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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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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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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


                                                                                                                                      一

临近年底考核,蓄牧局表面上风平浪靜的,其实暗流涌动。分管工会的局长退休腾个位,又下来一个高级两个一级技师指标。在机关工作的精英阶层,面对晋升,谁不怦然心动。

局里普遍认为,一向工作兢兢业业的业务股长木二线是潜力股。他畜牧大学毕业,来局十年,任业务股长五年,且年富力强,任劳任怨,业绩一流。木二线自己也跃跃欲试。在局里他年年评先进,人缘好,又有外人不知道的靠山。畜牧局一把手申局长是他母亲娘家二辈堂弟,二线能进畜牧局工作再当上股长,都是堂舅一手安排的。木二线的目标,不仅仅是高级技师,更重要的是副局长。

三九天午后冷嗖嗖的日光,被办公室热烘烘的暖气融化了。办公桌映出的光晕与桌旁君子兰的生机衬托着木二线眉目清秀的脸膛。他无缘由地想起了“动物世界”纪录片,总觉着人活在世上有些像野生界的动物,或追或逃,或攻或藏,都在宇宙法则的限制中艰难度日。他清楚,要登一座高塔,每一步都须有一个坚实的脚印。

他刚想平静-下心绪,防疫组长请示下乡镇检查疫情,饲料组长报告到各养殖厂送饲料。木二线点头应允。他知道,他们已经请示了分管业务的严肃而又宽和的单局长。给他说说只是走个过场,或者是献点羚羊咩叫般的讨好,内里是否冲着“一级技师指标”“表现”一下也很难说。

两人走后,木二线泡杯铁观音茶,心不在焉地看报,“追求进步”的念头像雨后的春草一样自由蔓生。秘书股股长滑银升端着很少离手的希诺玻璃茶杯,毫无厘头地笑着走进来:“昨晚我去富豪电影院看’四D电影’,你猜见到谁了?”木二线友好地笑笑,表示自己是只呆头鹅。滑银升喝口茶:“咱老同学张利拥着娇妻,那日子真叫甜呢!”

张利,木二线大学时的铁哥们,娶了“班花”,现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是挺让人艳羡的。木二线附和着笑笑。滑银升迷迷眼,不断制造热门话题,小声说:“老同学,预祝你晋升高级技师!”木二线总感觉他镜片后飘逸不定的目光暗藏着豺狼猎食时的冰冷与犀利。二线知道,他说的除了假话,真话寥若晨星,在他面前,傻子明显不够用了。八年前,就是这位学哥将他的恋人季春鸽收获囊中。那时木二线深爱着季春鸽,可季春鸽没能经住“糖衣炮弹”的进攻,攀上滑银升的高枝与他“咕嘟掰”了。木二线自我安慰好几年:“能让人夺走的就不是恋人!”可总觉得脸没地放,心中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他竭力平和地说:“我对眼下很知足了,局里条件优秀的有的是,我不奢望什么高级了。”他说的也是实话,副局级与高级技师比,从哲学层面考虑,他宁肯不要物质属性的职称。

下午六点,局办公室查过了卫生。木二线打了卡刚要回家,宣传股长季秋鸽进来了,说要点茶叶。她是季春鸽的妺妹,颜值很高,眉毛极标准的弯而细,标准到了刻板的程度。迷笑的眼睛给人一种心里装着全体男人可唯独没有她自己的联想。她缠着木二线要职称指标,木二线一直后悔那天下乡防治禽流感,他都不该接受她的热情,毕竟自己不是单身狗了。最要命的是在县一实验小学当教务主任的妻子李瑞红,仿佛有“葫芦娃”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只要他与季秋鸽一接触,哪怕是近距离说两句话,她都能了如指掌,并能及时采取必要的“反制措施”。木二线赶忙哄季秋鸽:“行,我想办法。”

季秋鸽走了,木二线看看楼道,那头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木二线重重叹口气,假如能摆脱秋鸽鹰似的贪婪缠绕,他宁愿捐献些不太丰富的臀肌。

                                              二

下班到家。母亲正哄着儿子虎子做作业,厨房飘来一缕饭菜香。木二线走进厨房冼手盛饭,妻子母鹿吃了醋叶似的撇撇嘴:“我知道你又与那啥派对了!”木二线不接话茬,小声说了自己的“提升行动方案”,巧妙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堂舅要当副县长了,关键时刻得拜访一下他,其他副局长不用去。还得依靠张利找更大的靠山。”在家中,经人介绍小他三岁的妻子似乎比他更成熟,每次妻的意见都是“最后的拍板”。

