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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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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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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的圆满

                      失意的圆满

                 短篇小说10380字

                         曹廓

                           一

章飞有辆两头带封板的老式马车,还有一匹关公样的赤兔马。这车与马用处可大了,农忙时运粪,拉庄稼;闲时拉猪,运肉,走亲戚。这还算是小用途,大用途与他实现圆满的人生理想如胶似漆。

章飞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够宽裕,当然他想多挣些钱,好与贫困彻底划清界限。他三世单传,再加上有多子多福的思想,孙子盼要一大窝。他五十岁成了光棍,还想娶个老伴,当然如果有桃花运的话,他也不会轻意拒绝的。

要说起章飞赶车,可以用“杠杠的”形容。想当年,章飞与骑摩托的小伙子赛车,赌一条过滤嘴牡丹牌香烟,赤兔马撤开四蹄,愣是让小伙只有闻马屁的份。

章飞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上有四姐,父母盼他长大成人,为他取名五妮。小时候,他头扎马蜂辫,与四个姐姐打线蛋、踢踺子,很有彩裙风范。过知天命年后,章飞才摆脱了“妮”的纠缠,逐渐的大男子起来——老五哥、老五叔,老五爷,终于实至名归了。

若问章飞干啥工作,通俗的讲叫“杀猪的”,文雅的说法叫屠夫,时髦的称谓叫“肉站工作者”。章飞本人对杀猪颇有纵横天下论英雄高人一分的优越感,他常说,桃园三结义的张飞就是杀猪出身的。虽然此章飞非彼张飞,但言外之意他章飞也不乏“大将之才”,并且有超过张飞的地方。

要问章飞相貌?他可是个重量级人物,同百分之九十九的肉站工作的同志一样——瘦的很不明显,雍肿放光的脸肌毫不拘束地橫向发展。美中不足的是,有些肉放肆地长到了男人不该长的地方——奶头上,使他的女性恃征丰富了许多。章飞坚定地认为,这与他的乳名有着风与雨的连带关系。

                        二

迎新年的炮竹在祥云密布的天空欢快地炸响。

这一天,腊月二十九,是章集年前最后一个大集日。早早的,儿媳妇潘桃做好了饭,

给他端到了客厅饭桌上。两个像寿星图里大白仙桃样的馒头焦急地进入章飞肚里,两碗玉米糁红薯饭、伴着一碗白菜炖粉条也迅速下到章飞腹中。

吃饭的当儿,儿子章车利索地在家门前的肉架子上挂几扇猪肉,在抽屉桌上放两盒溢着浓郁香味的猪杂碎。

饭桌下花狸猫扫着尾巴干瞪眼看着潘桃放的两口馍就是不吃。章飞搁下碗,把掉到桌上的粉条拣起来放到猫嘴前:“馋猫!”他穿上儿媳妇洗过的白大褂,从自己床底下携出盛有零钱的铁皮钱箱,来到当街集上。

天晴得十分明澈,一轮红日上黄下红,上亮下淡,挂在章集东南杨林梢上,幸福地散发着吉祥如意的光亮。雪后日光寒冷,利“嗖嗖”的刀子风毫不客气地割着人脸,但来到热气腾腾的章飞身边早早地躲开了,并且丝毫没有冻僵他的笑容。

早到的商贩开始出摊。北街屋墙前挂的一律是肉——猪、牛、羊、狗、免……章飞的肉架就在他家肉铺前,放卤猪肉的桌子就摆在肉架子旁边。南街屋后墙摆着青的甘蓝,玉的白菜,绿的油菜,红的藩茄,紫的茄子与脾气暴躁的羊角辣椒。再往西……

章飞燃上一个长烟头,要不是担心吓跑了西街路边摆满服装的拖拉机,真想大声唱两句京剧“我正在城头上观风景~~”孙女囡囡羊角辫一跳一跳地跑过来:“爷爷早上好!”“早上好,囡囡!”章飞举起她原地转三圈放下来。

