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一那年,有个同学对我说:“听我大哥说,咱们国家古代有一本书叫《红楼梦》,水平可高哩,上面的字,人们一个也改不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红楼梦》,心中充满了对它的崇拜和向往,此后,一直想见见此书。
读完初中上高中,再后来,回乡参加农业劳动,这在当时是别无选择的。有一天,邻居家的姐姐对我说:“俺家有一本《石头记》,你看不看?”我爱看书,正愁着找不到书呢,赶忙答道:“看,看。”我到了她家,拿到了《石头记》——精装本的,厚厚的,像一块砖头。然而,硬着头皮看了几十页,看不下去了,还给了姐姐。当时,我不知道这《石头记》就是《红楼梦》。
1977年冬,高考恢复,我考入河北正定师范学校,两年后,到中学任教,成了语文老师。直到此时,我仍未从头至尾地读过《红楼梦》。1983年春天,我在新华书店见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上中下三本的《红楼梦》,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此后,我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头至尾地读了《红楼梦》。
那时,我在一所初中教书,担任一个班的语文课。白天,我集中精力备完课,看完作业,晚上,静坐室内,聚精会神地读《红楼梦》。学校只有一台16英寸的黑白电视,在校长宿舍里,很少让大伙儿看。同事们白日黑夜地备课看作业,很少串门聊天,这在客观上为我提供了读书的时间。静坐桌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干扰,全神贯注地读《红楼梦》。刚开始,并不入迷,可以说,是硬着头皮往下读的。不久,书中一个个人物的命运便扣紧了我的心弦,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王熙凤、晴雯等一系列人物让我牵挂,我读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我读得极慢,有时,也在日记中写下我的阅读感受。林黛玉初进贾府时的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心心相印,还有他的挨打;王熙凤巧使掉包计,林黛玉魂归离恨天;晴雯撕扇,贾宝玉出家……所有这些,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终于,我读完了《红楼梦》,细细地,还写下了不知多少字的阅读感受。
从教将近四十载,从初中到高中,凡是选入课本中的《红楼梦》章节,如《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林黛玉进贾府》《诉肺腑》《宝玉挨打》《香菱学诗》《抄检大观园》等,我都反复研读,写下详细的教案,一次又一次地给学生讲。不仅如此,我还针对《林黛玉进贾府》,写出《林黛玉的肖像》《<林黛玉进贾府>中两处“哭”的解析》《“只管告诉我”》等教研论文,并发表在《语文导报·高中版》上。
我自以为,在阅读《红楼梦》上,我的功夫下得够足了。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保持了许多年,直到2017年5月,这种心态才被彻底粉碎,我再也不敢认为“功夫下得够足了”。
那时,我正在北京住,常到报刊零售亭购买《作家文摘》。我在2017年5月19日的《作家文摘》上读到姜之篪口述、密斯赵整理的《我为茅盾做秘书》一文。据文中介绍,茅盾读《红楼梦》,“整部从头至尾读过十多遍,其中有连贯性的或是重要的精彩的片段读过总有二三十遍吧!”茅盾还说:“对于《红楼梦》这样优秀的作品确实应该多读。读有几种读法,可以先从头到尾通读两三遍,再停几天,对其中精彩的重要的情节按顺序一个一个地读下去。然后再过些日子,重新从头到尾读两三遍,最后把各个情节联系起来进行比较、分析,看看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描绘手法有什么不同。就这样,反复读上十几遍才够。”
读至此处,我不仅汗颜了,再也不敢认为在阅读《红楼梦》上“功夫下得够足了”。
在读到《我为茅盾做秘书》之前,曾见到一则资料,说茅盾能背《红楼梦》,且言之凿凿,时间、地点、人物均有。大意是这样的:1926年,茅盾在上海的商务印书馆当编辑。离印书馆不远的开明书店的老板章锡琛与茅盾交清很深,茅盾常到开明书店去。作家郑振铎等人也常去开明书店,他们与茅盾也熟识。有一次,章锡琛告诉郑振铎,茅盾能背《红楼梦》,郑振铎不信。在书店工作的钱君匋正好在场,章锡琛便请他做证人,与郑振铎打赌:谁输了谁请客。一天下午,章锡琛请茅盾、郑振铎、夏丏尊等人到饭店吃饭。席间,郑振铎翻开《红楼梦》,刚点出回目,茅盾便背起来,并一口气背了半个多钟头,将近一个回目。至此,郑振铎才深信不疑。
当时,我想,茅盾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吧,就像《三国演义》中的张松一样。我不由自主地感叹:茅盾就是有过人的天赋,能过目成诵。读了《我为茅盾做秘书》之后,我才知道,茅盾之所以能背《红楼梦》,除了超人的天赋以外,还因为在阅读《红楼梦》上下足了功夫。我和许多人一样,把不能做出成就的原因归结于没有过人的天赋,其实,除了天赋以外,我在功夫上也远远下得不够。要是我在年轻时,像茅盾所说的那样去读《红楼梦》,那么,对《红楼梦》的理解肯定要高于现在吧。我想即刻到讲台上,告诉每一个学生,不要再说天赋如何了,先从功夫上用力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