晚饭后,根据妻的安排,两人用羽绒袄帽与口罩“密封”着,带着“便捷礼品”去看堂舅申局长。到了局长套房别墅区,在后排中间映着人影的黑条线纹圆铜帽大门前,二线按响了门铃。小保姆认识他霍霍闪光的眼睛,开了门。穿过丛松腊梅蓊郁的宽敞院落,进了花草亮艳的大客厅。两人摘下帽与口罩,厅中的暖气早把寒冷挤到了门外。年轻的烫发堂舅母暂停了电视剧,热情地招呼他俩。拉了会闲篇,她小声说:“你舅今晚有应酬,他经常夸二线人品好,有能力,提拔副局晋升高级技师报的都是你,千万严守秘密!”木二线一阵欢喜,他无法不喜欢有眼光的堂舅;心中又一阵激动,暗叹自己靠山的稳固……

第二天上午,申局长把二线叫到他办公室,关上门,小声说:“你在局里历练十来年了,应该明白,当公仆这门学问深奥得很呢!你见过猎豹捕羊前的若无其事吗?要有城府,心中想的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二线看着堂舅镜片后狐狸样的明眸,心里打着“小九九”。他知道考核组很快就来了,他想报复一下局里某些小人,话到嘴里却说:“我担心小人使绊子。”申局长老道地说:“不反击是最好的反击,行动要建立在自己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木二线激动地点点头,大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十分钦佩申局长不愧是当世高人,产生了与圣人谈上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的欣慰。

与局长见面后,他故意迟到了两次,挨了顿“剋”。当局里有人说高级技师非他莫属时,木二线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原来俺家里很穷,一次我丢了一毛钱,气得一天没吃饭。能到今天的地步,我早心满意足了!”

不几日,县委组织部县政府办公室领导来畜牧局考核,查看档案材料,与每个人都谈了话。轮到木二线时,他赞扬各局长领导有方,局里各项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说各股长、同事都能力强积极肯干;重点夸了季秋鸽,说她是典型的枝术人才。最后检讨了自己诸方面的不足。

                                                    三

考核三天后,木二线约了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铁哥们张利,聚聚就是想打听点“内部消息"。两人在约定的聚餐地点——郊区一处很隐蔽的农家餐馆——见了面。这几年干部纪律很严,公务员吃喝都转入了“地下”。席间,张利“无意间”透露,畜牧局推荐木二线任副局长。不利的方面,考核时有人反映,木二线有男女作风问题。木二线感觉一股冷气从骨缝里冒出来,暗恨该挨千刀的人竟然有鲨鱼般的狡猾与凶残!这种捕风捉影的下三滥手段毫无创意,谁见他“怎么着”了?同时不禁暗中惊叹“单位情人赛毒瘤"地球法则的准确性。他是个有休养的人,瞬间便恢复了平靜,忙表白:“纯粹胡说八道!咋办?有补救措施吗?”张利沉稳地说:“正巧,管人事的乔县长的孩子转到了咱县,让我联系学校。许多人想给乔县长办事还沾不上边呢。你让嫂子安排她到县一实小上,我趁机解释-下,说你原来与一个姑娘谈恋爱,婚后就再无来往了。”木二线连忙自罚三杯,又敬酒三杯。

事情进展还算顺利。经过妻的运作,乔县长孩子入学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并且安排到了重点班。木二线副局长职务得到了公示,一周后便能正式下文。他的高级技师职称也报到了市主管部门。局里许多人很前卫地用对副局长的恭敬朝他点头哈腰的。木二线表面上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其实心里早有了副局长与高级技师的优越感。关系好的同事半公开地吵着要喝他的双喜临门酒。滑银升拍着胸脯说如何打了老同学的优秀票,说庆祝酒一定喝个天昏地暗。说话时喷出的葱蒜味让他恶心,木二线恰到好处地支配着表情,始终露着很受用、很感激的谦逊。

在正式下文前的周六上午,木二线主动在局里加班。他坐办公室喝茶,感觉时间像听泛味的长篇报告一样漫长。

县政府办公室的人送来通知,值班的单局长表情疑重地拿信函让二线看了:群众对木二线男女作风问题反映强烈,经研究决定取销其副局长任命资格,由作风过硬的滑银升同志担任。又由于木二线同志曾经治死过西河镇养殖厂两头荷兰母猪,影响极坏,经研究撤销该同志高级技师申报资格,由技术过硬的季秋鸽同志顶替。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他的牙不服管束地嗑碰,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木二线极勉强地笑笑,快速回了家。他进了书房,关上门。一股怒火由心底燃起,小事他可以放小人一马,但他决不是专职放马的!他愤怒得想杀人,痛苦得想喝滴滴畏。他推下了桌上的兰花瓶,扔了书报,踢翻了桌凳,重重地伏床上哭了。十几年来,他压抑性格,如履薄冰……

