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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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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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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杀十分钟

决杀十分钟
短篇小说
曹廓

夏天一个周日,上午八点五十分,我最后下了决心,别无选择地当回“刽子手”了。刚才孙子的哭声和妻子与儿媳的泪水,让我感觉像有把刀在割我本来就痛苦的心。

行刑的对象,是我家的芦花老公鸡。芦花公鸡有着黑中透红花的脖翎与高高红冠的头颅,浑身白色羽毛布着黑色线条纹路,像极了秋后扬在芦苇顶上的花穗。如今,它的一条腿被麻绳无情地系着,绳的另一头是一只老掉牙的旧式皮鞋。鞋的旁边摆放一个盛有些许食盐的红花蓝边老瓷碗,瓷碗下面铺一张席子大小的塑料布。准确地说,这里正是它的刑场。

阳光透过葡萄架绿叶的缝隙洒在塑料布上,反射出丝丝刺眼的冷光。

人常常有许多无奈。我对芦花公鸡动刀,从我与家人的角度说,是一万个不忍、不舍、不甘。客观情况像一把“老虎钳子”把事情“卡”这了,芦花公鸡被宰无了一点回旋余地。

芦花公鸡太具有美味条件了。到佳木繁阴的中夏,它已八岁多了。八岁的公鸡作为生命的载体已不再青春靓丽,但它的营养价值却弥显珍贵了。

昨天傍晚,我刚要进院门,小区门口新世际酒店的老板追我到大门口说,要招待贵宾,愿拿二百元买我家的芦花公鸡。我当场表态:不卖!他十分惋惜地说,像老曹家这只八年多的公鸡,温中益气,生精增髓,宜五脏,补肾虚……实在难得!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对芦花的被宰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

恰巧这话让下班的我儿子的顶头上司的丁主任听到了,他给儿说明天上午来我家吃饭……这句话对芦花命运起了决定作用。昨天晚饭时,儿子吞吞吐吐说明天上午丁主任点名要吃芦花老公鸡。我推开没喝完的半晚面汤,心里像灌了半桶冰水。不是我患有泼溜稀金的吝啬病,要知道芦花公鸡是我的好友!好友变死敌的逆转,真的是“执手相看泪眼”的不舍啊!

我能掂量出事情的轻重,对掉泪的妻子与儿媳耐心安慰:公鸡毕竟是鸡,鸡一出生大抵就注定了要成为人口美食的宿命,芦花公鸡的被宰被食实在是命中注定而又无可奈何的事。

吃鸡容易,可杀鸡却是件“棘手”的事。儿子被丁主任叫去加班,儿媳说她晕血(可能是托辞),八岁的孙子别说杀鸡就连早晨拴鸡一条腿都连哭带闹的。千斤重担毫无疑义地落在我与妻子肩上。我极力赞美妻子长期做烹饪工作,切起肉来像庖丁解牛那样游刃有余,劝他执刀。妻子当时嘴撅得能拴个叫驴,说我长期教学,有知识,并且力大如牛,与人摔跤我大都身居上位,杀个鸡像吃碟小菜一样容易。我让邻居杀,没人动手;叫新世紀酒店伙计杀,他们说高价不卖,杀鸡没空。有一种无奈叫微笑,我由一个文士只好微笑着当一回“冷面杀手”了。

上午八点五十分,要与老友芦花诀别,我最后一次为它撒了两把颗粒状的希望牌饲料。那芦花公鸡拖着绳子昂着头走两步,侧眼看看两旁,发出“咕咕”的叫声,引得笼里的几只母鸡探头向这边观看,同时“咕咕”地叫着与它应和。

八点五十一分我拿出磨刀石,蘸了水坐小凳上十分认真地磨那把铮亮的尖刀。芦花公鸡在我家已经生活八年了,“八年了”可不是个小数字,这期间家人与它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我左思右想,认为对鸡友的宰杀应该严格遵循古人行刑之道。古人对“有交情”的人犯行刑,把刀磨得飞快。据说,人的知觉时间是零点二秒,飞快的器刃再佩上娴熟的刀法,让命犯在零点一九秒内毙命,这样便毫无痛苦,也许可称为安乐死吧。对不“无关系”的命犯,就使用钝刀,即便连砍三刀,头颅仍长在颈上,并且还不住地晃动……我把刀磨快纯粹出于对芦花的怜悯,好让它走得毫不痛苦。当然把刀磨得锋利无比,还必须用上昨晚跟电视学的“胡一刀”刀法。

