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
短篇小说8830字
曹廓
一
叶欣欣一睁眼,看看时间,还是五点半醒,这是她长期生活养成的习惯。
以前上班时,每天的时间都是定点的,这天与那天都相差无几:早晨五点半起床、打扫卫生、洗衣、做饭……饭后,上学,备课、上课、考试、改试卷,送走一批高三学生,再来一批……每年、每天都压力山大。教高三时,她既有“ 公信力”,又有“权威性”,是优秀教师。今年整个春天,她一边忙碌着,一边思考着退休后不再“努力创造生活”了,得清闲地“享受享受一下生活”。就像在电脑上制作课件图片一样,慢慢地敲击出退休生活的轮廓:每天睡到自然醒,早饭后就与闺蜜红姐与蓝妹跳广场舞。到老严也退了休,不让他舞剑,“命令”他陪自己一起跳舞,到九点才吃早饭……
今年六月,她送走了最后一个高三毕业班,真正退休了。一退休,反而空虚起来。就像爬到外架上的丝瓜,也学会了往外“溜”。早饭后,老严上班走了,她刷了锅,洗了脸,看着镜子里的额头想:这些邹纹是无情的岁月与艰苦的工作日积月累留下的痕迹,的确到了该休养的人生阶段了。
她到春花广场跳了会广场舞,又到超市买了菜,回到家拖了已经拖了三遍的地面,家具擦洗好几遍,炊具收拾了好几遍,然后又空虚起来。先看会电视剧,够了;想躺到床上休息,上班时她多需要补觉啊,可这会一躺床上睡意跑光了。她不住地埋怨自己就是有点“贱”,简直成了不会享受的怪人。
上班时,她不爱与老严说“废话”,可如今却主动想与他聊天。他倒拿捏起来:“一个老娘们打听案件干啥!”语气里明显吐出来不满。
午饭后,她无聊地来到“好事多”超市,其实她满可以不来的,昨天来了三次,今天上午来了一次,光顺带买的菜大小冰柜都塞得满满的。她现在来不是为了买东西,是来排除寂寞的。
她遇到了“红姐”“蓝妹”。她俩原先在银行工作,早她二年退休,如今是跳广场舞的师傅,五十多了还像娃娃一样白胖:她是跳广场舞的“学徒”,教学教的用时髦的话评价叫做“很骨感”。原先她与红姐、蓝妹都是市一中的同学,那时候的许多事情到如今都成了记忆的碎片。唯有上学时的称谓,她叫她俩“红姐蓝妹”她俩叫她“欣欣妹或欣欣姐”,直到现在自己的孩子都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还这样叫着。
“红姐,蓝妹,你们买菜呀?”
“欣欣姐好?”“欣欣妹哟,这里又凉快又热闹……”她俩走过来。三人在儿童游乐场门口,扯开了话题。她俩说到华尔兹慢三步的旋律,夸这种舞蹈轻盈流畅,一起一伏犹如连绵不断的波涛……说着说着三人竟不由自主地舞起来。叶欣欣回忆起上学时代的生活,三人形影不离,简直充满诗意。大学毕业后,她当了教师,她俩去银行上了班,接触的机会少了。退休后,就到了把记忆里同学友谊的丁点储存再继续储存升息的时候了。
叶欣欣从超市回到家,感觉心里舒畅多了。他学着电视里教的做菜方法,炒了鱼肚烧猪爪,又做了酱爆小八爪鱼,还做了一甜一咸两个汤。
老严下班回来,叨嘴菜,喝口汤,动动嘴巴“哈”了一下,就像狐狸吃到了鲜鸡肉那样满足:“还是老婆退了休好……”叶欣欣想:“难道自己以后的成就只能体老公表扬的厨艺上吗?”