囡囡拉着他的棉裤腿:“爷爷,我吃肉。”“还没开张,吃什么肉!”“不,就要吃!”囡囡天生的不信邪,“过年了,我妈也吃肉,就是不让卖!”伴着她的吵闹声,羊角辫有节奏地上下摆动,像在表示着严正抗议。

章飞一怔,狠狠拍下肥厚的脑门:“嗨,我咋恁粗心?儿媳妇现在馋孕,又缝大年,说啥不能当老鱉一,留五斤肉吧。”

儿媳送来一暖壶开水,拉走了囡囡。

人渐渐上市了,慢慢的,男女老少,万头攒动,人多得把衔上的雪融化了许多。集市上好似安了许多八分贝音量的喇叭,让人听不大清楚说话的字眼。

章飞的生意很兴隆。他不杀死猪,不杀母猪,不卖米猪肉。章飞的猪肉,干淨鲜嫩,很像楚楚动人的姑娘,受到了众人的青睐。因此, 在章集一代,屠夫章飞虽然没有富豪祝义飞的富有,但他有桃园三结义张飞的雄才大略。他在章集一带也是众人皆知的,名声一好,票子跟着就来了。

集上人少时,章飞还喝点茶水,以显示自己杀猪身份的与众不同。买卖一上来,他甩动膀子,大劈刀不住地上下划着弧线,在银亮亮的日光里一明一明地耀着快乐的光亮。他麻利地上秤,收钱。不到晌午,箱里的红绿钞票已站着、躺着,占居了多半空间。架子上的肉也仅剩最后一扇了,他卖得高兴,只愿变戏法似的能平空多出几扇猪肉来。

儿子章车一边称着卤肉,一边收钱,眼还不住地往这边肉架上瞟。他担心爸爸只顾赚钱忘了留肉。爸平时不让吃肉,过年再不让吃说不过去。他不是自己馋,是心疼媳妇馋孕。他看看盆里的卤肉杂碎也快完了,忙包一包藏起来。盆中的完了,他笑着解释:“卖完了,到别家吧。”

他把卖的钱交给爸,看看肉已剩半扇,小声说:“爸,别卖了,明天就是除夕,咱还得过年呢!”

章飞肉已卖得忘乎所以了,大眼一瞪,一急说错了话:“我给你滚出去!钱能赚一毛是一毛,啥东西咽下四指还不一样衬饱肚子。”

章车无奈地叹口气,走到肉架前,装着招徕生意,实则阻人买肉,这也是无奈之举了。当有人来,他小声说“母”,人们走开了。章飞看着离去的人摸摸剩下的半扇猪肉,心里好生纳闷:“邪门了,好好的猪肉成臭狗屎了!”也有章飞的忠实信徒,打死不相信他会卖老母猪的铁板肉,照买不误。到下集时,章飞伸着五个手指叹息:“还剩八斤三两,整整多留三斤三两!少赚七元五角呀!”让他心疼了一下午一晚上。

当天晚上,大宽几个年轻后生一进章飞家大门就喊:“章车哥在家吗?”

来人是找章车年后外出打工的。章飞盘算,儿媳生产需要不少花费,儿外出打工能多挣一个是一个。

据儿讲,潘桃临产日期是六月十号以后,只要麦收前儿子能回到家就行。还没等马车答话,他就满口应承下来了。几个年轻人叫马车去喝酒,章飞推托家中有事阻住了儿子。他想,花钱容易挣钱难,能省一个是一个吧。

春节那天,章集非常热闹,气氛格外喜庆。秧歌队服饰红艳,彩扇翩翩,鼓声阵阵。拜年的男女老幼,成群结队。按马集规矩,来个男的敬盅酒,来了孩子给块糖。看着儿子儿媳散发东西,章飞心疼得像被鞭子抽打着一样,眉头皱成个大疙瘩。

送走了几拨拜年的人,儿子拿出了他藏的那包猪杂碎,吞吞吐吐地说:“爸,潘桃馋孕,我留了一点。”章飞额上横纹皱几下,很不痛快,又不好发作,狠狠踢了一脚花狸猫:“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钱是西北风刮来的不成!”花狸猫“哇”地跑走了,吓得儿子咧咧嘴。

儿媳潘桃做好饭,一家人刚要入座吃饭,又来一群男男女女的拜年人。男的鞠个大约八十五度的躬:“老五叔,新年好!”章车给男的让烟,潘桃给孩子发瓜子、分散花生糖块。章飞心疼得直皱眉头,心里暗骂:“哪个败家子兴的这规矩,让我破费!”