我一边磨刀一边看着芦花公鸡。它没有进食,圆睁着两目,眼里似乎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也许它已经知道将不久于人世,因而要把最后的美食留给最爱的女友。我的猜想决非空穴来风,它绝对是位能够为女友奋不顾身的主。

那次,斗完鸡得胜还朝,我奖赏它两把美食。芦花公鸡蹬着翅膀“谷谷"地唤来几只母鸡,让母鸡们享用,自己叨两粒再甩过去。当时丁主任家的老黑(狗)赶来凑热闹,龇着牙“呜呜”地吼着,逼近了母鸡。母鸡们吓坏了,“咯咯嗒嗒”地叫着飞去了。芦花公鸡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它抖起黑中透红的脖翎,扬起血红的红冠,伸出尖硬的嘴壳,与老黑眈眈相向。我惊呆了,紧张得张着嘴忘了“发表意见”。老黑根本不把芦花公鸡放在眼里,当然它对芦花公鸡也大可不必郑重其事。无论从体重还是从个头诸方面考量,虽说芦花公鸡在鸡类里属于高高胖胖的大汉,可与黑狗相比,俨然不在一个级别上。并且黑狗与附近的狗掐架,掐遍周边无敌手,是个“常胜将军”。黑狗抖动黑毛,步步向芦花公鸡紧逼,芦花公鸡面对老黑毫不退缩。黑狗猛的一扑,只听见“扑楞楞”一阵响动,下面飞落几片芦花鸡毛,狗带着芦花公鸡跑出了我家院门。我这才缓过神来,连忙向外追去。我赶到街口一看,原来芦花公鸡两爪紧紧抓着黑狗毛,附在老黑身上,尖嘴甲死死叨着老黑的头皮。黑狗“吱吱”地叫着,早夹着尾巴认怂了。芦花公鸡从狗头上跳下来,蹬蹬翅膀,显露着“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气魄。那时我抱起了芦花,狠狠打它一巴掌:你不该死叨丁主任家的“老黑”。我担心地四面瞅瞅,丁主任太太瞋怒的脸一把能拧下水来。丁主任瞪了芦花公鸡半月眼,那眼分明含着尖刀样的冷光,让我禁不住心惊肉跳。

八点五十二分,我试试刀刃,刃还滑溜溜的。在试刃方面,不谦虛地讲我有丰富的经验。小时候割草,我磨铲子时,父亲教过:试刃时有麻凉的感觉就是磨成了。现在刀刃还滑滑的,大约还得再磨一分钟,我决不能用钝刀残杀好友“芦花”。

眼前的芦花公鸡“谷谷”叫了几声,笼子的母鸡胡挤乱撞,但无法出来。望着鸡们咫尺天涯团圆难的场面,我打开鸡笼放出那几只母鸡。母鸡们快乐地跑到芦花公鸡跟前,并没急着吃食,而是贴近芦花公鸡,用头顶,用翅扇,大有“佳期如梦,柔情似水”的缠绵。芦花公鸡像是完成了最后一桩心愿,满足而骄傲昂起头颅,以胜利者的姿态“咯咯”地叫着。

望着鸡们的欢乐,我心里有种酸楚的滋味。

八点五十三分,我回到磨刀石旁,坐到低凳上,沾了水,继续“噌噌”地磨那把尚未锋利的雪亮的尖刀。

“你咋把母鸡放开了?别让它们跑了!”妻子把厨房门拉开一道缝说。我说:“不会的,让鸡们最后享受一下美好的生活吧!”“我真担心咱儿提正科级的事……”她叹口气忙关了门。“胡说啥!”我叱她一句。

八点五十四分,我试试刀刃,刀刃麻麻的,凉凉的。我知道尖刀锋利的火候到了。我站起身来,又试着比划了几遍胡一刀法,向芦花公鸡走去。我从内心瞧不起自己微微抖动的双腿,更瞧不起大幅度颤动的小腿,真真没法子哟!大腿尚动何况小腿乎!