午饭后,叶欣欣睡了会午觉,睡得很不踏实,梦见自己上课迟到了,猛地醒过来。她愣愣地看看老严已经上班走了,看看表,时间已经到了两点半钟,不禁狠狠地打下自己的头:“我咋这样贪睡,误了上课点了!”忙下床穿上鞋,没顾上洗脸,手忙脚乱地找装教科书的提包。最后在橱子里找到了,才想起来自己退休了。那种紧张而愉快的教学生活已成为过去时,她松了口气,提起的劲慢慢落下来了。
她慢悠悠地拉展被单,又叠了毛巾被;看看吃饭的桌子还有点浸渍,用卫生纸擦拭干净;又洗了脸,愣愣地坐着;心里空虚得像一望无边的海洋。她打了女儿的电话:“英英,几天没来电话了?你咋像空腹的衣柜一样啊,没心没肺的?你那边没事吧?妈想你了。哦,上着班呢,好,挂了。”
她想去街里转转,一出门,一股热浪劈头盖脸地袭来。她马上撤回来。原先上着班时,她整天像卯足劲的发条,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骑着电动车来回跑,浑身是劲,也没觉着有多热。
她退回屋,从外客厅到入户花区,那几盆花卉不能再浇水了。再到厨房,炊具已经擦洗多遍。从厨房来到书房,再从书房到到二楼,从二搂到阳台,看到楼下的花草树木都显着空虚、孤独、寂寞。她听人说,退休后,人一般要进入“退休精神危机”期,人需要培养多样化爱好,开辟丰富多彩的新形式的生活。只有被另一种形态的生活吸引住,才能战胜由退休造成的“精神空虚”。
手机响了。她一看,是腾飞教育邵主任的,便接了。邵主任说,有个新高二学生叫鲍一明,高一语文课没学好。说你是长期教高三的高级教师,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又退休了,点名让你为他补课。
叶欣欣以前教邵主任儿子,在一次家长会上认识了她。那时邵主任说,她负责着培训机构,希望叶老师能利用星期天帮忙。她怕纠风办查到,放着钱没敢去挣,关键是她家不缺钱。到这时候叶欣欣有了上课的冲动。她现在缺钱吗?仍然不缺,但她需要排除内心的空虚。她最有兴趣做的事就是上课,所以也就需要给学生补课了。叶欣欣说,让我看看补课的学生。
邵主任发来了视频。他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蓬松过眉的发型杵出两撮高傲的头发。脸廋,白皙,眼神忧郁……坐在沙发上的他微微向她点点头:“叶老师,您是市一中高三把关教师,我上年没学好,希望您能给补补高一的语文。”
叶欣欣想:“看样子这学生是可造之材”,便说:“把电话给邵主任。”
邵主任问:“咋样?能上吗?要上从明天开始,一天连上两节,具体上课时间随便你挑.”
叶欣欣考虑了一下,腾飞教育离她家不远,腾飞教育南面就是她们爱跳舞的春花广场。她可以早饭后先跳一小时广场舞,然后上两节课,回来还不误做午饭。她说,自己最合适的上课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邵主任满口答应。补课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二
第二天早饭后,老严临上班时说,你想化“作春泥护春”我不反对,但不能误了做午饭。叶欣欣拿上提包推出电动车说,走你的吧。
她到了春花广场,姊妹们正随着乐曲跳“华尔兹慢三步舞”。退休后她学了几天,但舞跳得与她们相比还是小儿科。无论跳的好坏,当太阳照在春花广场时,她就想来跳舞。只要随着音乐节奏跳,在跳舞的那一段时间,她就感觉轻松、愉快、幸福。当闻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放出芳香味道时,她感觉芳香里混有甜甜的味道。
舞跳一段落歇息,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说说笑笑。叶欣欣看看表,八点五十分,便去了腾飞教育。她以前上课养成了习惯,提前两分钟站教室门口候课。她到了指定教室看看表,提前了六分钟,松了口气。