人们走后,章飞极不情愿地发给孙女两元红包。囡囡晃动羊角辫:“谢谢爷爷!”章飞把囡囡抱腿上,心里暗暗叹气:“这都是血汗钱,花一毛就少一毛呀!”

                       三

春节晚上,章飞召开了个家庭会议,主要是安排抱孙子的工作。

潘桃怯怯地说:“爸,俺俩觉着还是再来个女孩好。女孩心细,侍候老人体贴,囡囡也有个帮手。”囡囡连连鼓掌:“妹妹好!”“是啊!”章车鸡叨米似的点头。

“胡说!”章飞虎起了脸。他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的处世哲学是,小事上可以糊糊涂涂,但大事上必须清清楚楚。他梦寐以求要个孙子,孙子再生儿子,好让他的肉站文化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章飞禁不住暗暗嗤笑地球那一面个别为富不仁的先生们,有的人终生不要后代。在章飞人生哲学里,那是极端的个人主义,为了个人享受,弃人类繁衍大业于不顾。其实这些离奇的想法在他脑中转腾只有几秒钟,思想支配行动,行动让他对囡囡高声训斥:“滚!哪暖和哪呆着去!”章飞的训斥声吓得囡囡哭了鼻子,吓跑了在门口啄食的两只梨花鸡。

章飞原先给儿子取名章车,是有深刻用意的。他早有筹划,再生两个,三个,分别取名叫章套、章笼头、章嚼……可妻子早早下世了。章飞把未竟的事业寄托在儿子身上,总得生个章鞭、章梭吧!他好套上马车,手执章鞭,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可天不遂人愿,

儿媳第一胎生个女孩,章飞就为孙女取名章囡囡。他原来上到五年级,也算略通点文墨。他懂得,囡是女孩的意思,但叫马囡囡听觉上能给人暖洋洋的慰藉,继而让他得到几分灿烂的希冀。在孙女囡囡三岁以后,儿媳妇潘桃毫无疑问地怀上了。这样让他的章车梦,就像茫茫东海边的一轮红日,虽然抓摸不到,但光芒万丈,已经看得分明了。让章飞安心的是,儿媳产期是明年阳历六月六号。这也就是说,孙子要随着金黄麦子一块到来,金色的麦子颗粒饱满,他的孙子肥头大耳;金色的麦子金光闪亮,他的孙子身带金光;一想到这事,章飞梦里笑醒好几回。

正月初六,儿子章车与大宽他们外出打工了。

正月初八一大早,村委大喇叭响起来。章飞侧耳听听,村主任讲了禁止猪羊啃青与及时给小麦施加追肥问题。妇女主任汪大凤讲了为了让新生儿更加健康活泼,让怀孕妇健康检查的问题。讲话声停没多久,汪大凤的特号奶子隔着羊毛衫作着不规则的“布郎运动”,光临到了章飞肉站:“章飞叔,孕妇女到乡卫生院免费检查,让马兰到村部集合。”

章飞正擦洗盛肉的冰柜,直起腰用毛巾擦下手:“我套马车送她吧,別有个好歹。”“不用,卫生院专车接送。”

近午时分,马兰扯着囡囡一脸愁容回家了:“爸,大风说我怀的畸形胎儿,得流产。”

  “流产?”章飞头懵了:“隔皮断瓜,咋能看出畸形不畸形?流产可不是流窜,一流了之。他似乎看到白胖的孙子哭叫着随流而下,不由勃然大怒:“不流!”

话音刚落,汪大凤晃悠着大奶子进了院门:“大叔,考虑好了吗?流不流产?”

