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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茂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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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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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表兄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六表兄在城里当了官。是多大的官,不知道。反正父亲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外甥‘六的’每天和市委书记在一起的。”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听了都肃然起敬,本来在我父亲面前颐指气使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过后,有陌生的干部打听我父亲的话是否真实,旁人都一脸敬畏,说那是真的。

有一回,六表兄路过我家。我村里人闻讯,都赶来看。我心里也美滋滋的,感到很荣耀。小朋友们凭着和我关系融洽,率先钻进人圈内面来,和我手拉手,满脸艳羡。可是,六表兄此时已经离开我家,消失在北山的羊肠小道中,北山头上有个村子,叫犀牛塅,那是他的老家。我家里只留下六表兄坐过的一把竹椅。德英婆抱着小孩,忙不迭奔过来,惊讶地问:“听说你六表兄带了警卫来?警卫还驮了快枪?”我一脸不解,摇摇头。我父亲却不置可否,嗯嗯哈哈的。我父亲脸上暧昧的表情,似乎很享用乡亲们的美意。

渐渐地,六表兄的大名“吴××”在我县西北部流传开来。

我第一次去浔阳城,自然去找六表兄。他家在市委家属大院里,那里苍松翠柏,鸟雀啼唤。六表兄家在五楼。我在六表兄家食宿近半个月,带给他的礼物只是几斤红薯淀粉。当他把一小袋淀粉放进房子上头的储物间,我看到里面装满了家乡的土特产,什么茶油啊、粉丝啊、粉皮啊。我诧异,六表兄莫不是开土特产商店的?

到了吃饭时,桌子上铺了好几双筷子。六表兄家四口人啊,加上我,也就五口人。这么多筷子?吃饭时才明白,有客人。客人都是我们武宁县西北角的口音,对六表兄一家毕恭毕敬,连带我也享受他们的尊重。客人吃完饭,自然聊一些打官司告状的事。客人要走,六表兄留他们住宿,他们犹豫再三,似乎想留下来,内外看看,又有些为难。六表兄就说:“你们睡沙发。”我很担心客人留下来,心里紧张。两室一厅啊,阳台上也铺了张床。我本来都没地方睡的。幸好客人知趣,还是走了。六表兄一直送他们出大院。

第二天,家里又有客人,还是我们那个片区的老乡。客人临时来的,饭不够。饭碗很小,比老家的饭碗小多了,客人吃了五、六碗,实在不好意思再吃,但意犹未尽。六表兄看出来了,连忙到市委食堂里去买馒头。买回来一盆。客人又吃了几个馒头,一边吃一边说:“这馒头实在太香了。”客人是来卖板栗的,自然给了六表兄几斤板栗。第二天,卖板栗的老乡来吃饭时,六表兄用板栗炖排骨,一钵,肉香四溢。

总之,在六表兄家里,天天有客人,都是老乡,熟悉和不熟悉的,只要说着我县西北口音的,到了浔阳城都会去找六表兄。六表兄都是尽力热情接待。以致六表兄后来靠工资难以维持生计了,只好在楼下养了几只母鸡,生鸡蛋,接待客人。

某年,我在老家的中学上班,一个同事说他在浔阳师专读书时,去过市委的一个官员家,说家里很穷,到现在都是黑白电视,而且是九吋的小电视。房子也是两室一厅,沙发很破,人坐下去,吱吱作响,比乡下人都不如。我猛地一惊,问:“他是不是吴××?”同事一笑,说:“你也借着老乡身份去他家蹭过饭?”我一阵心酸,无言以对。

十多年后,我在杭州生活。六表兄来过杭州。我们见面,异常亲切。六表兄曾是我们亲族中的荣耀,是我的指路明灯。我们虽然是表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亲。在杭州住了几天,六表兄要回去。我一再挽留,说:“你再请几天假吧,杭州还没有玩够呢。”他迟疑一会,说:“我不用请假了。”我诧异,六表兄不到六十岁,不该退休啊。他呐呐地说:“我内退了。”

我说:“那好啊,你自由了,到处走走。老家的客人你不要太热情了,你经济负担不起。再说,他们都有能力寻找自己的生活的。”

六表兄一脸苦笑,摇摇头,说:“现在没有老乡来了。改革开放了,他们在浔阳城都买了房子,比我富有。”

我问六表兄:“你没有买房子?”六表兄许久没有说话,答案都在不言中。最后,六表兄又笑了笑,说:“哪有钱买?”

到现在,家乡流传一句笑话:如果说我老家只有一个清官,这人就是我六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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