“爷爷,你干什么呢?”孙子从二楼窗口里探出头来问我。我忙藏起了雪亮的尖刀,温和地说:“没事,喂鸡呢,你做作业吧。”他说:“不嘛,我也喂鸡!”随后,是被他妈喊住的声音,他妈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悲凄味。八年前,儿妻的妈妈送来几只鸡,眼下只剩这只芦花。去年亲家母去世,儿媳妇对芦花格外照顾,并常常看着芦花发呆,我猜她一定有睹物思人的情愫在。

杀鸡这场面决不能让孙子看见,芦花公鸡是他最好的朋友。孙子出生三个月,亲家母送来几只绒毛鸡,本来是让孙子观赏的。孙子一岁时,特别喜欢芦花公鸡,挑最好的食物喂它。孙子两岁,我闲暇无事,常带着他抱着芦花公鸡与邻家斗鸡。

我们的小城与汴京不远。许是大宋朝斗鸡的遗风影响了这一带人,盛行斗鸡。我与孙子带着芦花公鸡,斗败了小区所有的公鸡。真是人怕出名,鸡怕壮。只从芦花公鸡举区闻名之后,也像当年霍元甲完胜“大力士”一样,来比武的“高手”接踵而至。于是,我家院门的街口,每到周日,便成了斗鸡场,常常招来许多看客。弱小的公鸡来了,芦花上场后就与它交着脖子亲热,根本不上口。惹得看客很是气愤,就连妇女也都跺着脚:“叨……叨……”个头硕大、精神抖擞的公鸡来了,芦花公鸡总是等被对方叨两嘴后才还击,很有“不开第一枪”的君子之风。喜人的是,无论黑鸡、黄鸡、大鸡、小鸡、家鸡、洋鸡,任何挑战者,全不是芦花公鸡的对手。

最惨的一次斗鸡,是与市里来的大黑公鸡的那次决斗。那天,一个黑汉子,开着黑车子,抱一只个头硕大的黑公鸡,直奔我家。他说他的公鸡斗遍全市无敌手,扬言两个回合就能把芦花公鸡斗得丢毛弃血,落荒而逃。的确,那大黑公鸡高出芦花一头。当时,我的芦花公鸡已经五岁。如果以鸡十年按人百岁计算,芦花公鸡也算是到了知天命之年。而黑汉子的黑公鸡才两岁多,正值青春年少。我真为芦花捏把汗。斗鸡前,孙子喂了芦花公鸡最爱吃的谷子、小麦。

斗鸡开始,我的芦花一上场,就被黑红公鸡叨了两嘴。芦花抖动颈翎,开始反击。两鸡相见,分外眼红,各抢先机,互不相让。一进一退,跳跃腾飞。一上一下,嘴嘴带毛。-开始黑公鸡占着“大块头”的上风,专叨芦花公鸡的头颅。芦花公鸡毫不示弱,煞是敏捷,躲过一叨,专拧红公鸡的爪子。

人们看得直了眼,连最爱咋呼的妇女都张着嘴巴忘了发声。

大约斗了十分钟,不分输赢胜败。两鸡都翎毛脱落,鸡头,鸡脖鲜血淋漓。黑公鸡越战越勇,芦花公鸡渐渐占了下风,腿脚略显迟缓,被黑公鸡拧倒两回。我的孙子随着公鸡的进退,不住地晃动着身子,很像在帮芦花作战。我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与黑大汉商量:“让两鸡暂且休战,明天再战如何?”黑大汉握着拳说:“此时休战,算谁胜家?分不出胜负,挑灯夜战何妨!”就在俺俩说话的功夫,我孙子挥着拳头:“芦花,芦花,飞它身上叨它头!”芦花公鸡像通人性,说是迟,那时快,猛的一飞,飞到了黑红公鸡身上,死死地叨住了它的黑鸡鸡冠。那大黑公鸡扇动翅膀,“扑扑啦啦”,上蹿下跳。芦花公鸡两爪子牢牢抓住它的身子,血嘴死死叨住象极了咬人不松口的“老别筋”的乌龟。黑公鸡转两圈没甩掉芦花,就一头撞向东面砖墙,看时,它已满嘴流血,气绝身亡了。芦花公鸡被甩出老远,昏迷不省。人们都为斗鸡震憾的场面与令人悲怆的结局而“啧啧”叹惋!