她打开课本,朝周围看看,培训机构教室自有它的独特风格:大教室用透明隔音玻璃镶成了许多小的授课间。授课间玻璃墙壁上张贴着“学习进步层次”宣传画,从不会到熟练,中间有一道蜗牛爬过的痕迹。学习间内有一桌两凳,上面有中央空调,温度适中。她打开杯喝口茶,到九点六分学生才来到。那学生礼貌地微微弯下腰:“老师好!”叶欣欣点点头,感觉他比在视频上看着还白还瘦弱,并且白中含有不易察觉的青色。她问:“你叫鲍一明?”他点点头。“我早到六分钟,你晚到六分钟,十二分钟能做多少事情啊!”“老师,对不起!昨晚没休息好,今天起晚了。”
叶欣欣根据课程内容,把昨天自己制订好的授课计划,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说,听老师的。叶欣欣开始上课,不一会就进入了角色,像给五十多名学生上课一样,讲解,提问,解答,兴致勃勃。授课时间紧,任务中,今天又误了六分钟,她有连节上课的习惯,给高三学生评讲试卷常常把两节合一块。可还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她看着学生目光游弋,身子晃动,一幅跟不上她思路的状态,便停下来,问:“你有事?”“老师,我想到洗手间。”“好,你去吧。”
叶欣欣喝口茶水,才感觉停歇一下也是不错的。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仍不见学生来。叶欣欣坐不住了,以往耽误学生几分钟课的事,一次没有过。她让邵主任找学生,最后在厕所里找到了他。
他过来,垂手站立,完全是一幅犯了错误准备挨批的架式。叶欣欣吸吸鼻子,感觉有股怪怪的味道,又没看出啥问题,严厉地说:“以后休息十分钟。”他说:“对不起老师,我拉肚子了,是我喝药的味道。”叶欣欣开始继续上课,不到半小时,他说:“老师,我去下洗……”话没说完跑走了。等他回来,离十一点不到五分中。叶欣欣想省去提问环节,给他快一些讲完。他说,老师,您辛苦了,下课吧。鲍一明签好课时单走了,内心像还有个包裹包藏着没有抖落开的东西。学生一走,叶欣欣有种被“边缘化”的感觉。
她回到家,做好上午饭,与老严一块吃。教学任务没完成的不爽,好像调皮的妮子小时候死死地拽着她。她一边吃着饭,仍喋喋不休地抱怨叫鲍一明的学生学习积极性不高。老严洒脱地问:“鲍一明,是老包的包吗?”叶欣欣说:“《国际歌》作者鲍狄埃的鲍。”老严劝她:“你退休了,就得改改太认真的毛病。他既不是老包公,又不是鲍狄埃,还不是你班的学生,只是临时上上课,你想一下子改了他的缺点,不成神仙了。”叶欣欣想想也是,反正自己尽力了也就无愧于心了。
老严吃饭爱吧唧嘴,让人感觉他有大快朵颐的快感。看着他的吃相,自己不爽的味儿淡了,感觉虽然教学任务没完成,但比一天无所事事吃闲饭有味道多了。
午饭后,叶欣欣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醒后猛的一惊,一想自己退休了。她起来洗洗脸,又干了会家务,看看时间还早,就骑上电动车去了“好事多超市”,也是红姐说的话,有合适的菜就买,没有就当转转开开心。”
她到超市里买两袋鲜奶,割二斤猪腿精肉。她一扭头,见两个穿连衣裙的身影,忙叫:“红姐,蓝妹,”
两个女人走过来。叶欣欣看看她俩穿的连衣裙,真丝的,v型领口,半截袖,孔雀蓝玛瑙红的卵形叶图案。人与连衣裙相配,就像白云镶了一圈金边儿。再配上垂金项链,显着高贵,大方,秀气。叶欣欣上班时,不是讲究吃穿的人,也不算是会吃穿的人。可退休后看见别人穿了好看的衣服,心里就自然而然地长出了喜欢。她说,来,我为您俩拍个照。她仔细拍了她们的全身相,又特意拍了牌号商标。
回到家,她给女儿发去照片,让女儿在网上给她买一件这种款式的连衣裙。女儿说,妈,你等一下,我下了班就找。”
老严下了班,叶欣欣又让老严看照片:“老严,我穿上这种款式的连衣裙咋样?”老严心不在焉地喝口茶:“美,美得很,我们叶老师是大美女,穿什么衣服都美。”
临睡觉时,女儿来了电话,说,妈,我找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也许红阿姨与蓝阿姨是订做的,你问问她俩不就行了,钱我出。她说,好的,乖女儿。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女儿出钱,不算存款,光她每月的退休金也花不完。