章飞盖上路猪肉,气哼哼地说:“坚决不流。”

汪大凤掀开盖布,捏一块猪耳朵放嘴里香甜地嚼着:“不流产生出畸形儿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章飞重新盖住肉,走出屋门在院中树根处蹲下身子,燃上一根香烟,手不住地挠着头发稀疏的油皮:“没别的路走了?乡邻乡亲的。我杀猪时,你对象大宽小时帮忙拉猪腿,我还给他一个尿泡呢。”

汪大凤说:“不愿流产就交罚款吧。该罚一万二,看在你为养猪事业做出贡献的份上,就罚三千吧。”

牛老五松了口气心想:“虽然钱难挣也比流产强。自己宰猪,别人才养猪,他很佩服汪大凤看问题新颖的角度。”他试探着问:“还能减免点吗?我卖肉还舍去几分钱的零头呢。”

汪大凤忽闪几下大眼睛:“一口价两千,一分不能少。这又不是卖炒花生,抠抠索索再省个毛二八分的。”

又减一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章飞自始至终认为,凡是奶大的人肚量就大,例如汪大凤,一下就减万把块。章飞终于下了决心,为了马家传承香火的千秋大计,只能舍钱保他早已钦定的孙子章鞭了。但他不放心的是,村里人传言,汪大凤好利用职权搂钱,得问问,别是她一人的主意。再说,钱这玩意外出时能晚几天就晚几天,说不定还不用破费了呢!他说钱在银行里存着,我取出来就给你送去。

隔一天,汪大凤又摇晃着大奶子进了肉铺:随手捏块刚出锅的猪脸肉丝放进她那不算难看的嘴里:“老五叔,钱取出来了吗?”

章飞翻翻眼:“这两天忙,我马上取。”心想,“看来这钱还不好抗啊!”

儿媳妇想住娘家,章飞想想也行,省的让流产啥的闹心,就套上马车送她走了。

                            四

初春,春风料峭。章集西头杨林梢上的鸦,映着夕阳的余辉,悄无声息地立在枝上。

章飞送儿媳妇回到院门口,见马集西头的冯二寡妇在肉架旁站着,就客气地让她进了院。章飞卸车喂了马。冯二寡妇跟进马屋详细询问了潘桃怀畸形儿的情况,语气里充满浓浓的亲情。这种亲情化作她的行动,与章飞的距离愈发亲密无间了。

章飞媳妇向阎府报到不久,冯二寡妇就暗中给他送了两次秋天的菠菜,使他及时地化悲痛变成了力量。

冯二寡妇名叫杨兰,她姑家是章飞家对门的邻居老王头夫人。杨兰小时住姑家,经常与章飞姐姐玩耍,她小时候很欣赏章飞的彩裙模样。后来章飞父亲托人去杨兰家提亲,杨兰姑嫌章飞一股“妮子味”,在杨兰娘家添了点“油”,加了些“醋”,两人没结成夫妻,让章飞难过了好些年,恨了好些年。

再后来,杨兰嫁给了章集西头的冯二。冯二死了,杨兰就客观地成了冯二寡妇。论起来冯二寡妇与章飞儿媳妇潘桃娘家,还是八竿子能打得着的亲戚呢。杨兰是潘桃二姥娘家的三闺女,按辈分是潘桃近门三姨。并且冯二寡妇还是章飞儿子与儿媳的红娘,这样她从关心外甥女的角度来马家走动,能够与章飞藕断丝连,名正言顺了许多。妻子死后,章飞想把冯二寡妇明媒正娶到家,接续前缘。可是冯二寡妇的儿子儿媳不同意。冯二寡妇就苦口婆心地劝章飞:“咱小时候不是听过吗‘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得来’。要是给老鼠一缸油,天天让它吃,老鼠不光觉着腻,还会掉到油缸里呢。世上有些事,偷着比明着香。”

东邻居老王头干咳一声摇晃着身子进了马屋,冯二寡妇忙叫声姑父让了座。西邻居张老太也来凑热闹,谈笑风生又招来南北近邻。大家从潘桃生产说到了老王头闺女孝顺,从闺女孝顺说到了尿不湿。冯二寡妇打个哈欠,说天不早了,该困觉了。大家散了场。

章飞送邻居到大门口,下弦月已悬挂半空中。他看看肉铺门,到儿子屋前转转刚要关院大门睡觉,冯二寡妇一闪身进来了。她问,你吃晚饭没?章飞一拍后脑勺:“唉呀,你不问我都忘了,送儿媳妇回来就与你们说话,没好意思吃呢。”冯二寡妇说:“正好,儿子打工走了,俺儿媳妇也带孩子去了娘家,我也没做。咱现擀面条喝。”章飞说:“都小半夜了,还吃啥?”

