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爱琢磨事儿,常常提出稀奇古怪的问题,惹得人训斥、嘲笑。可他总是不改,总是爱琢磨,爱问。
小时候,他常遭爹的训斥。娘烧火做饭,水开了,冒出腾腾的热气,他见了,喊:“娘,冒烟了!冒烟了!”娘笑了笑,没说话,爹正好听到了,骂他:“傻子!那是冒汽,不是冒烟!”他眨眨眼,不明白“冒烟”和“冒汽”有什么不同,便问:“爹,跟冒烟一样啊,为什么不是冒烟呢?”爹没文化,似乎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瞪他一眼,训斥道:“榆木疙瘩,永远开不了窍!那是冒汽!怎么是冒烟!”他还是不明白,想再问,可又怕遭骂,便咽了回去。到了冬天,他看见下雪了,地上一片洁白,忽然有了不明白的事儿,便问:“爹,为什么冬天下雪呢?为什么不下雨呢?”爹瞪他一眼,骂道:“傻子!冬天下什么雨呢?”他又问:“那为什么下雪呢?”爹似乎烦了,呵斥他:“滚一边去!尽问这没用的!”此后,也虽有好多不明白的事儿,可他不敢再去问爹了。有一次,他问娘,娘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娘也说不清楚,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于是,他只好等着长大。
上小学后,语文课本上有《一群大雁往南飞》。一次一次地念,他背了下来:“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他看着课本上的插图,念着课文中的句子,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便举手问老师:“这大雁,为什么‘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呢?”
他两眼盯着老师,急不可待地想得到回答。小伙伴儿们也看着老师,也想弄个明白。女老师二十来岁,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有一双特大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挺温和的,比爹一点儿也不凶,石头不怕她,这才敢问。可他没想到……
一向温和的女老师突然凶巴巴起来,大眼睛瞪得更大,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好多好多:“你会念就行了!管它‘一’字‘人’字哩!”石头不甘心,嗫嚅道:“可我、可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嘛。”女老师更凶了,声音更大了:“你就是爱刨根儿!钻死牛角尖儿!”石头害怕起来,再也不敢说话了。下课后,同学们学着女老师的腔调儿,一次又一次地朝石头喊:“你就是爱刨根儿!钻死牛角尖儿!”其实,他们也很想知道石头所提的问题,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当同学们嘲笑石头时,谁也忘了自己也有过那样的想法,都纷纷加入了那个行列。
好长一段时间,同学们一见石头的面,便那样喊,闹得石头灰头土脸的,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一头钻进去,再也看不见同学们。可是,地上没有洞,他钻不进去,只能天天见到同学们,天天忍受同学们的嘲笑。女老师见同学们老是这样儿,动了恻隐之心,便在课堂上讲了此事,让大家再也不能如此了。女老师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同学们再也不敢那样儿了,石头渐渐抬起了头。
未过多久,石头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琢磨起一件事来,可他根本想不清楚,终于忍不住,便向女老师提问:“老师,这‘人’字为什么这样儿写,‘山’字为什么那样写?”女老师又被问住了,可她不愿意说自己不知道,便瞪他一眼,厉声喝道:“你记住怎么写就行了!你胡思乱想什么哩!”
这一次,同学们倒没有对他怎样,可两天后,爹教训起他来:“你不好好上学,每天胡思乱想什么哩?以后,再听老师说你胡思乱想,说你瞎问,看我不砸折你的腿!”打这以后,他虽然免不了“胡思乱想”,可再也不敢问老师了。
不敢问老师,问问邻居大哥总可以吧,可人家也嫌他刨根儿,呵斥他,弄得他垂头丧气。邻居大哥比他大六七岁,正上初中。那时,样板戏《红灯记》正流行,邻居大哥爱唱里边的唱段,走到哪儿唱到哪儿。石头和一群小伙伴儿对邻居大哥崇拜得五体投地,常常跟在他屁股后边跑。有一次,邻居大哥唱李玉和的一段唱词,正唱得有劲儿,他突然打断人家的唱,发问:“鸠山是队长,你怎么唱‘社员’?”邻居大哥瞪着眼,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呵斥石头:“你就是爱刨根儿!”小伙伴儿也附和他:“你就是爱刨根儿!”
后来,石头见到了李玉和那段唱词:“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邻居大哥把“设宴”二字唱成了“社员”,这才引起了石头的发问。可邻居大哥是跟着喇叭上学唱的,没有见到“设宴”二字,便唱错了,也回答不了石头的问题。又过了许多年,石头上了师范大学的中文系,这才知道了“人”字和“山”字为何那样写,也知道了大雁为何“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大学毕业后,石头当了中学语文老师,他常常告诫自己:“要满足所有学生的求知欲!有了闹不明白的问题,赶紧查资料,或者问同事,千万不能不懂装懂,不能因为回答不了学生的问题而呵斥学生,不能扼杀学生的求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