母亲哭着不住问咋了。小儿子拍着他不让哭。他强忍着止住了呜咽。鬓角星星的母亲与虎头虎脑儿子的泪,像一把双夹止泪钳有效地控制了他的泪腺。在家里,二线没有发泄悲情的自由。他哄他们离开了书房,他需要靜靜。加班回来的妻子打扫好卫生,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用教师特有的口气劝慰:“大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非己之不可强也。”

经过一夜思考,木二线想明白了,看开了,平靜了。他甚至想:没有天鹅蛋蛤蟆不照样唱吗!妻子帮他理清了思路,决定好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首先,无论成功与否,都要感谢一下堂舅的知遇之恩。其次,要把真实的情况向二把手单局长汇报一下。最重要的是给县委马书记写封信,说明情况,信让张利转交去。木二线坚定地认为,马书记是值得信赖的。那次他来畜牧局检查工作,作了“两面论”与“否定之否定”的专题报告,木二线看着他大太阳型脑门,轻易就联想到了一生为共产主义亊业奋斗的马克思。他应该写信向县委马书记澄清一下,结婚前曾谈过恋爱,与一个姑娘有过拥抱行为,结婚后就再没往来。这一情况组织可作进一步调查。关于治死荷兰猪的事实是:西河镇养猪厂两头荷兰母猪出圈误食了老乡下到田里的鼠药,当他接到求救电话赶去时,两头猪已奄奄一息。在刘厂长再三恳求下,他才死猪当成活猪医,给两猪开刀洗胃。他救活一只,另一只没能妙手回春。这些情况可由畜牧局司机李师傅与马头镇养猪厂刘厂长作证。

晚饭后,按计划他先到了堂舅家。申局长正红光满面地在客厅打电话。等电话结束,木二线平靜地向堂舅表示了感谢,说没有申局长,就没有他的今天。申局长说:“你能有这态度我就放心了。前几年你总爱獠牙外露,流点血就成熟了。失败并不可怕,关键是能否把失败变成成功它娘!任何人都不是被别人打败的,而是败给了自己。你还年轻,好好干,有我在,你进步机会有的是!”申局长压低声音说,“给你透个底,滑银升的靠山是县委管组织的常书记,季秋鸽的靠山是县政府管人事的乔县长。我能顶替开发区张书记任副县长,都离不开他俩的帮助……”木二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也是官场“等价交换”的非主流潜规则。

按计划木二线当晚分别见了单局长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利,回到家睡的很安稳。

                                                   四

周一,木二线面带微笑正常上班,主动招呼想躲开的同事。没人说他被“撸”的事,他也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木二线甚至主动找滑银升与季秋鸽要酒喝,只是没见着。他请示单局长,举办了个全县预防禽流感的电视讲座。

下午传来个爆炸性新闻:昨晚,申副县长、滑副局长、高级技师季秋鸽,在从市里开车回来的路上,由于滑银升酒后失控,飞驶的汽车盲目地栽到了高海公路岔路口的幸福河里。当被打捞出来时,三人已绝气身亡。申副县长长紧紧地抱着季秋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临死前还奋不顾身地给季秋鸽做着人工呼吸……

木二线听到此消息刚想露出一丝窃喜,笑意马上被绷直的嘴唇拽走了,因为他失去了坚强的靠山。

一周后,县委县政府重新下了任免令:原县委常副书记、原乔副县长、原畜牧局申局长,贪污受贿,开除其党籍,免除党内外一切职务,并移交检察院进一步审理。畜牧局滑银升用不正当手段窃取副局长职务予以免除。畜牧局季秋鸽用不正当手段获取高级技师申报资格,报有关部门予以撤销。免去开发区赵春生书记职务,升为副县长。任命畜牧局单副局长为第一局长。任命业务股长木二线同志为畜牧局副局长,并推荐该同志申报高级技师。……

木二线头晕糊糊的。他看看天,心想真是的,人类一发天气预报上帝就笑了。寒冬腊月,天空碧蓝如海,冬日灿烂若玉,远山延绵似带,城市苍翠欲滴,俨然春天。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背后有一个强大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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