯梅美食加工厂，络绎在鸳鸯梅梅文化展览馆”，络绎在鸳鸯湾老屋观赏鸳鸯梅……

我知道，母亲在鸳鸯梅坟墓里欣然微笑……

2023年6月于株洲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