三
第二天,叶欣欣早早吃了饭,到春花广场上,到场的人还不多。叶欣欣一边与人说话,一边不住寻找红姐、蓝妹。音乐响了,今天跳的是她才学的快四步舞,好几次该转身她还拧着头找人,脚步都乱了。
没见蓝妹,红姐姗姗来迟,在后面随队跳。叶欣欣跑过去,挨着红姐跳。“红姐,你俩穿的连衣裙子真好看,哪买的?”红姐正好落下蝴蝶展翅的双臂,脸转过来:“蜜姐给买的。咱市最大的桂花丝绸加工厂专门做丝绸衣服出口的。”“贵吗?”“啥贵不贵,你上几节补习课不挣来了?”“如今补习学生可不好教。”“钱好挣就行了呗,下午我带你去找蜜姐。”
临结束时,叶欣欣郑重地对红姐说,今下午我开车带你找蜜姐,买你俩穿的连衣裙。红姐说,像咱这年龄,就得多跑步,我领你步行去吧。
八点五十五分,她到了腾飞教育,鲍一明仍迟到十多分钟,他还是虔诚地认错。学生蹲厕所时她想:“纵然是世界上真的有鬼,连鬼都不信他是拉肚子。如果从个人享受的角度考虑,对自己还是比较合适的。”可她偏偏是个负责的老师,完不成教学任务她心里就不踏实。等鲍一明回来,她严厉地说:“我发现你很聪明,但行为习惯还得锻炼,这边天堂,那边就是地狱……”鲍一明像只即将被屠宰的鸡,眼里溢满泪水,脸更是煞白。叶欣欣感觉他是玻璃门上的泥点子,看到他就想把他它擦掉。
下午,叶欣欣开车去找红姐时,还带着一肚子气。蓝妹也跟着,她俩坐后排。蓝妹说,买件衣服,不值得找老板,找蜜姐就办了。”叶欣欣想着她俩穿着真丝连衣裙上车时飘飘的样子,把生学生的气泄去了多半。
三人到丝绸厂办公楼,轻车熟路找到了蜜姐。蜜姐眉间长颗美人痣,身着粉红地红梅花瓣的真丝旗袍,坐办公室里的椅子上,胸部鼓起一条苹果连线,给人一种高雅的气质。叶欣欣想,年轻时她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蓝妹说,这位是好友欣欣姐,想要身红苹果牌连衣裙。蜜姐说,三位好姐妹千万别对外人说,红苹果丝绸厂的制品,专门出口的。如果我内部处理的多了,老板会有意见的。她打电话叫来了剪裁部主任,让她亲自给叶欣欣量体,又让叶欣欣挑选丝布。叶欣欣说,跟她俩一样的布料就行。蜜姐说,你真有眼光,那是上等的丝品。
回来,红姐蓝妹又带她做了美容。叶欣欣说,要做那种漂亮不失去自我的美容,不能太那个了。蓝妹说,做做美容,严哥会更喜欢你,咋会失去了自我?
星期日发本周补课工资。叶欣欣老师拿着不菲的收入很是不安,她感觉自己的教学实效与所给的工资不成正比例。她暗想,如果本周他再学不好,自己就撤。
周一她本来带着愉快的心情跳完舞,又提前五分钟到了腾飞教育,等十多分钟还不见鲍一明来。邵主任给学生打了电话,他回话,昨晚喝酒醉了,今天没法上课了。叶欣欣老师霎时脸红了,看起来认为他是“可造之材”是误判了形势。她是第一次被学生“晾一边”了,自尊心被浪水冲得七零八落,瞬间失去了存在感。用教师使用的高频词形容就是,“他太不尊重教师的劳动”了,最后生出一股怒火。
邵主任连声道歉,说工资照发。
叶欣欣老师极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说:“谢谢邵主任!这不是工资的事,你再找人吧,我能力欠缺,不堪此任。”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到晚饭,喝着莲子汤也不觉得甜,火苗还从心里直往外窜。邵主任打来电话,说这次让教个女孩。这女孩肯学,听话,指名道姓让你教,万望答应。叶欣欣说,退休了,教学教乏味了。实在被缠得没法,她说,让学生给我视频一下。
镜头里出现个女孩身影。她的头发向两边分开,上黑,挨近下颚部分是黄色的。眉毛粗弯,睫毛长,目光下视,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印象,让人平空生出一种与怜悯沾边的亲切感。
叶欣欣老师问她:“学几年级的课?”“高一语文”“你能做到不迟到不早退吗?”“能。”“能做到有事情提前请假吗?”“能。”“好,明天九点上课。”
四