冯二寡妇笑笑:“吃碗面有劲呀!”碗字说成儿化韵,再往下划一下,让人听觉上很舒服。“那……那中啊!”

在章集,冯二寡妇做饭是高手,炸油条、烙油饼、擀面条、炖鱼汤都拿得上手。一会功夫,冒着卤肉香味的丝线面条端到了桌上。章飞一气喝两大碗,吧唧吧唧嘴,口留余香。章飞见冯二寡妇涮好了锅,说:“她三姨,咱还有事说吗?”冯二寡妇说:“我破个谜,你猜着再说事。”章飞又给马拌一槽草料说:“我别的不中,就猜谜在行。”

冯二寡妇随着章飞从马屋的暗门进了卧室:“立立陡陡一道河,两边长滿荒草棵。长颈老鹰去喝水,喝的没有吐的多。”章飞猜:“蜜蜂进箱?”“不对”“鸭子下河?”冯二寡妇笑了:“咱俩闲的时间不短了,该忙活忙活了。”章飞搓搓手:“对,该忙活忙活了。可忙活也是瞎忙活,光播种不出苗。”冯二寡妇小声说:“不出苗,全当是种着玩呗!”章飞行动太匆忙,手碰住了悬着的衣挂钩,衣钩悠悠荡荡地不住地摆动,直到大床有节奏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还没有停晃动。

                            五

汪大凤催要了几次罚款,章飞推三拖四捏着票子就是舍不得给。

与冯二寡妇猜谜的第二天下午,章飞犹豫好一阵。盘算着不交钱,汪大凤天天像催命鬼似的要钱,让他抹不开面子,也挺恶心人的。他最后狠狠心带着两千元去了集北头门口有一棵大柳树的汪大凤家。

院里很靜,花畦里长几杆开得红艳的美人蕉,两三只麻雀在花畦里悠闲地觅食。

章飞听到房里有种奇怪的声音,止不住心跳加速。章飞猜测,汪大凤男人大宽初六就与他儿子外出打工了,汪大凤又与公婆分院住,孩子上了学,这种“忽哧忽哧”的呻吟声毫无由头。章飞有种兴奋的冲动。他推开虛掩的门“哗”地就进去了。叫了一声:“汪主任在家吗?”

村主任慌慌张张从里间出来,外束腰的褂子一面还窝囊在外面。他脸红彤彤的让了章飞一根香烟,掉地上一根也没顾得捡,急急忙忙走了。

章飞燃着烟,又把地上的烟捡起来夹到耳朵上。

汪大凤解除约束的大奶子露着上根,隔着开领单褂,像潘金森光头一样不住地晃动,晃得章飞晕糊糊的。她贴着章飞的身子说:“俺俩啥事没有,在研究工作,五叔别胡说,以后有你的好处。”

章飞说:“罚款不交中不?”

汪大风说:“罚款能免去,那两千不交不中,以后有啥事肯定照顾你。”

章飞交了钱回到家,心还兴奋地跳动。

布谷鸟唱了,麦稍黄了。临产了,蟠桃娘家把她送回来了。

章飞大姐家的大外甥来看他,说马车离他打工的工地不远。马车让捎信,他工期推后,收麦回不了家,到潘桃临产了才回来,有事打他工地电话7777444。

太阳光变成毒花花的了,麦子由黄变干了。太阳一毒花、麦子一变干,马集人就忙了。

章飞自幼杀猪,练就了臂力,年过五十还能举起一扇百十斤的猪肉。收麦季节他最拿手的是铲麦。头天晚上,章飞就磨好几把铲子,第二天天刚放亮,他就扛着铲杆,背一壶凉开水下麦田了。

