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新校长极不满,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被他一拖再拖,拖得老校友心冷了,拖得我灰头土脸。
此事要从老校友谈起。老校友是“文革”前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在天津出版部门工作了数十年,有多部著作问世。那年,他退休了,有了充足的时间,给母校写了一封信,谈了他的情况,希望与母校取得联系。当时的校长姓高,把老校友的信给了我,说:“人家热情地跟咱们联系,你回复一下吧。”我给老校友回了信,此后,我俩便开始了交往,有时通电话,有时在搜狐博客上交流。那时,我除了上课外,还负责校刊《中学生文摘》的编辑工作。在某一期上,刊发了老校友的数篇散文,还对他作了介绍。刊物出版后,我寄给他两本,他非常高兴,曾一再表示,要为母校做点事情。
老校友出了一本诗集,想赠送母校100本。恰好,学校有事要到天津去,我向高校长提议:顺便看看老校友,把书捎回来吧。高校长满口答应,殊不料,学校因故取消了天津之行,捎书的事便耽搁了。过了些日子,我跟高校长谈老校友的心意,他说:“100本书,也不值得专门跑一趟。”我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不再多说,但我总对此事牵肠挂肚的。过了些日子,我在博客上给老校友留言,希望他利用在天津出版界的关系,为母校捐些书,母校派车去拉,顺便取回那100本书。老校友很快回复“此事可行”,并谈了他的设想:他在天津老区促进会任理事,他跟会长谈一下,以“老促会”的名义,向各出版社倡议一下。母校派人到天津,请出版社的领导吃顿饭,此事便成了。我很高兴,当即向高校长作了汇报,他非常痛快地说:“行!”
我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学校是非常需要书的。有一年,学校为了迎接上级的“九年义务教育检查”,曾向兄弟学校借书,以达到规定的藏书量。学校派车派人,去兄弟学校拉来数千册图书,检查过后,又打了包,把书还回去。真是劳民伤财!如今,由老校友牵线,免费得一批图书,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然而,就在我沉浸在高兴之中时,高校长调任他处,捐书的事便耽搁下来。
新学期开学后,新校长来了,我跟他谈了捐书的事,他说:“我刚到这儿,事儿可多哩,等安顿下来再说吧。”过了一段时间,我又跟他提及此事,他还是说“等等再说吧。”我不好再说别的,只能“等等。”恰在此时,老校友完成了《关山星月——毕业50周年纪念文集》,想作为“国庆”礼物,把电子稿献给母校。他想发到我邮箱里,再让我转发新校长。我提议:直接发给新校长吧。我要了新校长的电子邮箱和联系电话,告诉了老校友。随后,老校友把《关山明月》的电子稿发给了新校长,还专门给他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心意,希望以后常联系。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新校长什么表示也没有。有一次,我与老校友通电话,谈及此事,他发了一通感慨:“这校长,连起码的礼貌也没有!不过,咱就是一个小小的老百姓,人家不拿咱当回事儿也是正常的,要是校友栗战书跟他联系,他肯定不是这个样儿!”我替校长开脱:“这段时间,校长特别忙,肯定是没顾上跟你联系。你放心吧,我跟他说说这事儿。”隔了一两天,我见到新校长,问:“老校友寄给你的书稿,你看了没有?”他略带歉意地说:“我还没顾上看哩。”我嘱咐他:“等有了时间,你看看吧。老校友特别热情,一直想为咱们学校办点儿事,你跟他联系一下吧。”他满口答应,然而,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老校友还是没有得到新校长的回应。我为此事尴尬万分,觉得很对不起老校友。一天晚上,老校友给我来电话,我谈了自己的无奈和歉意,他哈哈一笑:“这事儿不能怪你。以后,咱们贵贱不提捐书的事了!以前,我一直想着给母校办点儿事,往后,咱也不费这个心了。”
事情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此后,见了新校长,我从来不提捐书的事,他也不提,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可我内心里对新校长极为不满——学校急需图书,有人给咱捐书,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你为何这种态度呢?
有一次,我跟一个朋友闲聊,他在学校担任主管后勤工作的副校长。听我说完那件尴尬事,他哈哈一笑,说:“你不知道内幕,要是知道了,你也就理解了。”随后,他道出了新校长不接应此事的原因:学校财政极为紧张,可谓负债累累。就算有人捐书,学校也得各方打点,算下来,也得花不少钱,这对学校财政来说,可谓雪上加霜。还有一点,捐来的书,都是人家卖不掉的书,有好多就是废纸,老师不看,学生也不看,跟学校一点儿边也不搭,白白地堆在图书室。
经他这么一说,我理解了新校长的苦衷。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我对新校长有了更深的理解。教育局给学校送来两车书,有数千本。过了几天,上边来了一些人,学校搞了一个捐书仪式,全体师生参加,几个重要人物讲了话,县电视台的记者还录了像,弄得相当出彩。据说,捐赠者是长江出版集团,是县委书记给联系的。一听说有了一大批新书,我到图书室去看,想找几本稀罕的。殊不料,我把几排书架转了个遍,竟然找不出想看的——除了一小部分中外文学名著外,就是木工方面的、焊工方面的、园林方面的、常见病防治方面的 ……那些文学名著,不能说不是好书,可学校早就有,每种不下数十本,都是教育局配发的。这些书,对学校来说,基本上就是一堆废纸。要是学校花些钱,让人捐这么一些书,那可真是得不偿失。怪不得新校长对捐书的事不热情呢。
我深切地理解了新校长,对他的不满也烟消云散。我想,就捐书一事来说,自己认为是“天大的好事”,可新校长却认为不是好事,这是因为所看角度不同,怪不得古人早就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呢。我还想,世间的人,习惯了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周围的一切,去作出自己的评价,还以为得出了真理;要是换到他人的角度再看同样的东西,往往就会得出迥然不同的结论。
我理解了新校长,可我能把自己的“理解”说给老校友吗?我怎能断定老校友帮忙所捐的书也是“废纸”呢?