第二天,叶欣欣老师提前三分钟到授课间时,那女孩已坐里面等她了。叶欣欣老师很高兴,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微笑回答:“老师,我叫秘雯雯。”叶欣欣问,是北方的北,还是被子的被?”她用笔写出“秘”。叶欣欣想,这个字姓氏读“被”,她还是才知道。
开始上课,她讲,她仔细做笔记;她提问,她认真回答,并且回答得非常好。叶欣欣老师感觉又回到了市一中的课堂,又教起来原先孜孜不倦求学的学生。这个学生的悟性,聪明程度,还有她发酵的热面团一样的温柔,都让叶欣欣老师非常满意。上完课,雯雯最后签上名字亲自把课时单送到“课时存放箱”,挺懂事的。让叶欣欣不满意的是,雯雯上课有点精神疲倦的样子,好像已经学会了。一提问,她真的会得很熟。
叶欣欣老师问她,高一的你要会,我教你高二的行不?她说,不用了,老师。
第二周上课,叶欣欣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蓝天幕上的月亮,感觉给这个学生上课就是一种艺术享受。她一教,她就会,并且还能做到触类旁通。第二周领工资,叶欣欣感觉很有成就感,像把天下所有的快乐都据为己有了。
周六早饭后去跳舞,叶欣欣刚到广场,就看见俩密友向她招手。她走过去,蓝妹递过来个盒子。欣欣打开一看,是她订做的与俩姐妹一样的连衣裙。叶欣欣用手摸摸,滑溜溜的,冰凉凉的。红姐说:“这衣服汗水浸不湿,不沾皮肤。”叶欣欣愉快的情绪像开闸的水挡也挡不住。
她急不可耐地回家换上了连衣裙,再出来,真是让人眼睛一亮。高兴来敲门,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三个好友,穿一样的连衣裙,跳一样的舞步,在春花广场舞队里,成了草卉中的丽花。叶欣欣侧目看看自己的下身,腰束得紧紧的,特别凸显了体型的曲线美。这跳舞的情景太让她喜欢了。周围的花草、风景树,楼,锻炼的太空漫步机、滑跑机构成了和谐的美景,变成了动人的童话,全都聚在舞者眼前。
跳舞结束后,叶欣欣感觉不尽兴,仍有一种想继续跳下去的冲动。朋友间的友谊好像酒,只有不断发酵,才能越久越香。否则,好友便互相遗忘了。她给红姐蓝妹说,她请客,叫给蜜姐聚聚。红姐打通了蜜姐的电话,电话里蜜姐说:“正好,她也要请叶老师吃饭。”当场定了地点:状元村饭庄。时间:今天上午十一点半见。叶欣欣听说过状元村饭庄,从来没去过。红姐说她与蜜姐去那里吃过好几回了。蓝妹说她也去过好几次,她提议提前去,到那转转看看。
叶欣欣给老严打个电话,说她与闺密吃饭,让他上午自己对付一顿。老严电话里作了难:“我吃啥呀?”她调皮地回:“你不会像狐狸一样偷吃炸鸡腿吗?”
这次蓝妹开车,三人十点半就到了地方。原来状元村饭庄在市东南万亩荷塘里的岛上。
车停在荷塘外边的停车场,她们又乘船去水中岛。万亩荷塘一望无涯,碧水荡漾,荷叶苍碧。虽是暑天,却凉风习习春天一般。
下了船,三个女人在老人葵树下的鹅卵石路上款步。鹅卵石小路随着老人葵树丛,像一条裙子系在水岛沿岸,在水中倒映出一款清晰的影子。成群水鸟在荷塘上飞翔集栖。叶欣欣止不住感慨:“你俩不愧是达人,我天天在学校,闭塞得很。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长啥样,这里不仅是景观组团,还是天然的避暑胜地……”
蓝妹神秘地眨眨她那细长眼尾微微上弯的桃花眼:“欣欣姐一来,还惊动了大人物相陪,福气呀!”
叶欣欣暗想:“蜜姐能算是大人物吗?”
三人飘着裙子逛了游乐场,提着裙子踏了日光浴场。红姐看看表:“快走吧,蜜姐很守时的。”
三人说说笑笑,过了一溜足浴、洗浴、健身房,进了状元村饭庄,在大屏幕上找到了她们的餐位:“叶欣欣二楼桂花厅。”
她们乘电梯上了二楼,围着天井走廊转了半圈,找到了桂花厅。桂花厅里立着一张绘有一棵桂花树的屏风,四壁是蓝天、玉兔、吴刚、桂花树的壁画。进到里面,好像走进了月宫里。蜜姐已经早到了,脸上早准备好了丰满的笑,站圆桌旁,两手捂到膝盖上面的真丝旗袍的腿上,热情的地让座,让叶欣欣坐上席。
叶欣欣说:“蜜姐,连衣裙款式、做工、布料,都是上乘,拿的钱又少,今天我做东,蜜姐坐上席。”
蜜姐说:“现在都兴东道主坐上席,周姐别客气了。”
四人落座。叶欣欣说:“蜜姐,你点菜,我买单。”
蜜姐说:“我点过了。”
叶欣欣笑着说:“好,太好了!”
