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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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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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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的初恋

胳膊的初恋

 

 

/陈晔

一个人的初恋什么时候有的,大概十几岁。

 

原上的年轻人也有初恋。

 

黄土高原,塞外,窑洞,贫寒让原上年轻人想恋不敢恋。不敢恋的原因是没有资本去恋,穷的肚子吃不饱哩,哪有钱搞对象?

 

十几岁的徐满满是放羊汉老二的独生子。因为家里穷,放羊汉老二的媳妇,也就是徐满满的妈妈,是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村里买来的媳妇不少,后来才知道整个原上在本地说不上媳妇的,都是从外地买来的。

 

当地人管外地买来的媳妇叫“侉子”,徐满满的妈妈也是“侉子”。

 

徐满满的“侉子”妈妈和他放羊的爹生育了他, “侉子”妈妈吃不惯张家口的黄糕和土豆。黏糊糊的黄糕实在难以下咽,因为她吃惯了大米。

 

有一天,“侉子”妈妈偷偷跑了,跑回了贵州。小满满就和放羊的爹、光棍大伯一起过日子。光棍大伯在下花园下过煤矿,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一把屎一把尿把老徐家的根苗养活大,他们没文化但是对于徐家唯一的根苗寄予厚望。

 

放羊的爹说,“不让他上学!上学识了字,长了翅膀,就像他娘一样跑了。去贵州找他娘,咱们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上过几年高小的大伯不依,他毕竟在煤矿干过,在村里算是“知识分子”。“不能做睁眼瞎,不上学还像你那样在圪梁梁上放羊?还是像我一样去下煤矿?”

 

放羊的爹听了他哥的,徐满满就上了学。

 

村里的小学撤了,撤到五里外的大田洼乡中学。那个时候还没有水泥路,他爹一边放羊,一边顺路把他送到学校,回来的时候没有伴儿,他就自己回来。

 

到了中学,青春期的学生们像开始吐红缨子的玉米,偷偷摸摸地处对象。

 

徐满满家里穷,“两个爹”顶不上一个娘,穿得邋里邋遢,没人看得上他,没有一个女同学愿意和他搞对象,甚至懒得和他说话。她们知道和他处对象,他连个花手绢、糖块也买不起,情窦初开的徐满满偷偷跑到桑干河边嚎啕大哭了一次。

 

他哭后,桑干河那一年水突然涨了。桑干河边有个油坊村,油坊村的三麻糖和他家是亲戚,恰被他撞见了,批评他,“原上的爷们儿要有点儿志气,你小子有了出息,到山外去,还不稀罕她们哩!”

 

从桑干河“哭河”回来,他就发疯似的学习,在学习上绝不输给他们。但是,他嘴上也“不服输”。

 

张家庄村的同学二蛋当着全班的同学炫耀自己的“本事”,取笑没有女同学看得上放羊汉和“侉子”生的徐满满。

 

徐满满被激怒了,猛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早有了。我们天天到堡外的河边亲嘴!”

 

亲嘴可是大事儿,说明关系很不一般。

 

二蛋不相信,嚷嚷归嚷嚷,他们谁也没有这经历,都羡慕着哩!徐满满撸起胳膊,让他们看胳膊上的几个爪痕,“这是她抓哩。”过了几天,他又让他们看他脸上的红印,“这是她亲哩!”

 

同学们信了。

 

徐满满在乡高中三年,经常去堡外和村里叫“小芳”的姑娘约会,经常和姑娘亲嘴。同学们瞧得起他了,不把放羊的和 “侉子” 生的他当作歪瓜裂枣了。

 

乡中三年,徐满满学习一直很稳定,每天晚上去堡外的小河边。二蛋跟踪他,影影绰绰看见他们“拥抱”,还“来回晃”,还吧嗒吧嗒亲嘴。二蛋回来散布消息,“两个人激动哩,搂搂抱抱。真哩!”

 

乡中毕业,徐满满要走,送他的没有村里的小芳。

 

二蛋问,“你那个妹子咋不送你?”

 

徐满满说,“俺们送不送,都是秘密哩!还能让你看见?”

 

2016年夏,我在原上扶贫。 我在入户调查时,走进了放羊汉徐老二和大学生徐满满的家。他爹还在放羊,他大伯已经老了,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老式的钢笔。钢笔没有了墨水,只是一个道具,证明他上过高小,算是村里一名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

 

徐满满给我讲了他的“初恋”,也带我去了村后的古堡——和他“拥抱”的“小芳”是一根和他一般高的半截木桩子,和他“亲嘴”的是他的胳膊。胳膊上的抓痕是他家的小猫挠的,脸上的唇印是他从对联上撕下的大红纸染的。

 

他用“谎言”获得了自己的“初恋”。三年中,一直和胳膊“谈恋爱”,挽回了青春时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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