孙子忙抱起死了一般的芦花公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黑大汉跑去抱起死去的黑公鸡,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人指挥是耍赖!”我孙子站起身子瞪着眼:“你耍赖!你耍赖!”黑大汉气嘟嘟地说:“我好男不给孩斗。”悻悻地开车走了。孙子不依不饶追着车喊:“我好孩不与你斗!不与你斗!”

一家人都看着芦花公鸡难过,直到晚上八点钟它才苏醒过来,孙子蹦跳着喂了它自己最爱吃的蹦蹦豆。

事后我才知道,那黑汉子竟然是丁主任的表弟,禁不住报怨芦花:“你可以叨败别的鸡,好不该对丁主任表弟的黑公鸡也不留一点情面!你“不看汉面得看丁面”!”

从此,我再没让芦花公鸡与别鸡相斗,省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路狂叨,给农民出身的我惹下祸端。

八点五十五分,我用嘴咬住尖刀,准备行动。我看看二楼,二楼静悄悄的。今天周日,儿媳妇专门哄孙子,让孙子在二楼写字或看漫画书。至于芦花公鸡被杀之后,孙子一定会连哭带闹,那就由他去吧,没法子的事!

院里很靜。阳光泼墨似地洒在绿油油的葡萄架上,在塑料布与红花瓷碗上映出点点翡翠样的光辉。

我浑身颤抖着,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地踩住系芦花公鸡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敏捷地抓住了芦花公鸡。我知道芦花公鸡决不会延颈就杀的。昨天午后杀鸡不成反赊一把米的经历,明确地告诉我对芦花行刑决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周六,初夏的太阳暖烘烘的。孙子与对门丁主任的儿子“二牤牛”在我家院里葡萄架下玩。二牤牛是我送他的雅号,那小子又黑又胖,壮得活像早先乡村老家的黑牤牛。二牤牛的爸爸与我儿子同在县科委工作,当科委主任,是我儿子的顶头上司,平时戴着眼镜,一幅学问渊博的模样,决不会给儿子取什么“二牤牛"的混蛋名字的。

二牤牛与我孙子逗芦花公鸡玩,还不时发出如山涧清泉般的笑声。我坐在葡萄架下的小桌旁,一边品茶一边看书。两孩子因为喂鸡发生了争执,孙子被二牤牛推倒了,躺地上哭泣。瘦瘦的他哪是二牤牛的对手,就像我儿子不是二牤牛爸的对手一样,从各方面看,都不在一个“层面”上。二牤牛平时最爱光着,也许芦花公鸡把二牤牛那玩艺当成了一个飞动的蝗虫,或者看成了在水岔处游动的虾米,就叨了一嘴。我忙跑过去,拉起了孙子,又哄了哭着的二牤牛。看时,二牤牛的那个家伙红红的挺起老高,像是对芦花公鸡提出“抗议”。我给那个“抗议”的家伙涂上消炎水,又拿糖块哄了他俩。我暗骂芦花,你给我惹的祸还少哇!丁主任家的“老黑”,丁主任表弟的黑公鸡,特别是这次,丁主任家贵公子的“鸡鸡”,是你想叨就叨的主!我出离愤怒了!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冲向芦花公鸡。芦花公鸡绕墙根转,累得我气喘吁吁。我到厨房抓了-把米,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假惺惺的微笑,装着很友好的撒给它。芦花公鸡一边叨食,一边警惕地提防着我。我猛地一抓,它轻快地飞到院墙上,一闪不见了。

下午下班后,丁主任就通知我儿朋上午去你家用餐,点名要吃芦花的肉。我想,芦在公鸡不谙世事,不知深浅,实在是活到了头!我感叹:阎王叫你午前死,你小命难活偏太阳……

我小心翼翼地抓紧了芦花公鸡的双翅,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抚摸它的脖子,以示安抚。以前,芦花公鸡每次凯旋,我都这样抚摸它。不过前后抚模,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次不是安抚,不是褒奖,而是充满杀机。