太阳像个大火球,鲜红鲜红的,从东天际冉冉升起。金黄的麦子涂一层桔红颜色,更加金灿喜人。

章飞家总共两块责任田,大块三亩二,小块一亩八。他先来到南洼的小块地。潘桃也来了,腆着肚子都看不见下面的麦垅。囡囡给妈要镰割,邻居家拉麦的老马带来的小马驹,把囡囡吓哭了。

章飞一边铲着麦一边说:你娘俩回家吧,我干两三天就铲好了。到拉麦时,章飞叫来三个外甥帮忙。章飞套上赤兔马,用五天时间拉完,打净、合上了麦垛。麦子进到囤里,章飞喜在心里。

章飞刚要喘囗气,潘桃吵着肚子痛。章飞连忙带儿媳妇到乡卫生院一检查,产期就这两三天。胎儿大,需去县医院剖腹产。章飞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一是去县医院花钱多,二是开刀可不像他杀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要是医生万一走了神,岂不要了孙子的命。邻居家死个小鸡是小事,自己生个孙子可是大事,事不搁谁头上谁没事。他忙用大个手机给儿子打了电话,让儿子飞速回家。儿子章车接到电话第二天回到家,开着机动三轮车去了县医院。

章飞看看猪肉与杂碎快卖完了,准备再杀一头猪,一是卖肉赚钱,二是准备办酒席用。

一大早,村委大喇叭就响起来。村主任要求打下麦子晒干、扬净、踊跃上缴爱国粮。对缴爱国粮,章飞一直持积极态度。常言说得好“庄稼人纳了粮,好似自在王。”农民纳粮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章飞刚吃完早饭,村民组长就送来交粮单,上写:国库粮若干,水利粮若干,计生粮若干,村体留若干,队体留若干。村主任到他家,满面带笑:“五叔,马车兄弟不在家,我派两人跟你去交公粮,再免你一百斤,也算对你的照顾。”章飞套上马车,装了麦子,去了乡粮所。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交粮的车队已经从粮站里边排到粮所院大门外,往南到了天宇桥,往北到了水库边。

村主任跟着,让马车经直到了粮站大门。乡干部拦下了车:“哪村的?”材主任递去交粮单:“给困难户交的。”乡领导挥下手,放行了。

章飞往里赶着车心想:“掌握别人的隐私就是好。”

交完公粮回到家,章飞吃过午饭就开始磨刀,准备杀头猪。

章飞四姐家住城里,外甥来了,说这两天都是他妈他姐轮流着在医院照护。昨晚十二点半产了,表哥让回来问,取名叫二妞看行不行?

章飞问“愿叫啥叫啥!娃儿是不是畸形?”外甥说不是畸形,喝口水走了。章飞一腚坐到地上,甩了杀猪刀,浑身散了架。他痛苦地想:“老天与我何仇何恨,为何让老马家后继无人!”他坐一会又躺到床上,抑制不住泪流满面。他报怨,四方街邻都有男丁,

老王头有五个孙子,自己为何与他差距咋这么大呢!他望着屋顶上的蜘蛛网,那网变成了烂泥潭。他想自己还没出水,却早沾了两腿泥。人笑到最后才是好笑家,可自已最后只有哭的份。

渐渐地,章飞把一腔愤怒都转移到汪大凤身上。他记的清清楚楚,汪大凤口口声声说是畸形儿,还罚他两千元罚款。既然不是畸形儿还罚的哪门子款?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章飞必须找汪大凤讨个说法。

章飞满脸通红,横肉绷直,怒气冲冲地顺着十字大街向北走。村北头南北路西,大门口有棵柳树那家就是汪大凤家。院里没人,章飞高声呐喊:“得嘿!汪大主任在家吗?汪大主任在家吗?”

“谁呀?”汪大凤端个大茶杯走出来“五叔啊,我刚开完会回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有事啊?”