一会,服务生上一个笼蒸肘子,两个电火汤锅,七个大盘,还有好几小盘的水果。叶欣欣暗暗抱怨:“四个人,要这么多菜,蜜姐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丰盛的菜肴把她的愉快挤兑走了。她努力掩饰不快,不好意思说花费多了少了,忙调动情绪往外挤笑的表情。结束了笑的动作后,就劝菜让酒。四个女人在一块,话匣子一打开没有停歇的意思。
外面传来音乐声。蜜姐说:表演开始了,走,看看去。”
四人端着红酒高脚杯站在天井围廊上,二楼、三楼、四楼各个厅的客人站在各层楼天井围廊上观看。
一楼正中的舞台慢慢升高,从一楼到三楼,再慢慢地从三楼降到一楼。随着婉转的音乐,身着古装的女子翩翩起舞。蜜姐解释:“这是唐朝宫廷舞。”叶欣欣想,别说唐朝宫廷舞,就是现代广场舞我也是才学会几曲,但感觉在这用餐很高挡,很有面子。
看完表演,四人回去继续用餐,蜜姐说:“叶老师,状元村饭庄的老板就是桂花丝绸加工厂的老板,今天这顿饭是他请的客。他说,你给他办了件大事,治好了他的心病。本来老板要亲自来给你倒酒的,临时被市委领导叫走了。”
叶欣欣被蜜姐说得一头雾水,她压根不认识桂花丝织厂老板,更别说给他办过什么事情了。饭钱一千多,宴毕,叶欣欣带点小情绪去收银台结账,值班员说老板早结过了。
叶欣欣回到家,让老严看看她的连衣裙美不美。老严像只棕熊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福得像个馒头,动着下巴丰出的一坨肉,连连夸奖她五十五岁长了个二十五岁姑娘的脸。叶欣欣说:“醒醒吧老严,别打马虎眼,我是问连衣裙好看吗?”老严一边看着中央新闻,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好看,真好看——好,这就够M国喝一壶的了。”
叶欣欣不满地说:“你说的哪跟哪呀?”她又给女儿发了视频。女儿马上惊叹:“妈穿上这款连衣裙,气质高雅,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叶欣欣睡梦里还甜蜜蜜的笑,但同时有些疑惑:“我与状元村老板有啥关系呀?”这种疑惑像幽灵一样在梦里游荡。
五
第三周周一上课,叶欣欣老师等雯雯十分钟都没见她来。
一会,邵主任过来,面带愧疚:“雯雯病了叶老师,对不起!今天工资照发。”
叶欣欣陡然添了严肃的表情,心里的不愉快透过骨胳,穿过肌肉,钻出毛孔。她愤怒地想:“为啥不提前请假,分明是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她走过值班室时,被里面熟悉的声音拽住了。她敲敲门进去,见秘雯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不住地呕吐。椅子上坐着的老师严厉地说:“你是个女学生,咋能喝酒?咋能跟男孩子喝一晚上酒?……”
叶欣欣老师彻底崩溃了,本来不平正的心被彻底气歪了,这样的学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她发挥余热的劲头像学校过廊架上的藤萝,本来还生机勃勃的,突然遇到一场酷霜变得枯萎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腾飞教育。回到家,缺少了给邵主任打招呼的愿望,把她的电话拉黑了。
晚饭老严来了电话,说电器总公司有紧急事情不回来吃饭了。
“嘀嘀”门铃响了。叶欣欣开门一看,是红姐、蜜姐与蓝妹,忙请她仨进屋,又让座,又倒茶。红姐说:“欣妹别忙活了,给你说件事情,鲍老板的儿子鲍一明吸白粉,不学习。鲍老板托人找你给他儿子补课,他儿子不想上课,就硬让秘姐上高二的女儿秘雯雯替他上课,替他签字,应付他爸的检查。叶妹妹,鲍老板托俺仨求你求你,让你辅导一下俩孩子,让他俩进步……”
老严打来电话说,鲍老板来了电话,你就辅导辅导那俩孩子吧。
她送走她仨,一股激激的潮水溢满叶老师心头。
她想着秘雯雯那可爱的模样,想着鲍一明那惨白的脸,内心一阵酸疼,随及产生了共情心理。
叶欣欣看着电灯光下枝条上原本该绿几片的叶子,由边沿向里慢慢变黄了,并且飘飘欲坠,心里塞满了同情与自责。她痛苦地思考:谁来拯救那片枯萎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