我提起芦花公鸡,它“咯咯”叫了两声,没作过多的反抗。看着芦花老公鸡红红的鸡冠与惊愕的双眼,许多不靠谱的想法像初洒沙滩的雨儿,点点滴滴。我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角色?是勇士吗?在芦花公鸡战败了无数公鸡之后,我完胜于它,从而证明我勇冠群鸡。芦花公鸡在鸡与狗面前是强者,而在人类有预谋的尖刀面前,却软弱得不堪一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两只手抱住芦花,再次看看它。它现在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两分钟之后,不,或者说一分钟后,我们便阴阳两隔了。我仔细审视了它的眼,眼仍是圆圆的,面对着我嘴里咬着的阴冷的明晃晃的尖刀,没有血贯瞳仁的仇恨,没有“以牙还牙”的愤怒。它眼里含的像是无可奈何的苦痛,像是求生不能的无奈,又像是对一个最信任的朋友,反而回头再把它置于死地的哀伤。

厨房飞快门开一道缝,随急又关上了。

八点五十六分,我重新紧紧地抓紧了芦花公鸡的双翅,另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抓住了嘴里含着的尖刀把柄。我似乎看到了丁主任刀似的眼神,看到了酒店老板的不满,看到了孙子的哭泣与妻子与儿媳的泪水,心里生出一种“大漠、孤烟、冷月、衰草”意象的凄凉。今天是星期天,十二点丁主任与加班的儿子准时来家赴宴。我握紧尖刀,最后一次回忆了“胡一刀”技法,趔下身子眯起双眼把心一横,向芦花公鸡的脖子刺去。只觉得大拇指一麻,又听见“扑楞楞”一阵响动,芦花公鸡落到了地上。我看看尖刀,刀尖上分明有血;再看看芦花公鸡,它大模大样地“咯咯"地叫着在地上叨食;我看看抓鸡的那只手,大拇指背上,有一个半厘米长的小口,小口在殷殷地冒血。妻子忙从厨房跑出来,找了个白布条,又在白布条上撒了药面,一边给我包手,一边不住地小声抱怨:“你……你……咱儿子升科长的事就要泡汤了……”我狠狠瞪她一眼:“净瞎说!”

八点五十七分,妻子叹口气要过那把尖刀,另一只手狠狠地提起了芦花公鸡的脖子。芦花公鸡拍打着翅膀“吱啦吱啦”地惨叫。刀子狠狠地向鸡脖扎去。她的动作勇猛、敏捷,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一个文弱妇女,竟然有梁山孙二娘娴熟的杀技!我忙闭上了眼,只听“扑啦啦"一阵响动,接着是尖刀“当郎”一声落地的声音。再看时,只见那芦花公鸡惨叫着,在塑料布上不住地扑腾,妻捂着眼发抖。芦花公鸡的叫声惊动了楼上的孙子,他哭着跑下楼来,儿媳妇一边叫着一边在后面紧跟。芦花公鸡慢慢地不动了,身子侧躺着,脖子处流的血,染红了浑身的芦花羽毛。

八点五十八分,孙子跑下楼来,抱起芦花公鸡“呜呜”地哭,儿妻也摸着芦花公鸡的羽毛落泪。我走过去看看芦花公鸡,它耷拉着长脑袋,瞪着圆眼,像是抱怨,又像是仇恨。我悲伤地翻开它的羽毛,它脖子的一侧有一个一厘米长的口子。我忙拿来了剪刀,剪去了芦花公鸡鸡脖子血口处的羽毛,在伤口处敷了药,又缠上了纱布。那血慢慢止住了。

八点五十九分,芦花公鸡慢慢抬起了脑袋,并加倍睁大了眼睛,简直是目眦尽裂,眼里射出刀似的光,刺得我不寒而栗。我知道它对我怀有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也是不难理解的。是我做出了处死它的决定,是我两次拿刀屠杀它。我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忙挺起身子,后撤一步。那芦花公鸡突然“扑啦”一声扇动翅膀,挣脱孙子的怀抱向我飞来。它双爪牢牢抓住我的前胸衣襟,扬起尖锐的大嘴,朝着我的眼睛狠狠啄来。这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一切都晚了,我无法躲避,甚至连抬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闭上眼睛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报复。

过了五秒钟,我的眼睛竟然一点也没疼。我睁眼一看,那芦花公鸡把它长长的脖子搭在了我的前肩,把那红冠高起的头颅伏在我的耳边,它的双翅完全展开盖住我的前胸,这分明是与我拥抱啊!

发表于2020年《鸭绿江》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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