章飞大声说:“有事,天大的事!儿媳妇潘桃昨晚十三点产个二妞,娃儿很正常,一点也没畸形,你罚的哪门子款?告诉你汪大凤,黄连不是专给哑巴吃的!別的不说了,那两千少退一分我就打市长热线,把我知道的事情向上级领导详细汇报。”他特意把“我知道的”那几个字说的格外响亮。

汪大凤的脸沙尘暴来临一样变黄了:“五叔,千万别告,稳定压倒一切。”

“我章飞一恼,老天爷都不怕!我可不是三岁的孩子好糊弄。”

章飞回到家,倒头便睡。他住的是一溜三间东屋,南头马屋,北头肉铺,中间暗门相通。卧室在中间,被半下午毒花花的日光直照,他既不开风扇,也不摇蒲扇,屋里像烤着火,可他脸上没半滴汗。直到现在他浑然不知,自己竟然有可打破威尼斯记录的耐汗的超能力。

到晚饭时,他没心做饭,也无意吃饭。冯二寡妇来了,做了他爱喝的丝线面条,端到牛老五床头的老式单桌上,如此这般耐心细致地劝导他,章飞才勉强喝了半碗。晚饭后,冯二寡妇涮好锅,又坐他身边扇扇子。章飞说:“她三姨,你回吧,长颈老鹰宿了窝,今晚无心耕田。”冯二寡妇打他一扇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夜深了,四五声黄鹂叫,叫得烦人;清风微凉,凉的心冷。

章飞在床上一会坐起一会躺下,抽一会闷烟。他听见铁门响了一下,猜想可能马车回来了,但没听见囡囡叫爷爷的声音。反正院大门没锁,不管了。既然孙子马鞭没生出来,其他闲杂人等概不接见。

屋门一开,进来的是汪大凤。刚洗过的衣服夸张地溢着香皂的气味。

“钱带来了?”章飞瞪着眼,无半点好气。

汪大凤关上房门,走到章飞跟前,轻声说:“五叔,您老心肠好,又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罚你家的钱是我自作主张,没上交。我花了一千,还剩一千先给你。余那一千宽限几日,等你大宽侄打工回来,再如数还清,你看行不?”

章飞瞪着眼一言不发。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沉默的力量有时候是无穷的。 汪大凤很尴尬地笑笑,笑的比哭还难看:“大宽说过,他小时候,你把猪尿泡吹鼓,再放里面几粒黄豆籽,他玩一年都没烂。大宽奶奶还说过,你小时是女儿装束,她见面都要掐你的小鸡呢!”“嗯——嘿——”弄得章飞很抹不开脸。

章飞家与大宽家老辈邻里关系不错。但章飞连佛面都不看了,僧面更是不看:“不是我不好讲话,生个二妞,我都绝孙了,差一分我就告你!告你利用职权自作主张乱罚款,乱罚款就是贪污,还有别的事情统统举报……”章飞的吼声似乎能震落房檐上的瓦。章飞有要账的经验。一次他给一个买肉的说话声音大了,吓得一个欠账人赶忙还了钱。从那以后,凡是要账他都用开山炮的音量。

汪大凤脸变成了黄土色,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牛老五,用软绵绵的手捂住了章飞的嘴:“阎王不打笑脸人,你只要高抬贵手,叫我怎样都行。”汪大凤身子几乎贴到牛老五身上了:“要不,一千元给你十次行吗?”

章飞狠狠推开她:“你以为你是谁呀,都三十多了!”

汪大凤很失落,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万没想到自己竟这样不上斤两:“那你说值多少次?”章飞嗤着鼻子,像牛逼哄哄的国际裁判:“最多值二十次。”

汪大凤贴住了章飞:“好,就依你。”章飞连忙解释:“我是说值二十次,并不是真要二十次,我只要钱。”

汪大凤说:“看你就不是个爷们,说话还不如个娘们!”章飞更气了:“说我不是爷们,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实力!”说着使劲压住了汪大凤,把一切怨恨全都用在一个压上,压得汪大凤出了泪,章飞的气才算消了些。

章飞坐正了身子,汪大凤坐起来用手拢拢头发:“五叔,一次了。你还要不要?不要我走了。”“光压压也能算一次!亏吃大了。”章飞从不干亏本买卖,他真要了一回汪大凤,看着她皱眉的样子,才有了征服她的快感。完事后,他仍然感到吃惊,原来自己的奶子与汪大凤的奶子相比,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真是小奶见大奶啊!

柳庭风靜,人一夜无眠。快到天明时,汪大凤才满足地离去。

                            六

章飞由于乏困,到早晨八点还没起床。他先听到院里响起三轮车的轰隆声,囡囡叫爷爷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他翻身脸朝里,眼皮都懒得抬。

门一响,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儿子进了屋,章飞身子没动。

“爸爸,昨晚打电话你咋关机?是带把的!”

“什么?”章飞忽地坐起了身子。“给你生个孙子!”“那你捎信咋说叫二妞?”

马车说:“起个女孩名好成人,又得讳你那个字,只能叫二妞了。”

章飞笑着大声说:“好!好!小名叫二妞,大号叫章鞭。”

马车又给章飞一沓票子:“打工的钱住院没花完,交柜。”

章飞更是心花怒放。

送宗米喝喜酒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儿子回到家当天上午,章飞自己杀了一头猪。他杀猪向来不用人帮忙。这一点连张飞能不能做到都不好说。

半下午时,冯二寡妇送来了鸡蛋,红糖。章飞忙开了风扇,给她倒了红糖水。没人时,她对章飞说:“我给孩子商量好了。孩子同意让我跟你一块过,他们说,明着过还捂人半拉嘴,比暗着过让人说三道四强。条件是嫁给你我仍得带孙子。”章飞高兴得抱起她原地转三圈:“双喜临门呢!双喜临门呢!孙子喜宴连咱俩喜事一块办,省钱。”

晚上,等送礼的人都走了,章飞清点一下现金,连存款单,共有十多万元。他还算满意,这些年他没少挣钱。孙子、婆子有了,桃花运也撞上了,他也算圆满了。他刚要睡觉,听见肉铺门响,就从卧室暗门进到肉铺屋里。章飞开门一看,原来是汪大凤来想“还一百元”的。章飞满足地要了两次。临走,汪大凤又包走一包杂碎,让章飞心疼了好一阵子:“还账咋还要绕头,又不是买货郎个大针,再搭上个小针。”

汪大凤走后。章飞弄的大汗淋漓,接桶凉水洗个澡,坐床边又吸根烟,喝杯水,感到舒服极了。他看到窗户照进来的下弦月光,猛然想起,今天阴历五月二十了,月盈则亏。喜日子定在下半月有点不太吉利呀!

他躺在风扇底下,慢慢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一会,他梦见自已套着赤免马,赶着马车。车上载着一箱子票子,坐着他的儿子、孙子,还坐着冯二寡妇与汪大凤,向前飞奔。经过一段十分炎热而又崎岖不平的路,终于过了狭窄拥挤的门……

第二天,马车做好饭,给妻子送了米饭、鸡蛋、红糖水。

八点了,马车见爸爸还没动靜,就叫门。叫门仍没动静,他就拨门进了屋。一看,章飞抱着钱箱子,面色蜡黄,鼻子气息微弱。马车连忙给城里的四姑家打电话,让她赶快叫“一二零”救护车,又给那三个姑家打电话,让来人照顾潘桃。

章飞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救护室外面,马车捧着头不住落泪。他感觉爸的病如果冶不好,家的顶梁柱就倒了。冯二寡妇在连椅上坐着不住地伤心:“狠心的,你要一撒手走了,让我咋过哟!”村主任坐在另一张连椅上,心中有几份得意:“老家伙真死了,省得再给他陪小心了。”汪大凤与冯二寡妇坐一块,有几分自喜:“老家伙要是死了,就不用再还了……”可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留恋:“五十多了,虽说有点受不了,可……”

囱囱只要听见谁说她爷爷病了,就跟谁急:“我爷爷睡着了,你才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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